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人心所求

  “雙木為林，日月星辰，既有五行之屬，又蘊含了周天星象，當真是個好名字。”中年漢子似是讚歎道。

  “哦？”林辰臉上掛著笑意，饒有興趣問道，“聽閣下的語氣，似乎也讀過幾年書？”

  “哪裡哪裡。只是早些年，在大戶人家當過護衛，見識多一點罷了。”中年漢子搖頭苦笑道，隨後又繼續問道，“不知林公子家在何方？”

  “從山上而下，來這世間走一遭。”說到這裡，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林辰輕輕一歎，“而來已有……三載已。”

  “原來是位奇人隱士。”說到這裡，中年漢子臉上，帶上一抹莊重。

  這年頭，能夠在盜匪、流民、兵痞，各種天災人禍的情況下，還能穿絲綢錦袍、帶名貴木冠、著祥雲織靴的隱士，恐怕，沒有一個是善茬。

  林辰笑了笑，沒有說話，場面再度陷入了沉默。

  無奈之下，中年漢子只能嘗試再度挑起話題，想通過旁敲側擊，多打聽一點林辰的底細。

  用江湖話來說，就是盤道，好好盤一盤他的底細。

  “公子在讀聖賢之書，可是想考取功名？”說到這裡，中年漢子搖了搖頭，“可這世道，要是沒點關系跟銀兩，恐怕，做不了官啊……”

  “我知道閣下的意思，可我讀書，不是為了做官。”林辰翻閱書頁笑了笑，說道，“我最主要的，是想通過史實，尋找一下，這天下的黎民蒼生，無數的仁人志士，所想要追求的，究竟是什麽？”

  說到這些，林辰不由有些失神。

  自從他從青雲宗出來，到達了大乾王朝，已經長達三年了。

  本來林辰為了傳播內丹武道，探索金丹之路，不知做了多少準備。

  但他怎麽也沒有料到，還沒來得及開始施展，就卡在了最初的步驟。

  起初他以為，內丹武道的傳播，是一件很簡單的事，難的是如何收集數據，以及推出那個前所未有的最終結果。

  可林辰沒有想到的是，最關鍵的問題竟然是，幾乎沒有人願意去練自己所給的功法。

  開始，他要傳播的對象，是廣大的底層百姓。

  可他們連飯都吃不飽，別說追求長生了，現在連人都活不下去，又怎麽可能會去練林辰所給的功法。

  無奈之下，林辰只能動用手段，想辦法開辟一片良田，招納流民，再傳播內丹武道。

  但等稻田成熟，還沒來得及收割，將糧食發放下去，就有盜匪、兵痞、小吏、地主，甚至是官府上門來強搶。

  動用幻術，靈魂等手段把他們打發走，本以為可以開始了。

  可擁有了糧食的百姓，就想著安居樂業、娶妻生子，過好這一生。

  至於林辰所傳播的內丹術，不僅沒有多少人理，還被有心人用作攀升高位，接近林辰，好獲取權利的手段，根本就沒有想著修煉創新。

  既然這樣不成，林辰只能挑選那些擁有一定生存保障的富家子弟，或者官員二代進行傳播。

  可同樣也不行。

  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一天到晚只顧著紙醉金迷、享那榮華富貴，又怎麽可能會苦哈哈的去修煉武功。

  其中有著特殊的，要麽拜入名門大派，要麽自有傳承，自然也不願意修煉這種來歷不明的功法。

  就算有著走投無路的，但敢於抗爭，修煉內丹術的，也不過個別人。

  並且他們都被仇恨所覆蓋，天賦又不行，指望他們，還不如指望林辰在青雲宗做的實驗。

  至於人前顯聖，震驚眾人，然後再傳播大道這種方法，林辰也在邊疆嘗試過。

  可不試不知道，一試才發現，這個世界上沒有蠢人。

  那種話本中，主角展露仙跡，眾人納頭就拜，予取予求的事情，在這裡幾乎不可能發生。

  古代王朝大多數人，迷信是迷信，但人家隻迷信對自己有益的仙神，也就是說，能給自己帶來好處的仙神，要是沒有，那就是一副陽奉陰陪的模樣。

  林辰在邊疆的一縣展露仙跡之後，他所落腳的廟宇，數天之內，可謂是香火不絕。

  但幾天之後，發現林辰不能給自己帶來好處後，香火人數直接就少了九成，可以說，格外的現實。

  充分的把那一句，【你不給老子帶來好處，誰信你啊？】的話發揮到了極致。

  至於他所傳播的，所謂可以長生修仙的內丹術，倒是引起了不少地主官府幕後掌權者的注意。

  可他們並不想要，也不太信任這種艱苦的修煉方法。

  因為他們富貴享受慣了，又哪能忍受得了這種數十年如一日的苦修。

  他們更想要一顆能夠速成的仙丹靈藥，或者說可以輕輕松松成就長生真仙的手段。

  並且就算練了，要麽是以養生為主，要麽是為了力量地位，更別說什麽改良創造了。

  當然，也是有一些人修煉，並且也有一定成果的。

  但一旦出了點成果，就立刻被官府大戶聯手封鎖、壟斷，攝取好處，同時掐斷那些不好的苗頭，避免影響他們的權利地位。

  經過一番實踐過後，林辰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一個中上層只顧貪圖享樂、爭權奪利、貪汙腐敗，底層水深火熱、百孔千瘡、民不聊生的王朝，他能指望它有什麽創新，又能走出一條什麽樣的大道？
  並且林辰的內丹術，想要走出來，靠的可不是那些屍位素餐的腐朽官府、奴隸百姓的地主階級，而是廣大的黎民蒼生，以及那無數仁人志士。

