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真正的過錯

  席勒思未曾踏足過地獄，他對於地獄的認識都源自於一系列的道聽途說，在那重重的描述之下，地獄是宛如一個天生的絕望之地，大地一派荒蕪的赤紅，人們根據生前的過錯在裡頭受不同的刑罰，直至徹底贖罪之後，才得以升上天國。

  如果未曾見過，隻憑借道聽途說的話，天使完全無法想象地獄是什麽模樣。

  “畢竟，只有墮落的、有罪的才會去到地獄裡頭。”

  席勒思喃喃道。

  天使生來便是純潔無垢，他們直接起源於神的靈，又怎會墮落而有罪。

  席勒思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但越是清楚，席勒思便越是對地獄產生濃烈的好奇。

  於是，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同樣身為大天使的卡拉，後者生有四臂四腿，背生六對羽翼，盡管形態奇異，但並不讓覺得扭曲，反而因為符合黃金比例而極為美麗。

  而席勒思的容貌也並不遜色於卡拉，可以說，八位大天使都是天使中最為動人的存在，每個人都對他們趨之若鶩，席勒思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他的信子與蛇的信子一般無二，背部同樣有象征大天使身份的六對羽翼。

  “你想到地獄去？”

  卡拉很是驚愕，

  “你是哪根弦不對勁？”

  席勒思卻認真地點了點頭。

  卡拉揮舞起四隻手臂，努力勾勒出地獄的可怖景象起來，他一邊比劃著，一邊說道：
  “席勒思，我勸你好好想想，從沒有天使到過那個地方，我記得，地獄分為九層，在第一層的人是罪孽輕，他們所受的刑罰也是最輕，因生前乾過些小偷小摸的過錯而去到那裡，那裡終年昏暗，有陰風席卷，有時甚至會冷得深入骨髓……”

  卡拉根據自己從其他人口中的話語，盡力為席勒思勾勒出地獄的景象來。

  九層地獄，愈是往下，那些人受的刑罰也就越重，其中有刀尖、熔岩、火海…在地獄的最底層，有著讓人永遠無法習慣的痛苦，其間絕望，人即便親身體會，也難以用言語將之準確描述。

  “那是什麽？”

  席勒思不禁問道。

  “虛無。”

  卡拉壓低聲音，略帶顫抖道：

  “虛無…除了你以外，就什麽都沒有。

  有人將之比作孤獨一樣的痛苦，

  但其實遠不止如此，孤獨起碼能認識到自己的存在，可是在地獄的盡頭，你將失去五感，除了你自己的思想以外，什麽都感受不到……

  席勒思，我無法想象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那就是虛無，虛無的虛無。”

  卡拉的話語並非危言聳聽。

  天國之中，不乏有在地獄中悔改，贖清所有罪過而來到此地的靈魂。

  “我記得…好像從未有靈魂踏足到第九層。”

  席勒思吐著信子，開口問道：
  “卡拉，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盡管自地獄誕生以來，幾乎從未有靈魂在死後踏足到地獄第九層，即便是隕落的六神，也大多分布在第六層地獄至第八層地獄中，

  “當然是從索拉繆斯，”

  卡拉一臉理所當然地說道：
  “席勒思，不然你以為還有誰？”

  席勒思微微一怔，而後眼眸陰沉起來。

  對自己而言，那真是個刺耳的名字。

  席勒思的呼吸不禁有些急促。

  他的腦海裡，索拉繆斯的身影開始徘徊，宛如夢魘般糾纏著。

  卡拉沒有注意到席勒思的細微變化，而是勸告道：
  “席勒思，我當然知道你對地獄的好奇，所以我勸你打消你的念頭，那可是只有墮落者才會徘徊之地。

  你想想，麥思亞去到人間，尚且受了那麽大的罪，你若去到地獄去……那後果不堪設想。”

  面對卡拉的循循勸告，席勒思陷入到自己的思維之中，全然當作耳旁風，他滿腦子都是索拉繆斯的身影，心中的嫉妒之火被點燃，而且在熊熊燃燒。

  席勒思一方面覺得這份嫉妒是如此醜惡，完全不應該出現在天使的身上，同時又無法按捺住嫉妒之心，他覺得，即便神的使命真的來臨到自己身上，自己同樣會不禁將之拿出來跟索拉繆斯對比。

  嫉妒之火一旦燃燒，便近乎永遠都無法撲滅。

  我…真的該去一趟地獄。

  席勒思在心中自語道。

  無論是出於地獄的好奇，還是因為渴望洗滌內心深處的嫉妒，席勒思都渴望去到地獄一趟。

  去到那個…只有墮落者才會徘徊之地。

  卡拉看著沉默的席勒思，他等不到一個回應，眼眸裡不禁流露出擔心。

  於是，卡拉認認真真地問道：

  “席勒思，你真的要到地獄去嗎？你最好不要這樣做。”

  忽然間，席勒思猛然抬起頭，露出燦爛的笑容：

  “不，我或許不會，卡拉。

  我覺得…我應該重新考慮一下我的決定。”

  在另一位大天使面前，席勒思吐著蛇信子，撒下了一個無足輕重的謊言。

  ………………………………………

  ………………………………………

  努米爾達一連幾日被雙王所秘密召見，如此的形勢，不免讓被派來監管精靈王子的泊翰寢食難安。

  海底王國的社會與努斯王國較為類似，他們並沒有其他種族裡所謂的貴族存在，有的僅僅是世襲的王權，作為整個王國的統一和精神象征而存在，正因如此，獨角鯨王深受族人們的愛戴。

