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馬格努斯（下）

  在最遙遠的千年中。

  知識真的會吞噬你。

  ——————

  “一切都結束了麽，父親？”

  站在由索斯梅斯符記所保護的密室前的回廊中，馬格努斯能看到阿裡曼那張深邃的黯淡面容，那是一張典型的，屬於阿契美尼德人的臉，光禿禿的外表皮層之下是十分立體化的五官，讓眼睛顯得過於凹進面孔，而鼻子則是又大又尖。

  在忽隱忽現的燈光下，阿裡曼的面容就仿佛是一面光滑的樹皮。

  “是的，阿裡曼，我的孩子。”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馬格努斯能聽見自己的聲音，那是逃過大劫後所泛起的雄心萬丈，也是為了鼓舞自己的子嗣所樹立起的信心。

  “是的……不關我的事。”

  ——————

  【放輕松，忘記它，讓你手上的鮮血不複存在，它們通通與你無關，你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有想起，你失去了軍團中的一個子嗣，他被卷入了亞空間的無盡波濤之中。】

  然後，他便下意識的口乾舌燥了起來，因為他在一瞬間就想明白了眼前這個怪物的話語到底意味著什麽。

  她動用著自己的力量，動用自己能篡取到對方內心深處的力量，她曾用這股力量在佩圖拉博的面前成為一位千載難逢的知己與知音。

  “父——親——！”

  那是屬於基因原體的靈魂，當他的意志如此脆弱而搖擺的時候，他的靈魂顯然沒有得到更好的保護。

  身軀龐大的第十五軍團基因原體此時正跪在地上，他低著頭，時不時地顫抖著，嘴中不斷訴說著對未來與現在的憂慮。

  【而現在，末日來臨了。】

  “怎麽回事……怎麽辦……怎麽回事……怎麽辦”

  “我終結了基因種子中所攜帶的詛咒，重組了軍團血肉的和諧，忘了這件事情，不要再提起它們，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它們，哪怕是帝皇……我的父親。”

  摩根輕輕的退了一步，她開始懷疑基因原體現在究竟是什麽狀態。

  【這不怪你。】

  ——————

  “求你……求你！我懇求你！不要！”

  而現在，在看清了馬格努斯的內心後，摩根的瞳孔中便沒有了忌憚。

  “不用再提起它了，它已經被我所徹底的消滅了，就像是在古戰場上覆滅的軍團，就像是燃燒的宮殿中滾落的王冠，沒有人會再去傳頌它們，它們的歷史已經結束，不會出現在任何地方。”

  她抓住馬格努斯的手臂，以一種緩慢卻不容置疑的態度緩緩地壓下了它。

  基因原體逐漸沉浸於自我的說服裡，而摩根則是看向了另一些事物。

  “血肉異變……”

  【馬格努斯，這不是你的錯。】

  “你……是你……”

  馬格努斯所聽到的慘叫與哀嚎，正是柯佐特被活活捏死的時候所發出的最後的求救嘶吼。

  “……什麽？”

  “我還有時間……”

  ——————

  這一切都不是幻覺。

  【那一日終究會到來的，馬格努斯，你只是一隻撲火的飛蛾，終究會有把自己燃燒殆盡的那一刻。】

  【來自普羅斯佩羅的馬格努斯，你已經享受了如此之久，如此之漫長的虛假，現在是時候見證真正的現實了。】

  “可……可是血肉異變……”

  她知道，當馬格努斯再次醒來的時候，他會什麽都不知道，他會再一次地逃避這個問題，就像他之前所做的那樣。

  【不，我只是推遲了末日。】

  “父親……救……”

  馬格努斯自言自語著，他也許根本就沒有聽進去摩根更多的話，他只是單純地抓住那一兩個詞匯，他所需要的詞匯。

  【你無需愧疚，你無需負責，無論發生了什麽，這都不是你的錯，這都不是你的本意與思想。】

  “我很抱歉，沒有拯救你的兄弟，但是現在一切都結束了，阿裡曼，哪怕安穩的未來可能性只有十萬億之一，我也已經抓住了這個概率，什麽都不會再發生，千子軍團已經徹底的安全了。”

