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方楚寧根本睡不著，也不知是難受，或是心裡壓著事，總覺得身上不太爽利，腦海裡模糊地閃過許多零碎的畫面，他想要仔細去看時卻又非常模糊，他好像總是抓不住，那些零碎的畫面究竟是夢境，還是記憶。

  “那是什麽樣的畫面？”謝玨試探地問。

  “冰天雪地裡，到處都是飄雪，天氣好冷，我好像和一個人在冰原上奔跑，那是冬天吧，揚州的冬天會有那麽大的雪嗎？”方楚寧困惑，夢境中的畫面太過零碎，他也看不清楚，“我印象中沒有那樣的雪山，山上一點植被都沒有，只有凶猛的雪狼和呼嘯的寒風，那是什麽地方？”

  謝玨知道，那是北蠻的雪山，他們在雪山上定情，那竟是方楚寧失憶後，印象最深刻的地方麽？謝玨心情很複雜。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好像總是陷在那座雪山中走不出來，天氣太冷了，可我一點都不覺得難受，也沒覺得痛苦，好像也很安心，可那樣的雪山上活著都很困難吧。”方楚寧雖印象模糊，卻也知道那是一座會要人命的雪山。

  “你總會想起那座雪山嗎？”

  “是在夢中，反反覆複地做那樣的夢，雪山上兩個人相互依偎，相互取暖，可我根本看不到是誰，好像是一場夢。”方楚寧每次想要看清楚那夢中的人是誰，他就驚醒了，他無數次追尋雪山的後續，卻總是失敗了。

  “那就放過自己，不要再想了。”

  “若是有一天你也失憶了，你也不想去追尋過去嗎？”

  “人們常說，過去並不重要，最重要的眼前與將來。”謝玨垂眸，凌厲的五官在燈光下顯得秀美而安靜。

  “我卻不認同，人的過去才是最重要的，過去的人與事才鍛造如今的你，若沒了過去，你的人生一片空白，將來也毫無意義。沒有人能脫離過去去談如今與將來。”

  或許是因為夜深人靜的關系，方楚寧壓抑的痛苦也泄露了一點小苗頭，謝玨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卻沒有辦法安撫他。

  “謝聽風，你那麽執著在我身邊，圖什麽呀，一個虛幻的影子也能讓你快樂嗎？”

  “虛幻的影子？”

  “難道不是嗎？方楚寧死了，因為我與方楚寧相似，所以你在我身邊圖一個安心也好，想找一個替身也好，都是虛幻的影子，自欺欺人，我不是方楚寧，撫慰不了你的遺憾和傷痛，放過自己吧，不要浪費時間。”

  謝玨被氣笑了，隻覺得不可思議，方楚寧竟誤會他，“原來你一直覺得我在你身邊，是為了追尋那虛無縹緲的影子，方圖南……你可真有趣。”

  方楚寧就是方楚寧。

  若是有一天他真的不在，世上真的有人與方楚寧長得一模一樣，那也不是方楚寧，並不值得他一個眼神。

  可他無法訴說這樣的心情。

  “你說說你，一看就是氏族公子，嬌生慣養長大，呼風喚雨，要什麽沒有，非要一個心中沒有你的人，還如此作踐自己，何苦呢？”

  “病糊塗了就休息，少說話。”

  “謝聽風，你可曾失去過什麽重要的人？”方楚寧忍不住問。
    “失去過！”

  “誰！”

  “父親，母親，姐姐，姨娘，大哥，我失去過很多重要的人，明明可以救他們，卻晚了一步，所以至今都不能原諒自己。”謝玨垂眸，掩去了痛苦，他們曾經談過這樣的問題，也是在冰天雪地的雪天裡，談起那一次的滅門慘案，“我不能原來自己。”

  方楚寧心中微驚，原來他還曾經遭受過滅門之痛。

  “是仇家嗎？”

  只有仇家會製造這樣的滅門慘案。

  “嗯！”謝玨抬眸看向方楚寧，目光微紅，“過去了。”

  “那你報仇了嗎？”

  “報仇了，我把他挫骨揚灰了。”謝玨淡淡說，“那可又怎麽樣，我希望他活著，我的家人也活著，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你若失憶了，或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你就不會反覆想起痛苦。”方楚寧說，若他經歷這樣的痛苦，失憶也是上天的成全。

  “不，我要記住，屬於我的，痛苦也好，快樂也好，我都要牢牢地記住，人生苦短，若稍有不慎就想遺忘，那你一生能記住什麽？”謝玨淡淡說，“你的痛苦多傷心欲絕，你的快樂也就更彌足珍貴。”

  “通透，他們若有你這樣的覺悟就好了。”

  “他們？是誰？說了什麽？”

  方楚寧說，“是我的爹娘，我總是不斷地找尋過去的記憶，總覺得自己遺失什麽，我爹娘卻一直說過去並不重要，將來最重要，過好如今的每一天，對得起眼下的日子就行。”方楚寧說，“我娘說，我沒有太多快樂的記憶，忘了就忘了，我在想，即便是親近如爹娘，也不能對我的過去妄加評判，他們覺得快樂的，或許於我並不是這樣，他們覺得痛苦的，我或許覺得很有意義，我應該自己去做選擇。或許是我失憶了，反而變得很敏感，總覺得爹娘的態度很奇怪，我們一家三口不太像一家三口。”

  “他們是你的爹娘。”謝玨如實以告，“他們都愛你，或許並不是你所想要的方式，可愛的方式有許多表達。”

  他並不想趁著方楚寧失憶時挑撥他們的父子關系，母子關系，他是盼著方楚寧能與爹娘和解，方夫人想來也不願他們繼續糾纏，他們想要相伴到老，只能是一生的朋友，且依然要背負著旁人的流言蜚語，方夫人與大帥也因這樣的緣故，並不希望方楚寧想起來，就當方楚寧已壯烈犧牲，重活一世，不要當軍侯世家的長子，不要背負那麽多人的希望，快快樂樂，輕輕松松地過一輩子。

  “你如何知道？”

  “我與令尊，早就相似。”謝玨淡淡說，“所以我不願意我與你糾纏。”

  “難怪，他對你態度那麽惡劣，他為何那麽排斥你？難道……我還未失憶，你就來糾纏我了？”方楚寧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對這方楚寧究竟是多情根深種，你瘋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