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父與女

  許長青眼睛裡的情緒很快就隱藏了回去。不過無論是路安之和張素馨都看得出來。

  做為同樣擁有一個女兒，又對女兒萬分寵愛的父母，路安之和張素馨都對許長青的這種情緒分外敏感，因此一刹那間就深受感染。

  路安之心想如果纖纖的人生中缺失了來自母親的愛，會怎麽樣呢？那自己一定會給予她雙倍的愛、無限的愛吧。可是那樣的話，纖纖的家庭還是有了一個大大的缺口啊，想想都讓人心疼。

  而張素馨也是同樣的想法。她的目光從許長青和王萍之間穿了過去，落在那被自家女兒牽著的小小姑娘身上，不知不覺間竟然覺得自己的鼻子都有些酸。

  “我們進去吧。”

  路安之也很快收斂了情緒，說了一聲。而張素馨在路安之的話音裡回過神來，稍微驚了一驚。

  自己的情緒受到的影響怎麽會突然這麽大呢？她摸了摸自己日漸隆起的肚子，心中暗歎，自從有了孩子以後，看到、聽到和小孩子有關的事，自己是越來越感性了。

  如果是在有纖纖之前，見到許長青獨自帶著女兒的話，張素馨覺得自己或許會同情，但情緒絕對不會這麽濃烈。可現在卻不一樣了。她平時在網上連看一眼關於小孩子受苦遭罪的新聞都有些不忍。

  進來店裡以後，許長青就自覺地站到了櫃台後面，去做自己本職的工作。而王萍跟在路安之身旁，跟路安之介紹了一下店裡現在的情況。

  路安之並沒有刻意地去跟許長青說什麽，他只是靜靜地聽王萍說著，講述這家“百草園”從裝修到開業到現在逐漸穩住的大概情況，還把書架區分出的各個區域給路安之一一講解了。

  說起來也是好笑，路安之之所以開這家分店，主要是因為三味書屋那邊不好去了，因此想在這竹苑小區附近開一家，平時閑了來坐一坐。結果“百草園”是開了，自己卻搬到了纖纖幼兒園附近去住，這家新店也來不了。

  不過新店的環境倒是很不錯，裝修風格基本上都是按照三味書屋那邊來的，同樣也保留了童書區域和長桌一角，讓人看著十分喜歡。

  “我基本上只在早上和晚上過來這裡看看，白天的時候，這邊基本上都是長青在看著。說起來也有意思，長青跟我說，前幾天有人在這裡買書，還跟長青說咱們這個店是模仿三味書屋格局弄的，就是店名有點不倫不類。”

  王萍笑著跟路安之和張素馨說道。

  為了避免引人注意，這家新店的營業執照上，法人那裡掛著的是王萍的名字。一家小小的書店也不會有什麽風險，王萍又對路安之心懷感激，因此當初路安之提出麻煩王萍來擔任法人的時候，王萍並沒有拒絕。而三味書屋那裡，法人的名字也變更成了王萍。但大多數人不會刻意去注意掛在角落裡的營業執照，因此並不知道兩個書店之間的聯系。

  路安之“哈哈”笑了笑，說：“那是他們不懂欣賞，百草園這店名多好啊。”

  王萍和張素馨都沒有附和，三味書屋做為書店名，兩個人都還能理解，但百草園為什麽會做為一個書店的名字，她們實在理解不了。

  因為百草園和三味書屋的格局都差不多，因此纖纖來了這裡，目標十分明確。小家夥拉著許冉冉的手在書店裡轉悠了半天，小小的個頭都被書架淹沒了。如果不是偶爾從走廊的盡頭冒出身影來，路安之等人都看不到她們了。

  兩個小家夥很快找到了童書區，纖纖站在那裡猶豫了一下，還是先跟路安之說了一句：“爸爸，我要拿。”

  而許冉冉站在纖纖的身旁，始終有些局促，就像她爸爸那樣。不過和許長青不一樣的是，這個小家夥只是因為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環境而覺得局促，而許長青卻是因為路安之和張素馨這兩個幕後大老板的現身。

  王萍並沒有給許長青說過路安之和張素馨的身份，平時忙於生計、偶爾又隻對小說、書籍感興趣的許長青並沒有留意過綜藝節目裡路安之的相貌、而在熒幕中消失了三年的張素馨，他就更認不出了。

  所以許長青單純只是因為見到了老板而緊張。

  “拿吧，和冉冉……”

