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樞繼續了。

  一個聲音響起，嘶啞，還帶著點困惑，但聽上去並不蒼老。原體們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均以沉默來對待接下來的事。

  他們想要安靜的聆聽。

  而帝皇.他只是平靜地調理著自己的呼吸。有條不紊，他甚至有心思閉上眼去感知自己的成果。

  他是靈能者，他的壽命和人類的歷史幾乎一樣長，但這不代表他可以隨意地使用來自友人的法術。

  實際上，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那個法術.已經超脫了‘術’的層次了。

  【我還活著？】

  【是的，我還活著我仍然能進行思考嗎？我可以。】

  【你們在看嗎？我不知道.我主沒有給我答案，他亦無法看見這些模糊不清的未來。我寫到哪裡了.？啊，是的。】

  【羅格·多恩。】

  【是的，羅格·多恩他被我們唾棄，被我們詛咒，而在此以前，他是原體們中孤僻陰鬱的一員，盡管如此，他也值得尊敬。他保護了人類，許多人類，這點無可反駁。】

  【我的思緒好混亂。我要寫什麽，我主？我需要您的啟示.什麽？啊，是的，我記起來了，是的，謝勞特。謝勞特星系，一個人類的小小聯邦，拒絕接受帝國的整合。】

  【戰帥荷魯斯請來了他的三位兄弟，福格瑞姆，康拉德·科茲，羅格·多恩.他們聯手進攻了這個世界，謝勞特原本固若金湯的防禦措施立刻開始一一告破。】

  【僅僅三個月後，他們便向著帝國投降了。是的，這些都是我要寫下來的，但是，我.】

  投影變化，一個畫面驟然出現。一個披著白色長袍，神情呆滯的男人正坐在一張木桌前沉思。他目視前方，眼神沒有落點，而他的皮膚正在沸騰。

  骨頭、血肉、神經.所有的這一切，都正在他體內互相融化。而他卻仍然保持著一個人的形狀，坐在桌前，進行尚算理智的思考。

  然後他張開嘴，空蕩蕩的牙齦顯露，在半秒鍾後，它們也成了灰。他的嘴中空無一物，滿是自己的灰燼，卻依然能夠發聲。

  他目視前方，沒有落點的視線仿佛正在看向所有的原體。

  然後他開口了。

  “.我不能。”死去的抄寫員低語道。“我看見了，但我不能將它們寫下來，這不是一本應該擁有讀者的書，我主啊，您要將它給誰觀看？”

  他疑惑地聆聽。

  “他們？”

  抄寫員大受震驚：“他們？原體們？不.怎麽會？”

  他不可接受般地搖起了頭，隻這麽一下，便有更多的灰塵在空氣中逸散。然後，他詭異地平靜了下來。

  他想起來了。

  “是的，我看見了”

  抄寫員低聲說道：“我從您的記憶中看見了，是的，他們都存在，他們不是我瘋狂的臆想，我也沒有瘋，我只是.”

  “我只是死了，但還沒有瘋，我要完成我的工作。”

  一個枯萎的笑容在他臉上綻放，光從七竅之中綻放，長袍與表皮成為灰燼，他開始尖叫，隨後，畫面開始變化，空蕩蕩的桌子前方，一行由金光構成的文字漂浮了起來。

  【你們好，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基因原體們.借助抄寫員坦格拉斯的生命，我得以與你們問一聲好。而你們接下來要看見的，是他與我在不同的時間內做出的，一個同樣的決定。】

  【一個被我們隱瞞起來的真相。】

  原體們面面相覷，有幾人看向帝皇，試圖得到答案，但他們的父親卻只是閉上了眼睛，輕輕地搖了搖頭。

  “繼續看吧。”他說。“真相自然會揭曉的。”

  畫面再次變化。

  灰燼如雪花般在陰沉的天空中飄蕩，被轟炸變成廢墟的街道上，隨處可見哭泣的人們。平民們在為逝去的親人們而哭泣，在他們不遠處，是一群被集合起來的士兵。

  他們所穿的製服上沒有帝國天鷹的標記，而在他們周圍，是帝國之拳的阿斯塔特。

  “你們將為你們的抵抗而被處決。”為首的帝國之拳如此告訴那些跪在地上的士兵。

  “可我們已經投降了！”