  【這不關你的事。】

  “不……不……不……”

  殺意。

  “是的，未來，我會有辦法的。”

  【我說，那就忘了吧。】

  當馬格努斯得到這個理由的時候，他幾乎是立刻開始了更多的自言自語，他安慰著自己，暢享著未來，就如同他曾經做過的那樣：讓這一切從他的記憶中消失，用他的靈能來做到這一點。

  “怎麽辦……怎麽回事……怎麽辦……”

  而在這一刻，面對著原體那致死的攻擊準備，摩根的心中隻被一股難以想象的冰冷的思考所佔據。

  那尖銳的刺耳鳴叫充斥著馬格努斯的雙耳之間，毫不留情的刺穿了馬格努斯的耳膜與腦海，他只看到了燃燒的普羅斯佩羅與提茲卡，他的子嗣與軍團在烈焰中徒勞地掙扎著，他們在扭曲中成為了怪物，成千上萬地倒在了槍口之下。

  他當然做得到。

  【是麽……】

  馬格努斯慢慢地抬起了他的手，在那上面呼嘯著難以想象的靈能力量，他不斷地自言自語著，仿佛在質問自己，又仿佛在質問摩根。

  阿裡曼的目光如炬，在那其中蘊含著一種並不信服的審視，但在與基因之父短暫的對視之後，他最終低下了頭。

  【交給未來吧，你會找到辦法的。】

  馬格努斯所感覺到的陣陣鮮血，正是柯佐特被他活活捏成碎片的時候，所迸發出來的陣陣鮮血。

  這一幕是如此的真實，馬格努斯徒勞的試圖抓住什麽，他的雙手緊緊的攢著，卻只聽到刺耳的喊叫充斥著身旁的每一寸，卻隻感到粘稠的鮮血布滿了雙手與指尖。

  “當然！”

  ——————

  ——————

  【你可以忘記它，你可以拋棄它，你可以將它束之高閣——你當然可以這麽做。】

  她伸出手，先是謹慎的觸碰，然後是輕微的抽取了一些，隨後，她聽到了哭泣，她看到了基因原體顫抖著倒下，嘴中自言自語著自己解決了血肉異變的偉業。

  當馬格努斯嘶吼著那句“當然”的時候，他全身的力量不受控制的擴張著，徹底地終結了這個可憐的千子戰士的性命。

  她開口。

  直到現在，馬格努斯才如夢方醒，他終於從眼前這幅景象的與言語的衝擊中重拾了屬於基因原體的思維邏輯。

  “我……沒有做錯。”

  【……】

  【你當然沒有做錯，你什麽事情都沒有做錯，那只是幻影，只是不存在的噩夢所囤積成的陰霾。】

  馬格努斯根本沒有拯救千子，遏製血肉異變的能力，他只是在亞空間中如同無頭蒼蠅一般亂撞，最終求得了一份恩典，一份代價巨大的良藥。

  那個聲音長笑了起來，它像是一條真正的巨蛇一般遊動著，卻又絲毫沒有前進或後退半分，而當它目睹到馬格努斯身後的裂隙中鑽出了一個銀白色的身影的時候，它笑的更歡暢了。

  一直以來的自信，一直以來的傲慢，不過是建立在遺忘與自欺欺人之上的浮華的沙堡而已，就連現實的第一波海浪都足以讓它徹底地化為烏有。

  她看到了一副盔甲，一副已經空掉且廢置的盔甲，那上面的花紋與雕刻顯示了它的主人是一名馬格努斯之子。

  馬格努斯用盡了自己最大的力量嘶吼著這一真理，而基因原體只聽到了一陣類似於骨骼與血肉被捏碎的聲音。

  這個可悲的家夥已經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而他又被自己的基因之父死死地捏在手裡，幾乎是被無意識地揉捏、捶打與碾壓著，摩根甚至能看到那些骨骼與皮膚是如何被馬格努斯的力量在無意識的沉聲低語中慢慢地揉成了碎片。

