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多少年前發生的事情了，我哪兒能記得那麽清。”話雖這樣說，燕妄行一手抵著樹乾，神神叨叨的，目光卻緊跟隨著山下那道熟悉身影而移動。

  看得出來，小燕子3.0跟這群魔族隊伍並不是一夥的，他身上連魔族的裝扮都沒有換，也沒和那群偽裝好的魔兵魔將混淆在一起，偷偷摸摸的動作，反倒跟他們尾隨的三人有點像。

  小燕子3.0作為一隻剛從幽冥之地出來的新天魔，再加上一出來就招惹了不少魔族舊派，此時他在魔族的風評可不怎麽好，魔族安排重大計劃自然也不會帶上他，他八成是偷偷跟來了，想看看魔族搞什麽動靜。

  不過可惜，他這次行動將要無功而返，不然燕妄行此時也不可能摸著下巴一臉迷茫，一問三不知。

  “等等，我似乎……想起來了，約摸二十年前，你們修真界不是發生了一件大事，四大劍修世家第一的墨家被魔族屠了滿門，此事不僅在修真界掀起了風浪，甚至在魔界也被廣為流傳。”

  畢竟修真世家那些自詡為偉岸正道的劍修們最和魔修水火不容、勢不兩立，雙方修土經常會發生摩擦，而墨家可是修真界流傳千年的劍修大家族，說是四大劍修世家，實則墨家一家獨大、力壓三家，聽說墨家祖師爺的那把劍足足斬殺了整整一萬隻魔修，魔修都對其深惡痛絕，而墨家倒了，對於魔修們而言，絕對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好消息。

  當年他本來是想按照原計劃去挑戰魔尊，沒想到中途卻意外收到了墨家受到大規模魔修夜襲的消息，他好奇，便當夜趕過一探究竟。

  可惜燕妄行去時已晚，墨家被屠戮滅門，無一生還。

  他到時，正是修真界的八大仙宗急速派人前往墨家支援，不過一切都太晚了，沒有挽回墨家悲劇。

  如今的時間點，大概是魔修被宗門搜查，急於隱藏身份，欲撤離修真界。

  “今夜是……雙輪血月？”

  初桑抬頭衝夜幕看去，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突然開口問道，“四師兄你有沒有注意，從上一扇門出來時，正值戌時初，夜色將暗，那時天色便微微泛紅。”

  “嗯，我看見了，但並非火雲晚霞，而是血月光輝。”

  “那輪血月剛從蒼穹之上浮現，半虛半掩，我當時匆匆瞥了一眼，看的不算真切，但可以確定是滿月，但我們之前在魔修口中問話，並非滿月時節。”似被妖異紅光灼燙，初桑又低頭移開目光，“詭異的是，那血月不止一個，而是兩個。”

  “當時夜色不深，第二個血月剛出現，我隻瞥見了一道淡紅虛影……我確信沒有看錯，是兩輪血月，而今夜也是兩輪血月。”

  雙血月，此等詭異的天象之前從未出現過，唯一一次明確的記載，就是在二十年前墨家被滅門之時。

  此番事件實在太過重大，又恰好碰上了雙血月出世，那夜的天生異象被特別記錄了修真界那本厚厚的史書中，從此雙月血日便被列為不詳。

  初桑當年在藏書閣中意外翻到過這本史書，將整本書都翻完了，確定除了二十年前那一次雙血月後，修真界再沒有出現過這等天生異象。

  “魔界有記載過這等天象嗎？”

  燕妄行接話很快，“也只出現過一次。”

  “就是，今夜。”

  修真界和魔域在這一夜，同時出現了雙血月。

  “這麽一來倒是巧了，說明第一扇門後的世界，和第二扇門後的世界是，同一個時間點，我們兩次進入的是同一天的晚上。”識海中的兩根線連上後，初桑很快又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今夜是墨家被滅門的那一夜，傳言墨家是老魔尊尋仇滅門的，可上一扇門中的魔修不是說了，老魔尊如今正在閉關？”

