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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無意成仙》第47章 家書抵萬金
  第47章 家書抵萬金

  山高皇帝遠,草密賊人多。

  宋遊一夜歇息之後,從渡口往凌波縣走,將近百裡的行程,除去山路彎折難行、草盛林密之外,光是把他們攔下來的山賊就有兩夥。

  不過兩夥山賊都沒有為難他,見他是個真道人,也就放他走了。

  要說銀錢,宋遊身上倒還有些。

  出門時帶了大概二十兩銀子,金陽道上一眾客商贈了十來兩,遁地賊人的布告賞金又有二十兩。不過逸都消費挺高,住了半年,宋遊幾乎沒有在生活上虧待過自己,雖然零零散散也有些畫符的收入,還是花了近二十兩。

  剩下的本來想買匹馬騾,再剩一些留作開春後再次啟程的原始資金,之後有錢就放肆一點,沒錢就節省一些,其實於他而言都無所謂,不料得馬並未花錢,便省了很大一筆。

  要是這些山賊知曉他身上有將近三十兩銀子,怕也不會這麽輕易放他走。

  到凌波縣已是第二天上午了。

  宋遊根據太陽的方向分辨北方,但其實也不是很準,一來日出不見得是正東方,二來城區東西南北劃分不見得精確,半找半問,終於到了北城。

  這時已經接近中午。

  尋到乾棗巷,又問陳漢家。

  到家門的時候,太陽已過頭頂,宋遊站在門口,只希望這陳漢沒有搬家,今日也在家中。

  送信已是極難,就別再添困擾了。

  於是輕扣門環,篤篤聲起。

  裡邊很快就有了說話聲和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近,停在門口,可也許是午休剛起,整理衣衫,沒有立馬開門。

  只聽裡頭傳來中年男子的聲音:
  “找誰?”

  “陳漢陳公。”

  “先生又是何人?”

  宋遊看見他湊近了門縫,借門縫看自己。

  “我本山野清修散人,遊歷山河,受陳公之父所托,帶一封家書來。”

  “家書?從哪來?”

  “逸都城外,道邊茶攤。”

  咣當一聲,木門被立馬拉開。

  門內是個黑瘦的中年男子,衣衫散披,蓄著胡須,面容滄桑,震驚又恭敬。

  “我就是陳漢!”

  “那便找對了。”

  “先生真從逸都來?”

  “做不得假。”

  “那可有一千六百裡路!”

  “水路好走。”

  “先生啊……”

  “不必如此。”

  “快快請進!!”

  這中年男子嘴皮子都在打哆嗦。

  宋遊便也隨他跨進門中。

  裡頭有個院子,不大也不小,還養了些雞,倒是可以牽馬進來。

  “我家馬兒聽話,不必栓繩,不會亂走。我家貓兒也懂事,不會傷到足下的雞鴨。”宋遊說著,隨手從被袋裡抽出竹筒,遞給這男人——

  “算是不負所托!”

  陳漢立馬伸出雙手,顫抖著恭恭敬敬接過竹筒,當即擰掉泥封,拆出信紙,捧在手裡才讀兩三行,便已紅了眼眶。

  讀完之後,頓時嚎啕大哭。

  宋遊隻靜靜站在旁邊看著。

  哭聲之中聽不清話語,隻隱約分辨出什麽“孩兒不孝”、“謝謝先生”之類的話。

  而他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家書果真能抵萬金啊。

  不久裡頭有人聽見哭聲走出來,是個婦人,見狀連忙攙扶起陳漢,掏出手絹擦掉他的涕淚,又是詢問,又是安慰,好久才將他勸住。

  “讓先生見笑了。”

  “哪裡的話。”

  “俗話說得好,父母在不遠遊,可憐我這為人子的,遠在千裡之外,竟都兩三年沒有回去了,惹得老母思勞成疾,還得請人帶信來……”

  “世事哪有書中那般輕巧。”

  “快!三娘!殺雞!”

  “知道!”

  婦人大概也知曉是怎麽回事了,一點不敢耽擱,立馬便去外頭捉了雞來。

  這年頭誰都知曉送信的難,有人不遠千裡送信而來,可不是給了路費就算了了的,好吃好喝只是禮節,其中情誼難以償還。

  於是在這下午時分,陳家又起了炊煙。

  看這樣子,自己竟是第一個到的。

  宋遊更願意認為是山高水遠,道阻且長,其余人陷於路遠,懼於山賊,或有自己的事耽擱了,並非有意送不過來。

  或許有人還在半路之上。

  “先生!”

  “嗯?”

  “先生今日也別走了,家中雖然簡陋,卻也有先生休息的床鋪,比城中旅店、城外寺廟還是要好些。”男子紅著眼對他說道。

  “恭敬不如從命。”

  此時推辭並無意義,只是讓人平添虧欠罷了,況且宋遊確實需要一落腳之地。

  就在這時,院子外頭竟又有了敲門聲。

  “咚咚咚。”

  沒用門環,比宋遊力度稍大。

  陳漢連忙抬起袖口,擦掉了面上濕潤,與宋遊說了一聲,便快步往外走去。

  君子不立瓜田李下,宋遊也隨他出去。

  還未走到門口,便已喊道:
  “敢問……找誰?”

  外頭傳來的則是一道女聲:
  “這可是陳漢的家?”

  陳漢回頭看了一眼宋遊,不敢耽擱,走到門口便立馬拉開了院門。

  “正是!”