  路安之說著，轉頭問了許長青一句，“冉冉多大了？”

  許長青說道：“剛四歲，今年上中班。”

  “那比纖纖要大一點呢。”

  路安之點點頭，笑著跟許長青說了一句，然後對纖纖說，“跟冉冉姐姐一起看啊。”

  他看了看兩個小朋友，許冉冉年齡比纖纖大一些，可是個頭卻要矮一點，身子也更纖細一些。小姑娘瘦瘦小小的，越發惹人憐惜了。張素馨這會兒落在許冉冉身上的目光不由比在纖纖身上還多了幾眼。

  “嗯嗯。”

  纖纖點點頭，說，“纖纖就是要和姐姐一起看呢。”小家夥這會兒已然拉著許冉冉走到了長桌一角那裡，先把繪本圖書放在了桌子上面，然後“哼哧哼哧”地把兩個椅子拉出來，說，“我坐這個，姐姐坐這個。”說完她就撅著小屁股爬上了椅子去。

  這動作一氣呵成，一如她當初在三味書屋時那樣。

  許冉冉站在那裡並沒有動，而是看了許長青一眼。

  “姐姐快來。”

  纖纖拍了拍旁邊的椅子說道。

  許長青說了句：“快和妹妹一起看書吧。”許冉冉這才學著纖纖的樣子，爬上了纖纖旁邊的椅子去。

  許長青有些不好意思地跟路安之和張素馨笑笑，說：“冉冉在外面一向有些拘謹，她媽以前要求得她有點嚴，養成了她這樣的性子。”

  他說起“她媽”來的時候，看似並沒有什麽情緒波動，但路安之還是捕捉到了這個男人眼底的一絲黯然。

  不過路安之並沒有多說什麽。他很隨意地說了句：“這會兒店裡也沒什麽客人，坐下來歇會兒吧。”

  許長青道：“不用了老板，我站著就好。現在還沒有下班。”

  路安之笑了一下，開玩笑說：“你比冉冉還拘謹。”

  許長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路安之注意到他手指動了動，又往褲子口袋裡摸了摸，但最後還是垂下了手。

  那動作路安之看得出來，書店櫃台後的這個男人在這一瞬間是想抽煙了，然後也不知道是顧慮這裡的環境、還是別的原因，並沒有掏出煙和打火機。
    路安之說：“要不去門口抽根煙？”

  許長青搖了搖頭，說：“戒了。”

  王萍驚訝了一下：“你能把煙戒了？這可不容易啊。我家那人戒了好幾回煙了，都沒能戒掉。”

  許長青說：“我和冉冉現在租的房子小，抽煙要影響到她，而且我現在這個情況，也不好在煙上面開銷了，就一狠心戒了。不過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堅持住，戒煙確實挺難的。”尤其現在他還在寫小說。寫小說沒思路的時候，他尤其想抽煙。因為手裡沒煙，他思考的時候，總忍不住用手揪頭頂上的頭髮，額前的頭髮都被他薅了不少了。

  可惜，他到底沒有才能……編輯苦苦說了他好多回，還給他提了許多建議，他的思路還是打不開。現在這種情況，楓樹下又改版，他想要放棄了。

  ——如果是在以前，他或許會堅持堅持、抽著生活的空隙，再試試、再看看。但如今，在生活面前，他的目光無法長遠，他只能拚盡全力看好當下。

  路安之點了點頭，問：“你之後打算去找什麽工作？”

  許長青卻搖了搖頭，說：“不知道。只能一邊找一邊看了。抱歉，老板，我得負擔我和冉冉兩個人，實在沒辦法繼續在這裡幹了。”他聽路安之的話，自然就知道王萍已經把自己要辭職的情況跟路安之說了，當下如是說道。

  他並沒有多解釋其他的亂七八糟的事。路安之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說：“那伱不要著急走了，先在這裡幫幫忙，同時一邊找其他的工作吧。工資我照付，這樣你好歹也能有點收入。找到工作之後，你再辭職也不遲。”

  許長青愣了一愣。

  路安之又道：“王姐，這段時間這裡就多麻煩你一段時間了。他出去應聘的時候，你幫忙在這裡照看照看。”

  王萍沒有拒絕，連說：“應該的，應該的。”她看許長青和許冉冉這父女倆也是同情心泛濫，而且如今三味書屋那裡也已經招了新的店員，她兩個書店來回跑，負責統籌工作，時間並不像以前那麽緊。因此來這裡幫幫忙，完全是沒有問題的。

