第420章 “垃圾場”

  暗淵就是這樣一個奇妙且詭異的世界。

  盡管在此前，修格已經無數次地借由鏡中使者、宮廷獵犬以及忒修斯贈予的諸多雜亂記憶窺見過此處的景觀，但當他真的親身踏足於此時，他才真正地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荒誕與可怕。

  根據忒修斯的說法，他現在所處的這片荒原在暗淵內部根本就不存在確切的名字。

  一般而言，它只會被稱呼為“荒原”。

  又或者，可以被視作暗淵的“垃圾場”與“棄屍坑”。

  在暗淵宮廷發起的無數次大狩獵中，那些被貪婪的造物們綁架、掠奪和捕食的受害者殘軀在經受啃噬與汲取後，便會被隨意地拋棄在這裡。

  因為暗淵當中並不存在確切的時間觀念，那些屍骸往往能夠在這片荒原當中保留極長的一段時間，而在這段時間裡，它們便會理所當然地成為整個暗淵“生態”的一環。

  受到這些美味殘渣的吸引，那些常年蟄伏於無底深淵當中的卑微族群往往會傾巢而出，它們將會聚集在一起，並盡可能地從這些已經被抽走了靈魂的屍骸中收集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它們在平時根本就不具備主動掠食或吞噬獵物的能力，往往只能依靠其他族類廝殺、死亡所產生的碎屑維系自己的存在。

  因此，對它們而言，每一次大狩獵所製造的巨量“垃圾”便是它們求之不得的宴席了。

  會被吸引到這裡來的，不僅僅是暗淵當中最底層的“清理者”，在陰沉的天空以及崎嶇的地面上，同樣也會出現各種各樣不同的拾荒者，其中便包括了許多尚未成型且脫離族群的螯蛛與獵犬。

  而這些個體的聚集，也會引來更加危險的存在。

  “在這些方面，你大可盡情地發散自己的想象力……畢竟嘛，暗淵當中的族群以及造物形態從來都不是固定的，哪怕是螯蛛和獵犬，也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發生改變。”

  當修格忙研究自己面前的這座小山丘時，忒修斯便又一次開始了對暗淵的科普。

  與談論其他話題時所展現出來的謎語人習性不同，在談論暗淵的時候，忒修斯的表達欲明顯要更加強烈一些，透露出來的訊息也要更加準確。

  那種古怪的語氣，甚至會讓修格聯想到那些帶著朋友參觀自己家鄉的好客之人。

  修格扭頭看了看天邊，卻見那團危險的黑色“陰雲”似乎變得更加濃鬱了，在修格的魔力視野當中，它們正不斷地呈現出各種難以言喻的扭曲形態，而在那些深沉的黑暗裡，似乎也有無數綠色的光點正在閃爍、晃動。

  那是它們的“眼睛”，用來專門觀察周遭、尋找獵物的眼睛。

  “我不太明白，如果‘大狩獵’真的已經停止很長時間了，那麽暗淵當中的那些造物和族群又該怎麽存續？它們難道不會……呃，餓死嗎？”

  “嗯，好問題。”

  忒修斯的聲音顯得非常懶散，修格甚至能夠想象出這個家夥翹著腿靠在椅子上的形象。

  緊接著，忒修斯慢悠悠地說道：“首先，你需要明確一個前提條件，那就是暗淵的運作規則——我們之前提到過，如果海洋之主卡爾戎真的獲得了成功，那麽梵恩便將成為第二輪‘黑色太陽’，這可不是什麽誇張的說法，而是一種必然的結局。”

  “你指的是，暗淵內部的這些族群和造物雖然會相互吞噬與捕食，但它們所擁有的、具備的力量實際上是一個整體？”

  “嗯，可以這樣理解。”

  忒修斯肯定道：“所謂的吞噬、捕獵與消亡只是發生在一個龐大整體內部的循環而已，至於我們所談論的‘大狩獵’，便是這個整體對外界的一種掠食行為。”

  “當‘大狩獵’被迫停止，整體的力量就會不可避免地被削弱，而此時，為了保證整體的延續，其內部的循環便也會變得遲滯……放在具體的個體與族群上來看，那便是消亡或是休眠。”