  外頭一名江湖人,男裝打扮,步巾裹臉,身材與正常一般高,左手提著一柄樣式簡單的長刀,手腕繞著韁繩,牽著一匹黃色西南馬,右手則拿著一個裝信的竹筒,滿身疲憊風塵。

  她看了一眼屋中,著重瞄了眼宋遊,隨即便立馬看向陳漢:

  “你就是陳漢?”

  “正是!”

  “受你老父所托,給你帶信來。”

  說著她把竹筒遞給陳漢,說話間有著江湖人的乾脆灑脫,頓了一下:“不過好像已經有人趕在我的前面了。”

  她看向宋遊,宋遊也看向她。

  宋遊向她點頭致意,她則小聲笑了一聲。

  千裡之遠,山水重重,又賊匪橫行,前路難料,這條送信路不是常人可以到得了的。本事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信義與堅持。

  陳漢自是感激不已,連聲道謝,立馬又將他們一並請進去。

  紅黃兩匹馬便並排站在院子裡,三人則在堂屋中落座。

  陳漢再看一遍信。

  這封信的字跡又不一樣了,顯然是不同的人寫的,甚至措辭也有不同,不過表達的意思卻是相同的。不用多想便能知道,定是老人不好意思勞煩一位官人一口氣把所有的信都給寫完,於是請了不同的官人分開寫。再次讀來,不僅思念依舊,還能想象到老人請求一位又一位的官人,又在他們面前訴說自己對孩子的思念的場景,而這些官人也感懷於老人的思念之情,將那些囉嗦的口頭語耐心整理,化作信上的文字,每個都寫得不一樣,又都一樣的寫得格外用心。

  陳漢讀來,不免又哭一場。

  三花貓跳上桌案,湊近看著他哭。

  女子則取下了裹面的步巾,裡頭是張有些圓的臉,縱使滿面風塵,嘴唇也乾裂了,還是難掩五官秀氣和幼感。用這張臉行走江湖,恐怕只有剛砍完人提著帶血的刀時才有幾分威懾力。

  然而她一轉身,便對宋遊拱手:
  “江湖中人,先報名號,我本姓吳,取名所為二字,逸州西山派弟子,先生如何稱呼?”

  聲音卻比長相粗糙許多。

  “姓宋名遊,字夢來,逸州靈泉縣一山人。”

  “名字不錯。”

  “足下姓名亦多有道韻。”

  “倒確實是青成山的一位道長取的。但我覺得不好聽,怕是那道士隨口說的。”

  “此名合適男子。”

  “江湖女子,多取男名。”

  “原來如此。”

  宋遊隻覺得自己又長了一點知識。

  “伱走的哪?居然比我先到。”

  “走了段水路。”

  宋遊這時才隱約分辨出,當時從茶攤出來,走出沒幾步,回身看去時,那賣茶的老丈又在問一群江湖人去哪,那群江湖人中就有她。

  好在沒過多久,記憶未曾褪色。

  說未曾褪色也是不對的。

  若非這女子拿了信來,此時又與他交談,而只是路旁偶然遇到,定是與記憶關聯不起來的。

  於是他又補了一句:
  “又見面了。”

  “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面了。”

  “哦?”

  “之前逸都廟會,我好像就見過你一次。”江湖女子把刀放在桌上,語氣一點也不扭捏,“當時看你一身道袍,長得也嫩,還挺顯眼,後來轉了一圈回來又見你去找那變戲法的漢子,嘿嘿,我們還在猜呢,多半是被那漢子偷了錢吧?”

  “有緣。”

  “有緣有緣……”

  女子反覆念叨一遍,卻是繼續盯著宋遊,目光急切:

  “可是被偷了錢?”

  “足下和同行人打了賭?”

  “哈哈倒是沒有。”

  來自女性的爽朗的笑聲,是宋遊在這個時代很少聽見的。

  “我只是好奇心重。”

  “足下是個妙人。”

  “江湖中人,萍水相逢,明天一別,天大地大,誰也遇不上誰,我勸你不要扭捏,快快說來。”

  “有理。”

  宋遊眯起眼睛,連連點頭。

  這話也是有妙趣的。

  隨即才小聲說:

  “是。”

  “我就知道!”

  女子似乎感到滿意,又問:
  “可要回來了?”

  “要回來了。”

  “那漢子倒是講究。”

  “是。”

  “不過他好像當晚就被抓了,不會是你去報的官吧。”

  “這倒不是。”

  “我覺得也是。聽說當晚那夥人剛想跑,結果冬日驚雷,晴空霹靂,把他們打了個半死。多半是嶽王爺爺顯靈,才捉了他們。”

  “也許。”

  宋遊談興並不算高。

  陳氏夫婦很快端了飯菜來。

  一整隻大老母雞,用香菇炒的,滿滿一大盆,噴香爽滑,加一盆煎的二面黃,倉促之下,也都是待客的好菜了。

  女子並不拘束,大口吃肉。

  宋遊也不說話,邊吃邊喂貓。

  桌上漸漸堆了一堆骨頭,實在暢快。

  陳漢對明顯江湖人打扮的女子有些畏懼,但人家千裡迢迢送信來,自己又如何能落了禮節,於是也請女子留宿家中。女子一邊吃著肉,也是極其爽快的答應下來,但也知曉他們心中顧慮,說自己明早就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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