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我們究竟要處死怎樣的一個人？！
  多瑞亞斯最後一次探望巴澤爾，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經過這三天的相處，他已經收起了所有的輕視。

  巴澤爾要在晚些時候，被押到廣場上處決，所以，多瑞亞斯仍然有看望巴澤爾的時間。

  多瑞亞斯來到牢房外時，看到巴澤爾依舊站在牢房的深處。

  這一次，他的手臂沒有在晃動，而是收了起來，他靜靜地站在牆壁邊上。

  “巴澤爾，是我。”

  多瑞亞斯出聲道。

  巴澤爾轉過頭，他沒有拖延地走到了牢門前，一如既往地坐下。

  多瑞亞斯看著巴澤爾，沉吟了片刻後道：
  “你遲點就要被處死了。”

  巴澤爾點了點頭，示意他知道這件事。

  老祭司看著巴澤爾，而後繼續問道：

  “有什麽遺言嗎？有什麽願望嗎？”

  “說出來吧，巴澤爾，我會盡力幫你。”

  巴澤爾搖了搖頭，直到今天，他仍然什麽也不想說。

  多瑞亞斯期望巴澤爾說些什麽，在過去，詩人的口吃讓每一位祭司都心生厭煩，包括多瑞亞斯，可到了今天，多瑞亞斯卻在盼望巴澤爾說些什麽，哪怕只有一個字都好。

  可巴澤爾依舊沒有說話。

  二人就這樣沉默了許久，沒人來打破這個氛圍。

  雨水在外面傾盆而下，國王父子的心意已決，他們要處死巴澤爾，帶領眾人朝他拋去尖銳的石子，讓他遍體鱗傷，直至活活打死。

  雷聲在遠方微微轟鳴著。

  良久後，多瑞亞斯又開口道：

  “你這樣的人怎麽會被指控瀆神呢？”

  “巴澤爾，難道，伱真的沒有什麽要申辯的嗎？你為何就那樣在宮殿中沉默不語？”

  多瑞亞斯清楚地知道，巴澤爾不會給他任何回答，他所問的這些，其實不過是在自言自語。

  “現在…我…向你道歉，巴澤爾，為那天在規律園的呵斥，我向你道歉。”

  說完這些後，多瑞亞斯再度沉默了，他沒什麽好說的了，只能發出歎息。

  良久之後，獄卒的腳步聲在屋外響起。

  處決的時間到了。

  多瑞亞斯恍然意識到時間緊迫，他雙手猛地按在牢門上，直直地盯著巴澤爾。

  “巴澤爾，說些什麽吧！”

  老祭司的瞳孔顫抖著，看著巴澤爾，他的眉頭擰緊了，內心遭受著折磨，不停地抖動著，那衰老的面孔滿是懇求。

  他期望這個詩人說些什麽，哪怕那些話是辱罵的言語，哪怕那些話多麽難聽。

  “你究竟有什麽遺言，巴澤爾，說些什麽吧…

  巴澤爾，你希望我為你做什麽？我有什麽能為你做的，我、我…”

  多瑞亞斯顫聲地求問著巴澤爾，他懇求著，用全部的力量懇求著，期望能聽到巴澤爾的聲音。

  巴澤爾的沉默讓多瑞亞斯飽受拷問。

  獄卒終於走到了牢房外，他們拉開了多瑞亞斯，在雨聲之下，將巴澤爾從牢房中押了出來。

  老祭司怔怔地站在牢房裡面，他盯著巴澤爾…

  可直到巴澤爾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老祭司仍舊沒有聽到任何一句話。

  多瑞亞斯仿佛遭受到了此生最大的打擊，他低垂著腦袋，在牢房外徘徊。

  老祭司失了魂魄般，他一步步地踱步著，慢慢走到了巴澤爾身處的牢房之內。

  他能想象到巴澤爾的死，能想象到第二天的拂曉降臨，滿地的碎石裡，躺著一具流血的遺體，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雨水在老祭司的心上落個不停。

  不知何時，他走到了牢房的深處。

  一道雷霆劃破了夜空，四周的一切閃亮如白晝。

  轟隆！

  雷聲下，多瑞亞斯瞪大了眼睛。

  深處的牆壁上，刻滿了一個接一個的文字！

  “我無罪！”

  多瑞亞斯渾身發抖著，他顫聲念叨著刻在上面的文字。

  無意之間，多瑞亞斯走到了牢房的深處，看到了巴澤爾花費七日時間寫下的申辯。

  “我為什麽會被判死刑？因為我不願站在判處我死刑的那一方。我不願站在奴役他人的那一方。

  我從未瀆神，恰恰相反，我相信邏各斯人是神之子。我們雙腳站在地上，敬仰著高山上的神明，先知亞爾如此，我們亦是如此。

  你們說，身為神之子，就有理由去奴役三眼猿人，可是三眼猿人便不是世人了嗎？！

  我們為何讓神喜悅？

  先知曾說，

  因為在這世上，獨獨只有我們被稱為‘世人’。

  神之子們啊，
  一群世人為何要謀害另一群世人？！

  你們在做又一場牲祭，難道你們不曾明白嗎？！”

  多瑞亞斯的心在跟隨著文字顫抖，那是多麽的富有力量，多麽的宏偉壯觀。

  那是巴澤爾對審判的申辯。

  只有在這面滿是文字的牆壁上，在一句一句激情澎湃的文字裡，那位不入流的詩人才不會口吃。

  “你們在做什麽？邏各斯人們！
  你們在殺害，你們在奴役！
  終有一日，總有一天，貪婪的漩渦將會毀滅這裡，因為你們踐踏你們建立起來的法律，你們摧毀了你們最後的善良，到那時，信仰又有何意義？

  你們在毀滅你們最珍貴的東西，終究有一天要像野獸般互相殺戮。

  我要死亡了。

  我的死卻是微不足道，我相信我會回到神的身邊。

  可你們呢？

  當站在神的面前時，

  神問你們為什麽要流血，為什麽要牲祭？

  你們要回答什麽？！”

  “我們要回答什麽………”

  多瑞亞斯呢喃著，每一個字都在令祭司的靈魂顫抖。

  “當我們死後，站在神的面前時，我們要回答什麽？
  這是對神的獻祭，
  這是我們的意願？
  巴澤爾，我們究竟該回答什麽？！”

  雷霆在牢房外閃爍，老祭司如遭重擊，他看著那一個個文字，字裡行間留有血跡。

  那位口吃的詩人，
  他在一面牆壁上，硬生生地刻下所有的申辯，那是一個善良心靈的駁斥，一個沉默靈魂的咆哮。

  “不過，是時候該走了。

  我要離開了，離開你們，

  我要去往一個死後的地方，

  在那裡，
  有恩典在等待著我。”

  到最後，
  詩人的手指折斷了，他的申辯結束了。

  多瑞亞斯陷入了巨大的戰栗，他每根骨頭都在劈裡啪啦地響，那些文字衝刷著他的精神。

  老祭司淚光閃爍，他跪了下來，
  “神啊，”

  “我們究竟要處死怎樣一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