  莫非是老魔尊借著閉關之名，暗地裡攻打修真界了？

  這未免也太狡猾了吧。

  也不像是一個魔尊的做派。

  “這倒應該不是，我當年好奇跟了過來，發現沒什麽事情後便又返回了修真界去找老魔尊單挑，老魔尊當年確確實實是在閉關，閉關有一段時間了，此事不假。更何況我後來在老魔尊身邊待了不長年，摸清此人秉性，他算是魔界少有的和平派了，他在位的百年間，很少會去主動攻打修真界。”

  燕妄行見兩人不信，甩出證據，“是真的！我當年還專門去打探了不少消息，聽說魔尊閉關是因為他抓……咳，救來的那個修真界的女人似乎懷了魔胎，人魔混血可不容易存活，很有可能腹死胎中、一屍兩命，老魔尊當年一心著急給那女人煉丹保命呢，可沒心思攻打修真界！”

  他又下巴微揚，轉眸看向沉默不語的墨柏舟，咧嘴笑道，“你若不信我說的話，大可以問問你的四師兄，他再清楚不過人魔混血生存下來有多困難了。若老魔尊當年真的袖手旁觀，他不可能好端端長這麽大。”

  “真的假的，四師兄你那個便宜爹不是個渣爹嗎？原來是個搞深情的？”

  初桑吃了個大瓜，莫非她編排狗血大劇是假的？但根據她從原著得到的消息，那老魔尊確實不像什麽正面人物。

  燕妄行這一番話卻扭轉了她對老魔尊的認知，莫非，真是誤會了？
  “我……”墨柏舟沉默片刻，低聲道，“我不知道。”

  在他很小時就被老魔尊丟棄了，後來誤打誤撞流亡到了修真界，被靈清宗的掌門撿走了，對於老魔尊的印象也淺淡無知，後來墨柏舟再長大一些時，才慢慢知曉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自己是被魔尊拋棄的一個雜種孩子，不管是魔族還是修真界，都難以接受他的存在。

  而造成這一切惡果的緣由，皆因魔尊擄走了一位可憐女修，生產時被魔氣反噬，早已故去，卻將他這個雜種留在世間。

  墨柏舟對於老魔尊的想法和初桑也大差不差，無非是對方絕非善類，不值得為人父。

  他從小到大內心最大的芥蒂，便是想要問問那個唯一存活在世上的至親，當年為何拋棄他，從始至終都不管不顧……墨柏舟心中其實早就有了答案，對於魔尊而言，一個修真界女子誕下的雜種沒什麽好留戀的，對於他而言，反倒是極大的汙點，他沒有當場掐死他，或許便是身為魔族僅存的善念。
    但墨柏舟還是有些不甘，想在強大後，再一次站在老魔尊面前，證明他不比任何人差，想讓對方追悔莫及。

  但當他那晚闖入魔宮，看見那位衰弱蒼老的魔尊時，心中第一個念頭竟然不是憤怒與仇恨，而是，詫異。

  修煉到大乘後期的魔修，有長達數千年的漫長壽元，而老魔尊不過七百余年而已，對於大乘期的大能而言，正值壯年，怎麽會如此衰老枯朽，老態龍鍾？
  聽說魔尊受過重傷，遲遲未痊……可，究竟是怎樣的力量，才能讓一個大乘後期的魔修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老魔尊身亡的那晚，魔族傳遍他懷恨於心行刺的留言，只有墨柏舟心中再清楚不過，他那天晚上根本就沒有動手，是老魔尊自己行將就木了。

  墨柏舟依舊記得老魔尊臨死之前，看向他的眼神，那……應該是一個父親看孩子的眼神嗎？

  他沒有見過，所以不清楚，也感到無比陌生，只知道老魔尊在僅剩一口氣時，將半生的傳承都給了他。後來那把上古魔劍如此輕易便認他為主，想來，應當也有老魔尊留下的意思。

  所以，自那夜之後，墨柏舟對老魔尊的感情極其複雜了。

  他一直不太清楚究竟是為什麽，直到今日聽燕妄行講的這番事，老魔尊當年閉關，竟是為了他和母親？

  原來，老魔尊很在意二人，可若他真的把自己當成他的孩子，又為何把他拋下多年不管不顧？
  墨柏舟不知緣由，莫名心生哀意。

  遠比單純的恨更加令人費解。

  “不妨我們大膽推測一下，魔族的街坊流言十有八九都是假的，墨家滅門並非老魔尊一手籌劃的，看得出來他對那位墨家女子應該是心存情意的，既然如此，更不可能在她懷孕時這麽緊要關頭去滅了她全家，凶手說不定另有其人。”初桑道，“其實還有一點從始至終都很可疑，今晚的魔族是如何進城的？”

