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席勒思的公義
  卡爾隆德在哥蘭王城前的慘敗並未傳回到其國內。

  一方面，是因為消息本身的滯後性，另一方面，則是卡夫六世的有意隱瞞。

  卡爾隆德的矮人們，無論貧富、無論高低、無論男女，都仍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他們看著一個個人類奴隸被運抵境內，看著一個個戰利品被巡遊展示，看著一些提前歸國的矮人們衣錦還鄉，沒有人能從這些景象裡窺見失敗的跡象。

  擁有《機械之書》後，矮人的崛起，幾乎是一種必然。

  矮人們將每一個勝利都當作了理所當然，漸漸有些矮人都對勝利感到麻木，尋常的小勝已經不足以喚起他的興奮，非得是大勝才會慶祝一下。

  萬千矮人都沉浸在不分階層的狂歡余韻之中，對他們而言，奪下哥蘭王國，將之變作附庸國或仆從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而卡夫六世之子，在父王出征時暫理朝政的穆拉王子，更是沉浸在父親的矮人帝國的構想裡。

  與人類不同，由於氏族血緣天生帶來的隔閡，矮人們從未組建過一個龐大帝國，而且彼此之間也沒有征服對方的武力。

  曾經有不少矮人君主都有過統合所有矮人的野望，然而無一例外，都遭遇到了莫大的失敗，更有甚者，被其他矮人王國聯合剿滅，整個王國被瓜分殆盡。

  “可今時不同往日，赫裡斯格外將我們眷顧，乃至將那聖物賜予我們。”

  穆拉王子喃喃道。

  如今的卡爾隆德，隨著蒸汽技術的推行，已經漸漸積蓄了龐大的國力，有朝一日，待神創道途推廣開來，卡爾隆德將邁上更高的台階。

  到那時候，統合所有矮人將不再是一個設想，而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穆拉王子翻開一本複刻的機械之書，將目光落在了其中一頁。

  在那裡，有著一副筆觸精細、場面宏大的繪畫——機械之都。

  穆拉王子的目光不由地流露出著迷。

  待卡爾隆德統一諸國，構建帝國之際，定要建成此城。

  而那時候，父親大概已經壽終正寢，去往了冥界，頭戴王冠的將是自己，自己將親眼見證這座由機械打造的都市平地而起。

  “我的父王…你已經踏平哥蘭的王城了嗎？
  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將兵鋒對準矮人諸國了。”

  穆拉王子自言自語著，心臟不由地激動地跳動。

  自己正在親眼見證一個偉大帝國的崛起！那將是一個獨屬於矮人的帝國，不遜色於丹斯切爾的帝國！

  不久之後，穆拉王子收斂了心情，他想了想，決心去拜訪一下自己的老師，自從他暫理朝政以後，便好久沒有去書房拜訪老師了。

  自從國王出征以來，國內大小政事便交由了穆拉王子處理，起初這是一項麻煩到極點的工作，畢竟卡爾隆德自《機械之書》問世以後便矛盾不斷，無論是金銀氏族、還是鑽研蒸汽的工匠，抑或是其他平頭百姓，都讓人感到棘手。

  但隨著卡夫六世收復河隆山脈的喜訊傳回，整個王國都陷入到了興奮之中，在這種勢頭之下，原有的矛盾仿佛被消弭於無形，而穆拉王子處理政事也越來越得心應手。

  穆拉王子走過王宮長長的廊道，越過許多矮人風與人類風混雜的壁飾，來到了貝爾凡的書房，他頗有禮貌地敲了幾下房門，即便在掌握權力以後，他仍然對老師抱有無盡的感激和尊重。

  隨著貝爾凡的一聲請進，穆拉王子便走入到書房之中。

  王子剛想說些什麽，抬起頭，看見了一位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那位陌生人是一副人類模樣，身上的衣服大抵是真教的修士服，還是最樸素的那種，他看上去與貝爾凡相談甚歡。

  “老師，這位是……”

  貝爾凡轉過頭來，伸手介紹道：
  “西蘭，阿加的西蘭，他是從阿加的拉德卡來的，一個誰都沒聽說過偏僻的地方，但就是那種偏僻地方，出了這樣一位博學多識的人物。”