  唯有足夠大的基數，以及在真正的天驕人傑手上，內丹術才能發揚光大，自成一道。

  但對於百姓來說，飯都吃不飽，生活都活不了，哪還有心情追求長生，修煉內丹術。

  而對於那些千古的人傑來說，又拿什麽來誘使他們修煉內丹術？
  權力、利益，地位，還是長生？
  可這些真的是他們願意付出生命去追求的東西嗎？
  所以林辰漸漸想清楚了，但卻越發的迷茫起來。

  他若想要真正的傳播大道，就必須得把內丹術，跟天下黎民蒼生、仁人志士這一生所要追求的東西綁在一起。

  唯有這樣，才能弘道於世，真正的走出一條大道來。

  換句話說，就是他的內丹術，可以給他們實現追求的希望。

  這樣，他們才會舍生忘死，奮不顧身，隻為能用內丹術實現自己畢生的追求。

  可現在問題來了，這千古的歲月以來，天下的芸芸眾生，聖人先賢，仁人志士矢志不渝，甚至不惜生命所追求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長生？

  別開玩笑，人連活都活不下去，子嗣都不想要了，誰還想著長生？

  權利？

  這個倒有可能，可真正的人傑，會被權利所吸引嗎？
  又或者說沉淪於權利的人，能走出一條通天大道來嗎？

  名留青史？

  可講句大實話，一個連生死都不在乎的人，會在意自己死後的地位嗎？

  信仰？夢想？
  連飯都吃不飽，談什麽狗屁的夢想……

  就在林辰思及過往的經歷，有些失神之際，對面的中年漢子，聽到這番話，卻豁然起敬。

  “先生乃山野隱士，又飽讀經書，能夠心憂天下，有這志向，當真是百姓之福。”

  嗯？
  林辰被這一番話喚醒過來，微微一笑，道：“閣下過讚了，我只是……”

  但他還沒來得及說完，便被一個憤憤不平的聲音打斷道：
  “哼！只是口頭說說罷了，他這種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只是偶爾發發善心，動動兩句嘴炮，怎麽可能會理解我們的痛苦，到了事後，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

  “小五，不得對先生無禮！”中年漢子臉色陡然一變，呵斥道。

  林辰聽到這句話，非但沒有惱怒，反而搖頭失笑道：“哈哈哈，你這小子年齡小，活的倒是通透。說的對，我是有些感慨，但也做不到共情，的確是你口中那等虛偽的富貴人家公子哥！”

  接著，林辰話鋒一轉，饒有興趣的說道：“不過小子，我倒挺想問問你，你想要追求的東西，是什麽？”

  “還能有什麽？老子就是想能吃飽飯，過上好日子而已。”頂著中年漢子微怒的臉色，被換作小五的少年，滿臉不服氣地說道。

  “那吃飽了飯，你們是不是想過上好日子？過上了好日子，是不想娶美嬌娘？娶妻生子之後，是不是又想要田地？田地之後，是不是又想成為官員？而官員……”

  林辰搖了搖頭，道：“所以說人心的欲望，終究是無窮的。”

  說完這些，小五的臉色頓時氣得通紅，嚷嚷道：“老子就想過上好日子，又怎麽了？得罪你了？！再說了，我不偷不搶，憑借自己的努力，光明正大獲得的東西，有什麽不對！就算是輸了，技不如人，我們也認了！”

  “總好比過你們這些地主老爺，什麽都不做，卻能撈的這麽多，還不是壓榨別人得來的！我們只是想憑借自己的努力，獲得自己想要的日子，而不是……唔！”

  他還沒來得及說完，便被一旁的中年漢子給伸手捂住了嘴巴。

  而一般的林辰，聽到了這些話，卻不由陷入沉思。

  前世的記憶還在，但情感已然模糊，但這小家夥的一番話，卻讓林辰有些恍惚。

  ‘憑借我們的努力，過上好日子，哪怕技不如人，也不怪誰，而不是被人平白壓榨了勞動價值，所以我們大多數人，所想要追求的東西，其實就是……公平？！’

  “抱歉，先生，我家這小子，童言無忌，說話不經腦子，若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中年漢子有些緊張的望著林辰，暗地裡做好了動手的打算。

  畢竟對方看著就不是常人，萬一要是惹怒了對方，恐怕會招來不測。

  但他沒想到的是，林辰只是搖了搖頭，道：“閣下不必如此緊張，這小子說的沒錯，我也不會怪罪於他。況且我不是那種別人說了真話，就要扼殺別人說話權利的人……”

  隨後，林辰似乎又想到了什麽，有些感慨道：“不過話說回來，這些年的生活，的確讓我變得，有些傲慢，隨隨便便的就定義……”

  林辰還沒來得及說完，同樣也止住了話頭。

  當然，並沒有人捂住他的嘴巴，而是此時此刻，在廟外蕭蕭的雨聲中，突然傳來了一陣，凌亂的馬蹄聲。

  似是……又有人來了。

  林辰撇了中年漢子他們一眼，只見後者表面上若無其事，可在他的感應中，其所有人的身體，都在這一刻，緊繃了起來。

  手，都開始下意識的，往袖子內，衣服裡伸去。

  ‘原來，不是意外留宿啊……’林辰眼神一動，腦海裡閃過了這個念頭。

  門外的嘈雜聲越來越大，更有人在呼喊，聲音越來越近。

  下一刻，門，開了，外面涼風夾雜著雨點，飄了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