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第二百八十二 我們不過是人！

  火海之後，萬木慢慢下降，灰燼的濃鬱氣味飄蕩在空中，王城的數萬居民們跪在地上，他們發了瘋般親吻起庇佑他們的樹木，他們跪地祈禱，感謝森林神黎波的憐憫。

  黎波站在巨木之上，祂牽著靈鹿，望向遠方的王宮。

  王宮的地勢很高，也是整座王城離火海最近的地方，那些原本壯闊的宮牆在灼熱的烈焰中開裂，融化成粘稠的團狀，宮廷內的貴族大臣們因為恐慌而抱在一起。

  而王座上的塞琉斯王，也顫抖得難以自己。

  “認清自己…對凡人來說是多麽艱難。”

  黎波冷笑地說道。

  渴望觸碰凡人難以企及的力量、渴望得到萬民景仰的榮耀，乃至渴望取代神靈的位置……凡人總有諸多的幻想，有限的視野讓他們常常忘卻了應有的敬畏之心。

  直到災禍臨頭，他們才會知道後悔，並且為之性情大變，與之前判若兩人。

  黎波無意懲戒這王座上的塞琉斯，對於不死的神祗們而言，王權總是一代又一代的更替，正如樹葉的榮枯，唯有神像永遠立在殿堂之內，讓每一位頭戴冠冕者跪伏供奉。

  相比較於這位奢望永生的王，黎波更在意那位來歷不明的女巫。

  數年前的那一次接觸之中，她曾在自己面前，提到過一個詞——“律法”。

  “律法…”

  那時，女巫用靈鹿的斷角將自己引到那處密林中，除去密謀阻止火神外，還提到過她侍奉的神。

  “律法…究竟是什麽？”

  黎波心中無盡疑惑，但無人能為祂解答。

  “主…哪位神會被稱為主？”

  這個少見的稱呼略微勾動了黎波塵封的回憶，只是，數千年的光陰，足以讓回憶積上如山般的塵埃。

  黎波總覺得好像在哪聽過，可又難以想起來。

  “不過，先回到萬神之國吧，要去到黃金殿堂，處理火神的事。”

  自言自語中，森林神轉過身，牽著靈鹿走入到樹冠之中，身影消失不見。

  王城內，數以萬計的凡人仍在跪地祈禱，他們讚頌著森林神的偉大，沒有人知道，真正拯救他們的，究竟是誰。

  …………………………………

  …………………………………

  塞琉斯王從王座站起，他精神恍惚地走了下來。

  手中的權杖顫抖，頭頂的冠冕歪斜，這位國王看上去遠比一般人更為蒼老。

  過往鮮豔的紅發如今也失去了生機，變得僵硬而滿是油汙。

  貴族大臣們還未從混亂中緩過神，腳下地板滾燙得驚人，塞琉斯王看到眼前的王宮因父神的火海而破敗。

  他耗盡半生鑄造的輝煌，在神祗的偉力前，是如此的不值一提，渺小如螻蟻。

  席卷王城的火海裡，塞琉斯王終究明白，縱是半神，仍是凡人。

  他離開了宮殿，失魂落魄地朝曾經駐足的花苑走去。

  花苑中，一切都燒化了，
  連曾經煩人的荊棘都變作虛無。

  他從永生的幻夢中醒來了。

  他跪在地上，花苑裡的湖泊近乎被考幹了，僅剩些許細窪。

  曾經，這位王者能從寬闊的湖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如今只能對著細窪看清自己的面目。

  劫後余生的陰影籠罩著他。

  塞琉斯王跪著，他的腦海裡回憶起已經故去的王后，回憶起父神的多次勸阻，又回憶起自己曾經的信誓旦旦。

  永生…

  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物。

  塞琉斯王昂起頭，痛苦而掙扎…

  “永生…”

  “永生竟是一場虛無！”

  巨大的雲劃過天空，王城籠罩在陰影之中，微風刮來灰燼的味道，花苑裡什麽都不剩，自己對永生的追求，險些釀成毀滅王城的大禍。

  塞琉斯王看著細窪中的自己，渾濁的泥水倒映著他蒼老的面容。

  “你是誰？”

  他對這一個倒影顫聲問道。

  倒影不會說話，它只是做著和塞琉斯王一模一樣的動作。

  看著水中的倒影，塞琉斯王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會像自己一般追求永生。

  成百上千年後，人們會對又一位追求永生的王而驚歎，哪裡知道，他不過是再將自己的悲劇重演。

  在他們以前的時代裡，早有人追求過永生了。

  半響之後，塞琉斯王吐出一句，
  “認清自己……”

  水中的倒影重複著他的動作。

  淚水奪目而出，塞琉斯王看著那蒼老的自己，終於爆發了，大聲痛嚎道：

  “塞琉斯，認清你自己！”

  “後世的人啊，認清你自己！”

  塞琉斯宛如受傷的野獸，他回憶著過去，就是野獸舔舐自己染血的毛發。

  天體國度的神祗們是如此宏偉，如此高高在上，半神塞琉斯常常仰望那寶相莊嚴的神像，誤以為自己的石像也能與之並立，誤以為自己能像神靈般享有永生。

  而他唯一得到的教訓，就是…

  認清伱自己。

  塞琉斯王的身軀顫抖著，他看到了自己的蒼老，看到了自己的渺小，這位王者繃緊全身，發出悲痛的呐喊：
  “我認清！”

  他認清了凡人與神祗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他認清了凡人渺小如螻蟻，世人仰慕的王權，在神靈眼裡不過腐朽之物。

  他認清了永生是一場虛無，虛無的空虛，空虛的虛無……

  塞琉斯此刻卑微如螻蟻，他跪伏著，全心全意地瞻仰諸神們的偉力。

  凡人無法承受永生。

  他終於意識到，

  永生僅僅是場幻夢，

  死亡才是真正的道路。

  半天之後，塞琉斯王緩緩從地上站起，他垂著頭顱，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書房之中。

  他摘下了自己的王冠，放下了自己的權杖。

  書房的鏡子上，塞琉斯再度看到了自己，他沉默不語著，慢慢鋪開一張莎草紙，提起羽毛筆後，他想在紙上寫些什麽，以此告誡後世的子孫。

  他完全接受了死亡的命運。

  莎草紙泛黃而空白，等候著這凡人的落筆。

  手指顫抖著，筆尖幾次想要落在莎草紙上，塞琉斯王都遲遲無法落下任何一個字。

  塞琉斯怔怔地在莎草紙面前失神。

  良久、良久…

  最終，他落下一句，
  “不要再問為何無法逃避死亡，”

  “要明白，”

  “我們不過是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