  貝爾凡臉上洋溢著笑容，似乎與西蘭的交流讓他收獲頗豐。

  只見西蘭在穆拉王子面前微微鞠了個躬，行了一禮，穆拉王子昂頭看著這位人類，簡單地回禮之後，疑惑在心裡浮現。

  “老師，你是怎麽認識這位…先生的？”

  穆拉王子問了出來。

  “是其他學者介紹的，據說他是位虔敬的隱士，對古言有極多的了解。”

  貝爾凡回答道。

  穆拉王子點了點頭，這樣看來，面前的西蘭倒沒有什麽可疑的地方。

  於是，矮人王子再度露出禮貌的微笑，

  “阿加的西蘭…我曾聽聞，真教有個叫西蘭的精靈，就是在阿加之地領受了神啟，他的智慧勝過萬千賢者，他的力量又足以搏倒狂龍。”

  西蘭笑了笑，輕聲道：
  “我無法與他比擬。”

  矮人王子哈哈大笑，他開玩笑地讚美道：

  “你或許錯了，他不過是傳說中的人物，許多事跡都不過是孤證，但你卻是真實的。”

  西蘭點了點頭，像是領受了這一番讚美。

  隨後，穆拉王子便去向貝爾凡詢問一些研究的境況，看起來一切都順利極了，西蘭的加入給他們帶來了更多的啟發，要不了多久，研究就將推進到一個新的台階。

  穆拉王子對這個回答滿意極了，沒有挑任何的毛病，只是向自己的老師保證，如今自己暫理政事，必然會給予比父王還大的支持。

  而不久後，穆拉王子就離開了這間書房，重新投入到王國的政事之中。

  這位矮人王子不會想到，他所見到的西蘭，並不是某位重名的人物，而是貨真價實的門徒西蘭。

  穆拉離去之後，西蘭轉頭看向了貝爾凡。

  自從被夢神拉倫侵入夢境之後，西蘭便從監獄之中離開，尋上了鑽研神創道途的貝爾凡。

  而在看過貝爾凡的研究之後，西蘭不由地為此驚歎，盡管在自己眼中看來，部分地方實在錯漏百出，可大體框架上卻是對的，而這實在難能可貴。

  他很欣賞面前的煉金術士。

  為此出手庇護他免受諸神的侵擾。

  夢境之神拉倫自從侵入夢境，遭受重創之後，便著眼於針對貝爾凡這位學者。

  即便礙於律法，拉倫不能直接出手，但祂讓麾下的祭司尼爾森行駛夢境恩典。

  而這一切，都被西蘭給阻攔了下來。

  西蘭所做的事很簡單，既然尼爾森侵入到貝爾凡的夢境之中，那麽西蘭便為貝爾凡構築一個“假夢境”，將“真夢境”藏在“假夢境”的保護之內。

  這樣一來，尼爾森會誤以為已經成功侵入貝爾凡的夢境，並對其施加影響，實則卻不然，貝爾凡被保護得好好的，已經連續多日都沒做噩夢了。

  但能蒙騙住尼爾森，卻不一定能蒙騙住執掌夢境的拉倫，後者無需侵入到貝爾凡的夢境之中，只需簡簡單單的望上一眼，便能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

  正因如此，西蘭還在貝爾凡經常活躍的區域設下了結界，而這結界的力量，源自於大天使席勒思。

  僅憑自己無法蒙蔽神祗的雙眼，但如果加上一位大天使，那麽蒙蔽神祗將是輕而易舉的事。

  如今的夢境之神拉倫以為貝爾凡的研究受阻，一蹶不振，並為此慶賀欣喜，殊不知祂已經被西蘭蒙在鼓裡。

  西蘭欣賞貝爾凡，希望這個人能壽終正寢，完成了他的所有研究，所以對他多有庇護。

  甚至於，西蘭有意無意地透露，卡爾隆德軍在前線遭受重創的消息。

  一旦矮人們的敗績傳回國內，對於這個仍沉浸在歡天喜地的國家而言，將是足以翻天覆地的打擊。

  身為旁觀者的西蘭仿佛提前預知到，這個王國接下來的命運。
    “貝爾凡，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的研究是如此具有變革，但正因如此，才會招人恐懼，如果有朝一日，你被視為毀滅，被視為死神的化身，你該如何是好？”

