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方楚寧還想帶謝玨去遊春的，可岸邊被小姑娘認錯後，方楚寧一路沉默，謝玨也沒有解釋，只是陪在他身邊一路相伴。

  方楚寧是第一次發現，原來需要帷帽的人是謝聽風，並不是他，因為一路走來有許多人都驚訝地看著謝玨，然後又匆忙移開目光，變得極其謹慎，謹慎過後又不斷回頭看謝玨，在思考著究竟是自己錯認了，或是謝玨長得太像某個人。

  謝珣當年在揚州抗疫，解救揚州於水火之中，是揚州人年年感恩的恩情，謝珣登基剛一年多，揚州幾乎全城都支持謝珣登基，且念著皇帝的好處，方楚寧在揚州養傷數月，自然是聽過謝珣的事跡。他又不是一個傻子，自然也意識到什麽。

  方楚寧試探地問，“謝玨，字聽風？”

  謝玨跟著他在揚州城內閑逛，自然就清楚會被人認出來，他與謝珣的確生得相似，特別是他的容貌這幾年沒有一點變化，像極了數年前的謝珣，旁人會錯認也不奇怪。

  “嗯。”

  “你騙我！”方楚寧倏然停下腳步，眉宇間盡是怒火，他渾身汗毛都豎起來，毛骨悚然，他竟然是那個傳聞中好色昏庸，差點挑起兩族戰亂的雁王殿下。方楚寧從未把謝聽風與謝玨聯系在一起，他對雁王殿下的印象就是戲文，戲文中的雁王殿下好色，強取豪奪，柔美，陰沉，那個形象與眼前的謝聽風沒有半分關系，且他聽著戲文裡的人那樣編排方楚寧與謝玨，從未動怒，他不止一次說過方楚寧的壞話，他也僅有一次辯駁過，他怎麽可能會把雁王殿下與謝聽風聯系在一起。

  短短幾日相處，他眼裡的謝聽風除了初相識時的瘋癲，後來冷靜下來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禁欲清冷男人，好色？

  他生成這樣，好什麽色？

  昏庸？

  他情緒平穩，處事有分寸，進退有度，根本不像是一個為色挑起戰亂的男人，傳聞誤我！！傳聞誤我！！

  “我何曾騙過你，我的確是謝聽風。”謝玨淡淡說，“哪一句騙過你？”

  “你字是聽風，名是謝玨，你告訴我的是字。”

  “平輩相交，皆是稱字，你也沒問過我的名。”謝玨說，“落英客棧的掌櫃能拿出女兒紅，你就該想到我是皇族。”

  皇族是他這年紀的，只有謝家兄弟。

  “這竟是我的錯，是我不夠聰明不夠敏銳，沒有早點知道王爺您的身份？”

  謝玨默認了，方楚寧都氣笑了，可轉念一想，他既是謝玨，為何一直粘著他？方楚寧，方圖南，方楚寧心裡咯噔一下，想到他爹那一身將門大帥的氣質，腦袋嗡嗡地響，答案已經呼之欲出，可他卻不敢相信，真相竟是那樣的猝不及防，方楚寧竟不敢問了。

  “為什麽不繼續問？”謝玨輕聲問。
    方楚寧倏然別開目光，疾步往前，似要把什麽可怖的東西甩在身後，他變得謹慎，又恐慌，他難以接受戲文中的人原來就是他，他竟還吐槽過方楚寧身為將門之後，竟好男色，挑起戰亂，簡直不配為大帥兒子，他還言語攻擊過不止一次，原來罵的人都是自己。

  為什麽？
  他不是死了嗎？為什麽會在綠柳山莊養病？
  他究竟是不是方楚寧？謝玨說是，他就能信嗎？他真的可以信嗎？

  謝玨看著方楚寧挺拔卻慌亂的背影，心裡微澀，他就這樣難以接受嗎？那個永遠向他奔赴的人如今隻想遠離他，原來沒了青梅竹馬的情分，他與他之間的情感如此脆弱，不堪一擊，若他們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經歷過那麽多，方楚寧是不是不會喜歡他？

  他們是世交，他在國子監時常受欺負與冷落，方楚寧熱情正義，也答應過他父親要照看他，所以就成了習慣，天天都粘在他身邊，對他極好，自幼相交，習慣成自然，感情也是細水流長，若他們不曾相識，如今初相識，他會怎麽樣？
  謝玨苦笑，有什麽可猜測的，你不是很清楚了嗎？

  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方楚寧疾行片刻後，胸腔裡的憋悶似疏散了，他實在忍不住，轉頭走向謝玨，謝玨一直都不緊不慢地跟著他身後，見他走來後，謝玨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他。

  方楚寧問，“那我是誰？是方圖南，還是方楚寧？”

  “你希望你是誰？”

  “你別和我咬文嚼字，我是誰就是誰。”方楚寧有些急躁，謝玨絕不是那種戀人去世就找一個替代品的人，若是戲文中說的謝玨也就罷了，可謝玨活生生就在他眼前，並不是戲文中被人隨意捏造的人物。

  “阿寧，你失憶了。”謝玨定定地看著他，那過於專注的眼神看得方楚寧心裡一跳，莫名地相信謝玨，他對他爹說的話將信將疑，仿佛在聽著誰的故事，總是有一腳踩在雲端，沒有踩到實處，可在謝玨深邃溫柔的眼神中，他確信自己就是方楚寧。

  原來，他們就是戲文中，被人戳脊梁骨，差點害得北寧與桑南開戰的罪人，怪不得他覺得他爹一點都不像是生意人，更像是慈不掌兵的大將軍，渾身殺戮之氣掩藏不住，一點都沒有生意人的八面玲瓏與圓滑，是一言不合就想殺人的狠厲。

  難怪他爹在謝玨面前，雖震怒，卻無可奈何。

  方圖南，方楚寧！
  “為什麽？”方楚寧喃喃自語，“我爹說，我死了，我明明還活著。”

  “不管我說什麽，大帥說什麽，你都一點實感都沒有，阿寧，不必聽我們說什麽，等你自己想起來，一切都清楚了。”謝玨說，“我來江南從來不是逼你承認什麽，我想陪著你，等你恢復記憶，在你恢復記憶前，我們之間的事就當是……一場夢。你不必去介懷，又或許，你願意重新認識我。”

  方楚寧搖頭，謝玨目光微黯，方楚寧知道他誤會了，“我並不是抗拒重新認識你，而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所認知的一切都被人推翻了，我不知道誰說的是真話，誰說的是假話，我直覺想要相信你，可我又害怕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我誰也不敢相信。”

  “阿寧，和我一起離開揚州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故地重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