  他們的指揮官大喊起來，在下一秒，一把劍便穿透了他的胸膛，將他高高挑起。始作俑者甚至殘忍的開始搖晃手腕，讓他放聲慘叫。

  “那不重要。”

  帝國之拳漠然地回答。“你們違抗了帝國，因此你們將用生命來償還，並留下一個教訓給所有人。除去你們以外，還有平民，他們給你們提供了幫助，因此他們中的一半將以抽簽的形式被處決。”

  “你們這群怪物！”跪在地上的一個士兵破口大罵起來。“帝國？狗屁帝國！”

  “處決他。”帝國之拳說。

  他身後的一名阿斯塔特立刻抬起了手中的爆彈槍，而後，有一個怒極的聲音裹挾著雷霆般劇烈的憤怒在他們頭頂炸響：“立刻停手！”

  帝國之拳們向上看去，他們的目鏡中映出了一個面色蒼白近如鬼魂的巨人，他正站在一個成為廢墟的堡壘頂部，漆黑的戰甲令他看上去不怒自威，而他的表情.
  為首的那名帝國之拳不動聲色地做了個手勢，示意所有人向他靠攏。

  下一秒，巨人化作閃電消失在了原地。當他再次被人們所看見時，他已經站在了地面上了，而且就站在阿斯塔特們面前。帝國之拳們已經足夠高大，可是，在他面前，他們卻仿佛和常人無異。

  “是誰讓你們這麽做的？！”巨人質問。“是誰讓你們殺死這些手無寸鐵的人的？！”

  “他們是敵人，尊貴的康拉德·科茲，午夜遊魂。”帝國之拳的指揮官低下頭，悶聲回應。

  “我問，是誰，讓你們殺死這些手無寸鐵的人的？！”

  “.他們違抗了帝國，大人。”指揮官說。“而他們必須為此付出代價，我們同樣在戰爭中流血了。”

  “戰爭已經結束了。”

  午夜遊魂陰沉地回答。“他們投降了，就在三十三分鍾前。這個消息已經被傳遍了謝勞特聯邦，他們的首都甚至都成了平地，你們還想要什麽？他們也是人類！”

  “但這是我父羅格·多恩親自下達的命令。”

  帝國之拳的指揮官一邊說著，一邊後退了一步。他感到了一陣極其強烈的死亡威脅，從骨髓的深處冒起，仿佛有人正用匕首刺入他的心臟般令他疼痛。

  “.很好。”

  午夜遊魂點了點頭，接下來，他用自己盔甲內置的通訊頻道向他的軍團發布了幾個命令。僅僅幾分鍾後，多達數百人的午夜之主們便立刻趕來了，他們都用滿是敵意的眼神凝視著帝國之拳。

  “保護這些戰俘，還有平民。他們的生命已經屬於帝國，無人可以將其奪走，違者將立刻被視為叛徒。”

  午夜遊魂用讓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如此命令道，隨後，他低頭看向了那名帝國之拳。

  “帶我去見羅格·多恩。”

  畫面再次變化——當那如水般波動的投影清晰之時，畫面已經從廢墟般的街道來到了一個露天的指揮所內，兩名巨人正在爆發激烈的爭吵。

  “你為何要下那個該死的命令？！”

  “他們違抗了我們，這就是原因，科茲。我不理解你的憤怒，這難道不是很常見的事？我已經這麽做過許多次了。”

  “你！”

  午夜遊魂深吸了一口氣，冷靜了下來。

  大遠征期間，各大軍團都是各自為戰，像這樣三個軍團聯合也是頭一次。他雖然聽聞過帝國之拳們的作風正在變得越來越不計代價，但卻也沒有想過會變成這樣。

  他需要一個理由。

  “他們違抗我們，是因為我們向他們發起了一場戰爭。我們的目的是崇高的，但你不能要求他們理解。對他們來說，我們只是一群貪婪的侵略者。”

  “但他們使用了武器，而我們流了血。”

  “那是因為戰爭！我們發起的戰爭！而現在，戰爭結束了，羅格·多恩！你真應該去現場看一看你軍團製造出的血案，去看一看那些死者！他們之中沒人握著武器，他們死的時候手無寸鐵！”