  西蘭低聲問道。

  貝爾凡看著西蘭，笑道：
  “那不會發生的，我是國王聘請的宮廷教師，受他的庇護。”

  西蘭進一步地問道：

  “我是說…假如呢？你會怎麽做，放下研究，俯首認罪？還是說，繼續研究，遠走高飛？”

  西蘭希望貝爾凡選擇後者，那樣的話，自己將竭盡全力地護佑他的安危。

  貝爾凡聽到之後，思考一番後，緩緩搖頭道：

  “不，我兩個都不會選擇。”

  西蘭有些訝異，他問道：

  “那麽你會選擇什麽？”

  貝爾凡沉思之後，一字一句道：

  “我選擇真理，

  我隨時都可以為此而死。”

  …………………………………………

  …………………………………………

  靈魂之海。

  這裡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是獨屬於妖精們的地盤，它從來沒接待過外來訪客，大小妖精們在席勒思和索菲亞的帶領下，過著單調而無憂的生活，日夜不變。

  可最近的一段時間，踏足靈魂之海的訪客越來越多了，多到妖精們都不再為此大驚小怪，而是習以為常，並議論那一個個不同的來客。

  “這是因為踏上神創道途的人越來越多了，或許有朝一日，某些人甚至能看清我們妖精的面貌，跟我們進行交流。”

  大圖書館裡，妖精女王索菲亞回答一位妖精的疑問道。

  那位妖精點了點頭，這些年來，他們一直穿梭在人類的夢境中采摘善念，由於夢境往往是朦朧且虛幻的，所以極少有人能看清妖精們的面貌。

  那位妖精想到有朝一日，或許有人看清妖精們的面貌，跟妖精進行交流，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就好像素未謀面又常年通信的未婚夫妻，有朝一日要舉行婚禮一樣，這真讓人既慌張又好奇。

  處理完妖精們中的大小事務之後，索菲亞伸了個懶腰，她撲朔著透明的翅膀，飛上了靈魂之海的最高處。

  在那裡，索菲亞看到了她的王——席勒思。

  “你在看什麽？”

  索菲亞輕車熟路地落在大天使的肩頭上。

  “看一些凡人。”

  席勒思頓了頓，補充道：

  “那些得到典籍的凡人們。”

  索菲亞“哦”了一聲，接著又問道：
  “你有什麽想法嗎？

  眷顧他們？庇佑他們？給他們施以幫扶？”

  索菲亞的問話像是連珠炮彈。

  席勒思語速飛快地回答道，
  “我誰都不會幫，除非有些特殊的人物刻意要求，譬如說西蘭。

  對我而言，凡人們都一樣，甚至許多人在我看來，實在無足輕重。”

  索菲亞聽到之後，大膽地提問道：

  “無足輕重？如果有一天，神讓你殺盡凡人呢？”

  席勒思冷笑了下，有意道：
  “如果神要我殺盡凡人，那麽我就殺絕淨盡。”

  “那你這倒是公義。”

  索菲亞說道，
  “像神一般公義。”

  話音落耳，席勒思抖了一抖，他惡狠狠地扭頭看向索菲亞，

  “沒人能像神一般。”

  “我刺激到你了？”

  索菲亞故意問道。

  席勒思將她抓了下來，質問道：
  “這是當然！我不明白，索菲亞，你似乎對神永遠缺少一些應有的尊敬。”

  索菲亞想了想，回答道：

  “大概是因為，祂對我來說太遙遠了，你不打算帶我去見見祂嗎？”

  聽到這話後，席勒思沉默下來，沒有誰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麽。

  片刻後，大天使回答道：

  “不能。”

  索菲亞無奈地聳了聳肩。

  兩人之間頃刻出現了沉默，他們看著彼此，都不說話。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

  直到席勒思突然開口道：

  “我越來越想去到地獄最深處去了。”

  索菲亞瞪大了眼睛，席勒思跟她提到過他去往地獄的經歷。

  因此，索菲亞了解地獄最深處是怎樣絕望的景象。

  “你認真的嗎？”

  索菲亞問道。

  席勒思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

  索菲亞突然抓住他的脖頸，少有地著急地大喊一句，
  “不，不要！你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席勒思聽到之後，便不再說話，他沉默下來，遠遠眺望凡間大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