  說到這裡，忒修斯突然發出了一聲輕笑：“還是那句話，當我們討論暗淵或是其他特殊的存在時，千萬不要將伱原本的那一套思維慣性套用進來，這樣會很麻煩的……說到底，在一個連確切時間觀念都不存在的世界中，所謂的族群延續其實也並沒有太多的確切意義。”

  “喏，就像你看見的那團‘烏雲’，你以為這些聚集起來的泥巴真的是來這裡捕獵的？它們只不過是延續了過去的習性，按照特定的周期進行活動而已，非要說的話，和梵恩的季節更替也沒有什麽差異。”

  在忒修斯的這些零星介紹中，修格終於找到了對方之前提到過的螯蛛洞窟。

  這些洞窟就藏在山丘的另一側，被無數堆積起來的脆弱骸骨所遮蔽。

  螯蛛們的體型不小，因此製造出來的洞穴也非常寬敞，在魔力視野的幫助下，修格順著這些古老的隧道向內走去，沒多久，他便走進了一個寬闊的“大廳”。

  在過去，這裡應當是暗淵螯蛛們用來休息或儲藏獵物的地方，因為修格在這“大廳”內部同樣看見了無數堆積起來的零碎殘骸，與外界那些被各種各樣的“拾荒者”糟蹋過無數次的白骨相比，它們的完整性明顯要更強一些，哪怕是現在，修格仍舊能夠在其中感受到非常輕微的力量殘余。

  只不過，曾經棲息在這裡的螯蛛們顯然也已經離去很久很久了，它們在洞窟內留下的那些劃痕已經完完全全地與地面和牆壁融為了一體，在這個特殊的世界裡，它們利用自己鋒利螯肢留下的這些印記就像是壁畫一般，永遠地印刻在了洞窟內部。

  洞窟內部安靜得可怕。

  在修格小心地封鎖了這片區域的出入口後，這裡就一點多余的聲音都沒有了，修格甚至能夠聽見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行走之間踩踏砂石與骨頭碎屑所發出的聲響更是顯得無比清晰。

  對於如今的修格而言，飲食、用水甚至睡眠、休息都已經不再是必須的選擇了。

  來自梅爾的饋贈，作為穩固載體的圓盤以及諸如“行走之林”等古老造物所賦予的磅礴生命力，已經完全足以讓修格像一台不知疲倦的魔法傀儡那樣運作了。

  然而，充沛的體力終究無法對抗精神層面的空虛。

  當修格開始面對這樣一個封閉且寂靜的世界時，他終於還是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些許疲乏之感。

  他倚靠著一塊布滿暗淵螯蛛痕跡的巨大石塊，借著兩個自己隨手召喚出來的魔力光球，從身旁的遺骸堆挑出來幾塊，就這樣慢悠悠地觀察了起來。

  在曾經的“大狩獵”中喪生的受害者們有著極其多樣、豐富的種族身份。
    通過這些殘缺的遺骸，修格很快便找到了一些自己還算熟悉的古老種族。

  信仰大地母神的鼠人、由海洋之主卡爾戎催化出來的畸變海獸、被暴力拆分、啃咬過的巨型蜥蜴顱骨……至於人類、精靈、矮人等等當今梵恩常見種族的遺骸，在這裡則非常少見。

  正如修格之前所了解到的那樣，這些族群在過去總是會被打上低劣且無價值的標簽，在那些“高貴眷族們”的眼裡，這樣的族群也只能作為低級的祭品以及奴隸去使用。

  對於發動“大狩獵”的暗淵造物們而言，這樣的獵物自然也是沒有太多價值的。

  “吱……”

  精神世界裡，傳來了一聲輕微的嘶鳴。

  自從修格抵達暗淵，斯尼奇就一直縮在自己的可憐領地裡不敢探頭——暗淵本身對它造成的壓迫感實在是太強了，這讓它根本不敢肆意活動，直到現在，環境稍微安定了一些，它才鼓起勇氣對修格進行了簡單的問候。

  “喏，好好看看，眼熟不？這是你老鄉。”

  修格露出了一個惡趣味的笑容，同時將那鼠人的顱骨拿到了眼前，輕輕地晃動了兩下。

  看見這種情景，好不容易發出點聲響的斯尼奇便立即扭頭鑽了回去，這顆慘淡的顱骨直接勾起了潛藏在它軀體最深處的慘烈記憶，那是任何一個梵恩神祇的眷族都絕對不願意去接受和回想的可怕情景。