  午夜遊魂被羅格·多恩那毫不在乎的態度深深地激怒了，黑發飄揚之間，他蒼白的面容上竟然顯現出了兩朵紅暈，過度的憤怒使他死者般的膚色也有了變化。

  “但他們是敵人！”多恩也咆哮起來。“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為了這種事跑來和我爭吵！”

  “敵人？！他們投降了，羅格·多恩，戰爭已經結束了！我們不能做下如此暴行，他們也是人類！”

  “戰爭永不終結！”

  多恩無可置疑地揮下手臂，力度堅決，動作迅猛。憤怒在他的臉上徜徉，還有一種不被理解後的氣憤。

  “在這個銀河中，有無數的威脅正在等待！我們的戰爭絕不會結束，我們必須殺雞儆猴，給每個試圖反抗我們的人一個例子，一個教訓！帝國必須如此才能生存，否則談何一統銀河？！”

  “所以這才是你的目的？”

  午夜遊魂冷笑起來：“你不過只是因為他們的反抗而感到憤怒而已，羅格·多恩。這才是原因，不要將它粉飾地好像是你的目的極其崇高一般。你以統治者自居，你以為你能統領凡人？”

  “難道不是？他們不過只是凡人而已！他們必須知道自己在帝國之中的位置，你不能事事都逢迎凡人，我們比他們看得更遠，擁有更大的力量，因此我們必須承擔更多的責任！沒有我們，他們算什麽？”

  “沒有他們，我們算什麽？！”午夜遊魂低吼著握緊了雙拳。“你搞錯了根本關系！”

  “是你搞錯了。”

  多恩的憤怒全都消失了，只剩下面沉如水般的冷靜。

  “不要將自己裝成一個英雄了，康拉德·科茲。你不是，我也不是。我們都在戰爭中欠下了累累血債，我們也不能償還。我們只能繼續前進，繼續殺戮。只有這樣，才能滅除所有動搖帝國根本的威脅。”

  “你”

  午夜遊魂的話沒能說出口，他開始艱難地喘息，仿佛正在被人扼住咽喉般的痛苦。他的雙眼上翻，在刹那間便只剩眼白，嘶嘶作響的氣流與細碎的聲響從喉嚨中被吐出。

  他的情況讓羅格·多恩疑惑而震驚地走了過來，帝國之拳的原體只是將這當成一場爭吵，他可從沒想過要康拉德·科茲的命。

  他是這樣想的，但他的兄弟可不是。

  “你！”

  只在一瞬之間，午夜遊魂的表情便成為了驚恐與過度憤怒混雜著的複雜表情，其中甚至還有一點點地嘔吐衝動。

  “你！”他恐懼地咆哮起來，隨後一把抓住了多恩的肩膀。“你！不！你怎能——”

  “什麽？”多恩疑惑地試圖反抗，他不喜歡被如此對待。但他的動作卻招致了一場腥風血雨。

  午夜遊魂用右手的利爪將多恩的胸腹刺穿了，然後是猛烈的拳擊與踢擊，每一招都奔著取人性命而去。

  這一切都來得太快，太突然，不遠處的帝國之拳們甚至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而在試圖進行這場謀殺的時候，午夜遊魂的臉上滿是痛苦與難以置信，他甚至在哭泣，眼中流出了血淚。

  ——若不是一個從不遠處急衝而來的巨人，毫無疑問，羅格·多恩的生命會在此刻終結。

  那人是福格瑞姆。

  他將他的兄弟們分開了，他的動作已經算得上極快，可是，就在這麽短短的十幾秒鍾之內，午夜遊魂就幾乎殺死了多恩。後者身受重傷，鮮血仿佛河流般從身下潺潺流出。

  “怎麽回事？！”

  帝皇之子的原體將午夜遊魂按在一邊的牆壁之上，帝國之拳們則快速地帶走了他們的原體，仇恨開始無聲地蔓延。福格瑞姆難以置信地詢問：“你在試圖殺死他？康拉德，你瘋了嗎？！”

  “不，我沒有瘋，福根。”

  午夜遊魂疲憊地停下了掙扎，他不再痛苦了，但這只是偽裝，他的心正在泣血。

  他靠在牆壁上，低下頭。

  “.我只是看見了他的未來。”

  投影至此結束。

  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