  馬格努斯的目光似乎被自己雙手之上的鮮血和骨白喚醒了一些，他似乎意識到了自己到底在做什麽，所以，當他的目光緩緩移到了摩根身上的時候。

  “不！我從未與你做過這樣的交易！我不會拿我的兒子去交換任何東西！”

  馬格努斯突然瞪大了雙眼，他的意志如同從沉睡中猛然蘇醒，堪堪意識到了他正身陷於一場賭局。

  “好，那我們就不要再提此事了。”

  是的……賭局……賭注是……

  而這幅盔甲的主人……就在一旁。

  基因原體抬起了頭，他的臉上已經徹底被痛苦與迷茫所佔據，他的眼眶顫抖著，看向了自己的雙手，看向了無窮無盡的屬於他的子嗣的鮮血。

  【看起來你發誓不會傷害你的任何一個兒子？】

  【忘記它，忘記這件事情。】

  摩根重複著自己的言語，她開始看到一個虛幻的人影在馬格努斯的四周搖搖晃晃地出現，就仿佛是一個被刻印出來的，虛化的馬格努斯。

  摩根堅定的，傲慢的走上前去，這反而讓基因原體猶豫了起來。

  摩根握著自己的權杖，她隻感覺到一股難以想象的的危險氣息，來自於她眼前的基因原體。

  我明白了……”

  那聲音已經近乎於枯竭，馬格努斯近乎是後知後覺的低下頭，他花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了柯佐特這個名字，然後，他就再也想不起來，他根本無法在記憶中那個並不起眼的子嗣和這個可憎的肉泥怪物之間搭建起任何邏輯上的聯系。

  【那會解決的的，不是麽？】

  “父，親。”

  “交給未來，交給大遠征，我會找到解決辦法的……”

  【你的軍團將會土崩瓦解，你的王國將會燃燒殆盡，你的一切都將以失敗與叛亂之名而銘記於萬人的腦海！】

  馬格努斯的大手放在了阿裡曼的肩頭。

  而在死寂之中，哪怕是一星半點的聲響也足以驚擾到馬格努斯。

  當摩根漸漸走進的時候，她發現那條虛妄的大蛇正在漸漸消失，而在它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她只看到了一個古怪的笑容。

  “父親。”

  【懇求是沒用的，馬格努斯，當你我完成這一筆交易的時候，它就注定會在這個時候結束，哪怕不是現在，也會是終有一日的未來。】

  摩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近乎於強硬的疏導，她的一支手臂緩緩壓製住馬格努斯指尖的靈能，而另一支則在基因原體寬闊的背部與脖頸遊走。

  “是你幫助我拯救了我的軍團！”

  基因原體的聲音中只有絕望，那些被塵封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湧入。

  隨後，摩根的目光向下，她終於徹底的看清了眼前的這一幕。

  他想起來了。

  【那就忘了吧。】

  ——————

  【你還有時間，你還有機會，現在還不需要那麽急，還沒到最後關頭。】

  “…………”

  馬格努斯想殺了她。

  【拯救？】

  “是的，父親，我相信你。”

  就像是一個欲迎還拒的酒鬼，他只是需要一個正當的理由去飲下第一口。

  馬格努斯的靈魂。

  【這不是你的錯。】

  摩根只在那雙巨大的，蒼涼的瞳孔中感覺到了……

  【我等著你。】

  它似乎看向什麽，卻只是譏諷地笑著。

  而那名馬格努斯之子就在這裡，具體來說是在馬格努斯的手中。

  他會一次又一次的逃避，直到問題成為無法逃避的噩夢。

  但那與她何乾？

  摩根只是高舉起自己的法杖，在法杖的末端緩緩伸出了一段利刃。

  隨後，她無情地揮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