  然而這樣一位國王，卻因為私怨而死於非命，這無論是誰都無法接受。

  “你們鮫人不會得到想要的結果，而我們邏各斯人也同樣。”

  泊翰念叨著這句話，他的魚尾微微搖晃著。

  努米爾達所說的並非毫無道理，只是他的態度毫無悔過可言，縱使這些天來泊翰如何明裡暗裡地辱罵，後者仍然無所動搖。

  這愈發讓泊翰感到氣憤。

  片刻之後，牢門傳來一陣聲響，門鎖開了，獄卒們將精靈王子努米爾達壓了回來，泊翰收斂起面上的神色，朝獄卒們點頭示意，後者將努米爾達重新關入了暗無天日的牢房裡。

  泊翰打量著重回牢房的努米爾達，冷嘲熱諷道：
  “我的王子，外面的空氣要比這裡的鮮甜吧。”

  努米爾達冷笑一聲，點頭道：
  “確實不像這裡滿是魚腥味。”

  泊翰抓住牢門，狠聲問道：
  “殺人凶手，你們的王跟你說了什麽？”

  努米爾達閉上眼睛，慢條斯理道：

  “我沒有必要告訴你…

  話說如此，告訴你也無妨。

  我的父親在考慮將我放逐到大海之上，至於是生是死，全部聽從神的意思。”

  泊翰聽到之後，臉上露出興奮。

  放逐到大海之上，那便意味著，這個王子將落入鮫人們的手中。

  到那時候，這人便能被鮫人所處死。

  努米爾達此時又突然道：

  “別高興得太早，你們的族人謀求的不止這些。”

  這番話語無疑是盆冷水。

  鮫人泊翰的面色僵住了。

  身為使者的他很清楚的知道，族人們不僅僅要求處死努米爾達這麽簡單，更要求精靈們接受鮫人們的信仰——宣告水神安吉莉兒乃是主的女兒。

  泊翰知道，這無疑是一種對於兩個種族間共同信仰的挑戰。

  他的嗓音顫抖，轉移話題般質問道：
  “你的話語是如此輕松，你沒有一點愧疚麽？！你簡直愧對先知亞爾！”

  努米爾達此時睜開了眼睛，說道：

  “我愧疚，我每夜都在跟神懺悔我的罪過……我對我的衝動悔不當初。

  但，那又如何呢？
  在這件事上，愧疚幫不了任何的忙。”

  泊翰聽得出來，那語氣裡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之意。

  努米爾達歎了口氣，慢條斯理道：

  “省省吧，鮫人使者，我早就做好的償命的準備，可我那時被憤怒衝昏頭腦，沒發現自己的命那麽重，更看不清獨角鯨王對於你們的意義…除非神親自來裁決，否則不會有好結果的。”

  泊翰聽到以後，臉上的表情因怒意而猙獰起來，可他不得不承認，努米爾達說得很對，兩個種族間的裂隙，以及精靈間的裂隙，絕不是努米爾達的死就能了結。

  整間牢房忽然陷入到寂靜之中，除了水滴滴落的聲音，便什麽也沒有，到處都是撲鼻的魚腥味。

  良久之後，努米爾達忽然開口道：

  “不過…我倒是想到個辦法。”

  泊翰猛地抬頭，狐疑地盯著裡頭的精靈王子。

  只見努米爾達靠近牢門，壓低聲音道：

  “現在，精靈之中，有不少人對鮫人不滿，而他們‘擁簇’著我，一直有傳言，有人暗地裡準備劫獄，讓我重見光明。

  他們將我擁護為領袖，這並非我的意願。

  與其如此，倒不如你代表你們的種族先退一步，接受國王們對我的放逐，然後將我帶到你們的王國，讓我跪地求饒、對神懺悔，最後付出應有的代價。”

  那位精靈王子的嗓音極具蠱惑性。

  當聽到最後時，身為使者的泊翰為此心動不已。

  即便是手足，但兩個種族間的分歧不可能在短時間裡消弭，與其如此，倒不如支持精靈雙王們對努米爾達的放逐，將他帶到海底王國裡接受應有的判決，讓他跪地求饒、對神懺悔，最後再將整件事翻篇。

  這無法讓所有人的都滿意，但卻是目前看來最好的情況。

  “你這是在讓我擅自行事？”

  泊翰忽然一驚，猛地問道。

  “這很簡單，不是嗎？”

  努米爾達道：
  “神也會讓你這麽做的。”

  “不、這絕不可能！”

  泊翰狠聲說道。

  努米爾達攤了攤手，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回到牢房的深處，冷冷地道：
  “好吧，你拒絕對雙方都有利的條件，泊翰，這樣的條件以後可能不會再有了。”

  泊翰直視著努米爾達，

  “我們需要你們讓步，是你們殺了我們的王。”

  努米爾達回應道：
  “也是你們的王子先害死我的兄弟。”

  泊翰攥緊拳頭，質問道：

  “那不一樣！他們的份量不一樣！你的過錯太大了，遠勝於我們。”

  努米爾達聽到之後，忽然一眼不發，直直凝視著泊翰的雙眼。

  鮫人泊翰不知道為什麽，被這精靈王子盯得有些發冷。

  半響之後，努米爾達一字一句道：

  “泊翰，你不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過錯。

  真正的過錯是，我像你們王子一樣在牢房裡尋死，
  逃避是如此輕易，只要自我了斷，我便什麽也不用償還。

  畏罪自殺，那才是真正的過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