  “謝……謝謝。”

  許長青連連說。

  路安之笑說道：“不用謝我，我主要是看冉冉挺親的，這麽小的家夥，我不忍心看她跟你受罪。”

  許長青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說什麽。那隻之前垂落的手又不自覺地往褲子口袋摸了摸，然後無處安放。

  路安之和張素馨又在店裡小坐了一會兒，等纖纖和許冉冉一起看書看過了癮才離開。

  剛開始的時候，是纖纖在翻書，給許冉冉講書上的故事，但到了後來，許冉冉也忍不住開了口。小女孩細聲細氣的，但是說話很條理，而且比纖纖大了歲，故事講起來也通順不少，於是漸漸就變成了許冉冉給纖纖講故事。

  只是翻書的依舊是纖纖，小家夥把故事的節奏牢牢把握在自己手裡，而許冉冉順從地等著纖纖翻頁，到哪一頁，就給纖纖講哪一頁的故事。哪怕隔著頁，這個小姑娘都能講得順順暢暢的。一群大人聽著不連貫，但不要緊，兩個小家夥的電波已經對上了。

  或者許冉冉用自己的電波去努力對接上了纖纖的電波。

  等纖纖和許冉冉看夠了書，路安之讓許冉冉挑選一本繪本拿回家看，許冉冉又把目光看向了許長青。路安之注意到許長青開口似乎想要拒絕，然而纖纖卻已然搶著去挑了一本嶄新的繪本，硬要塞進許冉冉的手裡。

  路安之笑說道：“快拿著吧，不然我家這個又要耍混了。”

  “纖纖才不耍混！”

  纖纖頓時生氣。

  眼看這種情況，許長青也不好再拒絕，隻好答應下來，讓許冉冉接過了書。

  這時也到了下班關店的時間——這是他這個書店的規矩，許長青當初看中這裡的工作，也是因為這裡下班早，他可以回去看孩子。可惜，如今小說兼職遭受挫折，單純一份書店店員的工作，他一個需要養家的中年人，實在沒辦法繼續了。

  眾人一起出了書店，把燈和門都關上，卷閘門也拉了下來，分道揚鑣。路安之和張素馨本來想叫王萍一起吃飯的，但看王萍急匆匆回家的樣子，知道這個早已熟悉的老人惦記家裡的孫子了，就沒再多說什麽。至於許長青和許冉冉，應該是不會答應跟他們一起吃這頓飯的。

  許長青想必不會想讓別人過多地走進他那狼狽的人生。

  “都這麽晚了，我們就在外面吃一點吧。”

  等王萍、許長青和許冉冉都騎車離開後，路安之如是說道。

  ——王萍和許長青都是騎自行車的。王萍的自行車是為了來這個分店才買的，而許長青載著許冉冉的自行車，怕也是為了應對拮據生活而買的，因此都有些新。

  張素馨沒有說話，纖纖就歡呼起來，叫嚷著說：“我要吃冰淇淋！”

  張素馨白了纖纖一眼，說：“大冬天的，吃什麽冰淇淋？”

  纖纖頓時悶悶不樂。

  路安之笑笑沒有說話，開車載著纖纖和張素馨在附近轉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個停車位停下，在附近的小店裡簡單吃了點晚飯。

  時代的發展越來越快，買車的人越來越多了，路邊的車位也越來越少。路安之越來越覺得自己買那輛電動車的決定英明神武了。

  吃完晚飯以後，路安之開車載纖纖和張素馨回家。纖纖坐在後排的安全座椅上看著車窗外面的燈光。路燈昏黃，但路燈後面的萬千霓虹卻璀璨得很。這樣的光影，越遠越高越是漂亮，可到底還是照不亮近處的黑暗。

  “看，是冉冉姐姐！”

  纖纖突然把小臉貼在車窗上面。路安之和張素馨都扭頭看了一眼，見到昏黃的路燈下，許長青正蹲在一個掉了鏈子的自行車旁邊，費力地操弄著，而許冉冉就乖巧而安靜地站在許長青的身後，個頭比自行車還要低。路燈照下來，她小小的影子都只能在腳下縮成一點。

  車繼續往前開，許長青和許冉冉的身影漸漸被甩在後面。纖纖的小腦袋始終貼在車窗上面，有些難過地說：“不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