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街頭妖邪事

  畫石橋下，陽江河畔。

  幾名釣魚人戴著鬥笠，端坐於河邊小木凳上，竹竿皆垂入江中，魚漂隨水波起伏。

  女童身著三色衣裳，也戴了一個鬥笠以遮陽光，同樣端了一根比方磚大不了多少的小木凳坐在江邊，手上一根小釣竿，魚線垂入江中，而她正盯著江水，面色專注，目不轉睛。

  道人捧著一部書，坐在她身後。

  “三花娘娘都成釣魚人了。”

  “噓……”

  小女童如老僧入定，直視水面，目光像是能透過碧綠深邃的江水看見底下的遊魚一樣，頭也不回的說：“有條魚想吃我的蟲子了！”

  話音剛落，魚線一沉。

  小女童毫不猶豫，站起拉杆。

  “你回去煮飯吧！三花娘娘先去街上把這幾條魚賣給賣飯的！”小女童叮囑著，還從懷裡摸出鑰匙給他，真像個小大人了。

  “還是得為善啊……”

  小女童嚴肅答道，目不斜視。

  行至橋下，拾階而上。

  隨即也不等道人答覆，起身仰頭，在頭頂垂下來的無數絲絛中任選一支折下，挑了一條小鯽魚一條大烏魚，用柳枝穿起來。

  “我來講！”

  宋遊心中雖然疑惑，步伐卻也不停，提著兩條魚走過去，好奇詢問。

  白淨女童用柳枝提著魚，遞給道人。

  國師挑的人倒也不錯，只有負責安樂神的那位高僧算是徹徹底底的失敗，還搭上了性命，此外平安神被誅得乾淨利落，享樂神與安逸神都算是國師派出的人在國師授予的權限內，根據它們表現主動放過了它們，至於這極樂神，在宋遊來之前，只能說還在進行中，沒有成功，卻也沒有失敗。

  輕輕細細的聲音將他拉了回來。

  走到拱橋上面，道人這才發現，橋上前段時間缺少的那塊石磚被補上了。

  李姓男子回過頭，與身邊人對視一眼，這才詳細講來：

  道人伸手去接，卻眨了眨眼睛。

  熟練的取下魚兒，往旁邊桶裡一丟。

  “沒有那麽容易。”

  “小三花你那位置要好點還是怎麽，怎麽你才來一會兒，就上了這麽多，我們都坐這半天了，我還好，開張了，羅公都還沒有開張呢。”

  想說她靠作弊找魚，但一想到自己現在吃穿用度全靠她釣魚賣錢，便又閉上了嘴。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女童提桶與他並行，卻一直偏頭盯著他，面露疑惑之色。

  他們人人臉上都貼著一個小膏藥，貼在兩邊眼角到發鬢處，透著一股草藥味道和些許怪味。每個人都面黃肌瘦，眼眶深陷，像縱欲過度。

  “小三花又釣到了呀？”旁邊傳來一名老叟的聲音，飽含羨慕。

  身邊幾名釣叟都不由得投來目光。

  “先生可有辦法？定有重謝！”

  “此後我們拜過極樂神，拜過神仙菩薩，還請了城中一些先生高人，都沒有用，反倒像是會傳染一樣。起先只有家父與二叔染病腹痛，後來全家所有人都開始染病腹痛，甚至到了後來，連街坊鄰居也遭了。

  “我們詢問過他們後才發現是從此前去城外吃酒回來走夜路、偶遇一隻大鳥開始的。當時藥房的大夫便說，這不是病，是中了邪。

  走進小巷正想歸家，卻見門口忽的圍著幾個人，不是往兩頭左右張望，就是四下不斷走動，看來似乎很焦急。

  “啪啪啪……”

  桶中已經有了大大小小十幾條魚了。

  女童往西去飯店賣魚。

  是的，她都有釣友了。

  僅次於晚上捉耗子——

  不過宋遊卻有一個疑問。

  小女童表情一絲不苟，一手高抬釣竿，一手伸手去抓，一巴掌就抓住了這條魚，牢牢握在手心。

  宋遊聽完差不多明白了——

  如此想來，陽州五位地神，只有南邊的安逸神因為安分守己，得了善終，享樂神算是半個。

  於她而言釣魚好似成了趕海的替代，雖然收獲不如趕海豐盛輕松花樣多，在陽都賣魚卻比浪州海邊賣海鮮更來錢一些，照樣有收獲的快感。隨著時間越久，釣魚的樂趣已經不遜於趕海多少了。

  “足下直接說事吧。”

  “對的！要好些！”

  “此後我們雖不再腹瀉，卻日漸消瘦，去看大夫，大夫隻說我們陽氣弱陽壽消，去找民間高人，隻說我們陰氣重邪氣漲。可那乞丐卻說這膏藥須得貼夠七七四十九天。”李姓男子說，“二叔一怒之下，要揭掉膏藥，一旦揭開，卻發現裡頭粘著一根線，像是頭髮絲那般粗細，直直從眼邊的肉裡邊扯出來，越扯眼前越黑，一下扯斷，雙目便失明了。城中大夫說，乃是扯掉了眼筋。”