  主城內有不少劍修世家，城池也時不時會遭到魔修尋仇進攻，和魔修鬥了幾百上千年，世家們也再清楚不過這群魔修的秉性，為了城中百姓和世家人的安全，防范工作一定不少，主城能屹立百年而不倒，也足以看出城池的牢固程度，以及城內修士們對魔修的防范嚴格。

  魔族很難攻破城內。

  更別說大規模魔修一起行動，太容易被發現了。

  魔修並不會太過高深的隱藏氣息的功法，就連初桑方才稍微用神識一探，便察覺到這群人隱藏氣息有多拙劣，按道理說，根本不可能逃過城中盤查。

  可事實是，魔修還真逃過了，潛入城中沒有被發現，甚至把劍修大世家的墨家都打了一個猝不及防，釀成滅門慘劇。

  身為劍修大世家的墨家怎麽可能會這麽拉，其中，絕對有其他勢力推波助瀾。

  “我猜城中有內應。”燕妄行笑了，“不瞞你們說，魔族最擅長的就是挑撥離間、賣弄人心了，想要策反幾個道心不晚的修士，實在太容易了……說不定這城中就有魔族早就安置好的內應，正好裡應外合，把墨家一窩端了。”

  “我們查查，今夜是哪個世家守城。”墨柏舟眯起狹長黑瞳，夜風中，嗓音格外冷疏。

  自從他知曉自己來自被滅族的墨家後，有意也好，無意也好，搜尋了不少關於墨家還沒有滅門時的消息，這座主城是修真界的五大主城之一，相傳是千年前最負盛名的劍修門派萬劍宗的一位道祖所創立的，城池臨近萬劍門山下，受宗門庇護。

  城中大多數也是劍修。

  四大頂尖的劍修世家中，有三家都在這座主城中。

  為了庇護城中百姓，三大劍修世家會輪流派出大量人力守衛城池，嚴格把關城門及各大通道，防止有魔修偷偷混入。

  當真的有內應偷偷做手腳的話，最有可能出現問題的，就是城門。

  一旦城門的這道關卡被突破，魔修很輕易便可潛入城中，暗中布施計劃。

  今夜城門的守衛極有可能被動了手腳，墨柏舟不相信那魔族策反幾個小兵就能瞞天過海，今夜守城的世家中極有可能有高層被魔族策反了，所以才能調動大量兵力，裡應外合。

  原來，竟是修真界內部出現了叛徒。

  第二扇門後的世界依舊重複了現實世界的故事流程，墨家依舊沒逃過滅門悲劇，城中亂作一團了，初桑有意沒帶著墨柏舟回墨家，心中不免想起另一個人，心中暗暗感歎，幸好此時墨清沉沒在場，否則他情緒還不知失控成什麽樣子，等出去後有機會遇到他，再說吧。

  八大仙宗收到消息後很快派人救援，可惜太晚了，宗門也甚是盛怒，守衛森嚴的主城怎麽可能輕易被一群魔修突破了防線？派去大量人力調查，三人偽裝身份，潛入到了調查隊。

  宗門派去的人第一時間便去調查了今夜城中的防衛，說來也是湊巧，今夜輪到守城的世家，正好是軒轅家。

  軒轅家對此事表示莫大悲哀，一邊唾罵魔族狡猾，一邊請罪是手下人防護不力，仙宗有意懲戒，可此時確實誰也沒想到，即便換做其他兩家防守，也不一定能完全防住。

  經過一番盤問後，並未發現軒轅家有任何問題，最後，此事也不得不，不了了之。

  當年的軒轅家受到了不少口誅筆伐，二十年後，此事也早就變成了往事，修真界大多數人早就忘了當年的慘案，反觀，近幾年來，軒轅家的勢力比當年還壯大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