  事實上，出現類似情況的並不只有狂奔之鼠。

  從修格來到這裡開始，他精神世界內的所有住客便都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寂的狀態。

  在周遭那無比濃鬱的暗淵陰影的干擾下，原本能夠與修格攀談幾句的恩斯特家族意志們現在都陷入了近似於休眠的狀態。

  當然了，就算他們現在盡數蘇醒，恐怕也沒有辦法針對暗淵本身給修格提供任何有價值的指導與建議。

  卡爾戎之觸、命運根須等等眷族，現在也都蟄伏在了自己的地盤內，這些忠誠的眷族雖然都做好了等待修格召喚的準備，但修格卻也仍舊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它們的真實狀態。

  在這樣的環境裡，它們雖然能夠響應召喚，但所能夠發揮出來的力量注定不足原本的十分之一。

  就連作為暗淵“原住民”的宮廷獵犬與鏡中使者，現在也一直呈現出高度警戒的態勢，比起修格的其他“住客”，它們對這個世界更加熟悉，也更加了解這片荒原當中所可能蘊藏的危機。

  “嗯……”

  修格歎了口氣，將手中的顱骨放到了一旁。

  毫無規律可言的震動正從遠方順著地面滾滾而來，那是洶湧的暗淵之潮穿過那些裂縫與空隙時所產生的震顫。

  隨著天空中那些如同烏雲一般的暗淵“淤泥”的迫近，這種震動正在變得越發強烈，哪怕此時修格正身處於洞窟深處，他也一樣能夠感受到外部世界正在承受的恐怖衝擊與侵蝕。

  那些無形的暗淵魔力構成了毀滅性的狂風，它正在吹拂著那由無數骸骨堆積而成的地表，並將這些層層疊疊的殘骸翻開、卷向高空。

  在這一過程中，所有殘留在這些遺骸內部的魔力以及靈魂殘渣都將被徹底找出，而遍布整個天空的“淤泥”則會盡情地吮吸這些被遺留下來的“美食”。

  盡管在如今的暗淵，“大狩獵”已經停息了不知多久，但沉積在這片“垃圾場”當中的遺骸數量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因此，這已經徹底匯聚成了風暴的特殊族群仍舊能夠借此來獲取自己所需要的一切。

  很快，這片烏雲便抵達了修格藏身的山丘，於是震動也變得前所未有的劇烈，那烏雲似乎根本就沒有盡頭，其卷起的風暴也不知停歇，它們用自己無形的觸須與意識在殘骸當中貪婪地翻找著，搜尋著自己以及同類過去可能遺漏掉的那些細微角落，並渴望能夠從中尋獲一星半點的鮮美碎屑。

  這樣的環境本該是可怖且壓抑的。

  然而暗淵螯蛛們挖掘出來的避難所卻足夠堅固與隱蔽，它完全能夠支持修格渡過這場可怕的災難。

  於是，在那持續不斷的震動與異響中，修格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並不想入睡，只是想簡單地閉目養神一會兒，但不知為何，在眼皮合上的那一瞬間，他便感受到了一股作用在自己意識層面的強烈下墜感。

  出於本能，修格想要睜眼，然而當他努力地睜開眼睛並重新獲得了身體的掌控權時，看見的卻已經是自己無比熟悉的辦公桌與電腦了。

  那電腦屏幕是亮著的，裡面甚至還擺著一個“記事本”，在它的正中間則留著一行字。

  “過來一趟。”

  句子簡潔，文字冰冷，語氣難以捉摸。

  仿佛一名無良老板發給自己摸魚員工的“最後通牒”。

  對於忒修斯的這種惡趣味，修格實在是懶得理會，他緩緩起身，扭頭便準備朝夢境庇護所的另一端走去。

  然而，修格才剛剛來到旁邊的走廊上，便有些驚訝的發現，位於走廊盡頭那處“休息角”當中的遊戲電視，此時正閃爍著明亮的光芒，而在那光芒當中，一個陌生的模糊身影正倚靠在懶人沙發之上。

  “這又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