  片刻功夫，女童又上一條大魚。

  你看我厲害吧！

  “足下請直言。”

  亦不知後人見了如何想。

  道人又搖了搖頭，面露微笑，邁步往前走去，不時低頭，看一眼柳枝上穿著的一大一小兩條魚。

  “實不相瞞，我們這段時間已經將周邊的民間高人、巫婆術士都找遍了，沒有一個有用的。先生常常在此進出，我們也見過幾次，知曉這間宅邸原是那夜叉鬼的，那夜叉鬼天不怕地不怕，以前還當街罵過極樂神，宅邸也一直不肯租賃出去，卻肯讓先生來住，先生定是有本事的。如今也著實沒有別的辦法了，隻好求到先生的頭上來。”

  “原來如此。”

  “沒什麽……”

  “沒過多久，忽然有個乞丐模樣的人，來家中兜售膏藥，說貼在頭上，能治腹痛，我們起先不信，可貼上之後，居然還真的管用！”

  “哦？可會驅邪除妖？”

  “要我陪三花娘娘嗎？”
    “你回去煮飯！”

  “這兩條是我們今天吃的，有伱喜歡吃的黑魚，三花娘娘吃條小魚就夠了。”

  “快去問問！”

  一大一小兩人分開。

  三花娘娘看了一眼釣鉤，見到魚餌還沒有損失多少，她毫不停歇，低頭在河裡掃了一眼，找準一個方向，便又拋出了杆。

  “啪啪……”

  “道士你怎麽不動了？”

  “正是！”

  道人手指一勾，便提住了柳枝和魚。

  “差不多了。”

  道人過橋往東歸家。

  “不知先生可會法術？”李姓男子問得直接。

  “謹遵三花娘娘法喻……”

  身邊眾多釣魚之人，無論年輕的還是年邁的，無論這岸還是對岸，都不由得向她投來目光，目光中飽含羨慕。

  小女童低頭看著，像個大人一樣說道。

  眾人一聽他瞬間就猜出了結果，頓時心中大喜。

  烏魚在桶裡掙扎著。

  “李某家住城東，離此不遠，家中共有十二口人，前段時間不知怎的，家父與二叔開始腹痛難忍，如何求醫問藥也沒有用。

  這橋不知多少年了，風吹雨打，處處滄桑，卻補了一塊新磚，磚上還刻了字，記錄著明德九年末，極樂神變作石磚藏於此地，道人文平子請來周雷公將之打死，後補磚一事。補磚時間，當時官員，全都寫得清清楚楚。

  “真歹毒啊……”

  宋遊搖搖頭往回走去。

  一群人立馬朝宋遊走了過來。

  現在想想，當初那兩條魚可真劃得來。

  “噗……”

  這條魚倒是有勁，直接衝出木桶，差點就重回了江中。

  道人心中感慨，低頭踩了踩這塊石磚，再抬起頭，站在橋上往下看去——

  一抹銀白隨魚線躍出水面，不斷掙扎著。

  宋遊搖了搖頭，沒有多說。

  以膏藥吸取精氣，以眼睛做威脅，非要揭掉，就得雙目失明，不揭掉就成了它的爐鼎。

  “噗噗噗……”

  小女童一邊簡潔乾脆的回答著他們的問題，一邊轉過頭，輕飄飄的瞄了自家道士一眼，面上依然沒有表情，可卻仿佛在說——

  “幾位又是怎麽找到在下的呢？”

  眼前站著的仍是身著三色衣裳的女童，她一手提著柳枝上的兩條小魚，另一手提起了木桶，將柳枝遞到道人手上，歪著腦袋把他盯著，一臉不解。

  耗子會跑，還是要更好玩一些。

  莫名的眼前一陣恍惚。

  “懂得一些。”

  不覺已是春深，兩岸梅柳都多了不少綠意，人們衣裳薄了不少，生機濃重，江上依舊船隻不絕，岸邊幾名釣者卻已經因爭搶位置而吵了起來。

  只是這些釣友們在她面前，常常是羨慕而自卑的。

  可惜貓兒太敏捷了。

  好似回到了明德一年的立秋，逸州手爬岩下的不知名村莊集鎮，自己向河邊釣叟討了兩條魚，用柳條穿著，回來給她。

  一見宋遊，就有人喊道：
  “回來了！”

  “還以為你傻掉了。”

  一個頗為乾瘦的青衣男子站出來行禮說道：“小人名喚李和曦，見過先生。”

  陽都年前才有雷公降世、除了極樂神，如今城中又到處都在立雷公像，雷公廟也修了快一半了，這才過去多久，就有邪魔妖道來作亂了？

  三花娘娘隨手一抓，便在半空中將之抓住，任它滑不溜秋，也逃不出手掌心，接著隨手在地上一砸，便又扔回了桶內。

  宋遊聽到這裡，便差不多已經明白了，抬眼看了一眼他們頭上的小膏藥：
  “貼上了就取不下來了，反倒日漸虛弱消瘦。”

  不知這塊磚又能存多少年。

  “對的！”

  “……”

  “有！”

  道人微微一笑，提魚往前，開門而入。

  一群人自是一窩蜂跟在後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