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2章 該死
  一轉眼，過去了三天。

  風雪也整整持續了三天不停，這一天玉公公帶著一個小太監走進兩儀殿內，身後厚重的宮門一關上，也把呼嘯的風雪關閉在外，整個兩儀殿內窒息封閉得仿佛連一絲風都吹不進來。

  跟在他身後的那個小太監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等到走進內殿，只見宇文淵一個人斜靠在臥榻上，半眯著眼睛似在淺寐。雖然看上去有些憊怠，可高大的身軀也如同一頭臥虎，遠遠看著就給人一種危險的感覺。

  玉公公小心的上前：“陛下，太醫署的藥送來了。”

  說完一揮手，身後的小太監立刻捧著手中的湯藥奉了上來。

  宇文淵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那碗渾濁的湯藥，臉上露出了一絲不耐的神情，但還是伸手接過來喝了一口，立刻皺起眉頭：“怎麽是溫的？”

  “是。”
    玉公公磕了個頭，起身便又匆匆的走了出去。

  商如意立刻俯身拜謝，又問道：“那，蘇太醫是否還能照舊回千秋殿為兒臣等看診？”

  她跪在地上，雖然膝蓋隱隱的作痛，卻還是盡量平複自己的呼吸。

  他盡量讓自己平靜，但開口時還是忍不住身子往前探了一些，道：“朕怎麽聽說，圓子病了？”

  商如意隻點了點頭。

  “你先不要說該死不該死，圓子真的病了？”

  宇文淵皺起了眉頭，卻懶得理他，隻抬眼看向玉公公，玉公公忙上前道：“陛下恕罪，是因為太醫署那邊出了一點事，所以奴婢取湯藥的時候耽擱了。”

  這時商如意立刻站起身來，一臉歉意的道：“原來是這樣。之前蘇太醫曾經提醒過兒臣，只是兒臣這兩日——忘記了。請父皇恕罪。”

  “……！”

  他沉默了一下，道：“玉明禮，去給林時安傳話，讓他到千秋殿看看，圓子到底生了什麽病。”

  “陛下您忘了？”

  然後，就看到閆少煊和樓應雄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無礙？”

  玉公公忙道：“聽說是小殿下這兩日有些不舒服。”

  但幸好這一次這種令人窒息的安靜沒有持續太久，不一會兒就聽見外面傳來了又一陣凌亂而焦急的腳步聲，正是玉公公和太醫令林時安從千秋殿回來了。兩個人帶著一身的風雪和寒意走進來，看到閆少煊和樓應雄，那林時安也愣了一下，但不敢多話，慌忙上前來請安。

  商如意跪在原地，一動不動。

  “是，以前蘇太醫就告訴過兒臣，說小孩子容易吐奶，要仔細看顧。之前都還好，可這兩日他一吃過奶之後就吐，兒臣就讓舍兒去太醫署請蘇太醫來看看，沒想到耽誤了父皇的湯藥，兒臣該死！”

  若照平時，圓子生病，既然皇帝傳太醫令過去看診，她身為母親也應該跟著一道回去的，可宇文淵卻隻讓玉公公去傳太醫令，並沒有讓她離開……

  兩人對視了一眼，皆俯首道：“是。”

  若真的忘記，為什麽之前兩個月沒吐過，偏偏在這幾日小圓子開始吐奶？
  宇文淵沉沉的歎了口氣，然後說道：“你們也是死心眼，這兩天風雪大，朕讓你們留在千秋殿休息，你們就真的一步都不出來，如今累得孩子都難過了。”

  他想了想，道：“去把秦王和秦王妃叫來，朕倒要問問，他們是怎麽照顧孩子的！”

  “是秦王妃，她身邊的宮女去太醫署找蘇太醫，讓她去給小殿下看診。”

  兩人一進內殿就看到了坐在一旁的商如意，都驚了一下，而樓應雄的眼中立刻閃過了一抹冷光，和閆少煊一道上前叩拜皇帝，又對著秦王妃行了個禮。

  玉公公忙道：“奴婢該死。”

  一聽這話，整個大殿的人全都跪了下來。

  他的話沒說完，玉公公小心的提了一句，宇文淵立刻停下了。

  那小太監噗通一聲跪下去。

  說完便轉身要往外走，可剛走到一半，宇文淵又叫住了他，沉聲道：“隻讓秦王妃過來，至於秦王，讓他繼續留在千秋殿，朕沒有傳召他，哪兒也不能去。”

  於是他匆匆走了出去，不一會兒，便在風雪中領著清瘦了不少的秦王妃來到兩儀殿。

  一聽是孫兒的事，宇文淵一下子從臥榻上坐直了身子，眼睛也瞪圓了：“圓子怎麽了？”

  宇文淵心急如焚，甚至也顧不上手中已經變溫了的湯藥，隨手就丟到一邊，道：“趕緊把蘇太醫——”

  宇文淵眉頭一皺，看了商如意一眼：“那秦王妃怎麽說這兩日朕的皇孫一直身體不適？”

  玉公公低下頭：“是。”

  商如意沒有回頭，隻靜靜的坐在那裡，不一會兒一個小太監匆匆的走進來稟報道：“陛下，刑部尚書閆大人和寧遠將軍求見。”

  商如意跪伏在地：“讓父皇擔心，兒臣該死。”

  商如意慢慢的站起身來，忍著膝蓋的酸痛站直了身子，宇文淵又對著另一個小太監招了招手，讓他賜座，商如意告罪之後，這才又小心翼翼的坐下。

  林時安道：“回稟陛下，小殿下暫且無礙。”

  宇文淵道：“罷了，今後一切照舊。”

  “倒也不是病，只是這兩天吐奶吐得厲害。”

  臉上，也露出了一絲怪異的神情。

  而宇文淵也沒有說話，就這麽靜靜的看著她，半晌，他道：“起來吧。”

  商如意更是將頭低低的伏在冰冷的地板上，輕聲道：“兒臣，兒臣——”

  “吐奶？”

  “讓他們進來。”

  走進這座仿佛闊別已久，沉悶得如同一個密封了的盒子的殿宇，商如意也下意識的感到一陣壓抑的窒息感，但她立刻深吸了一口氣，將身上厚重的裘衣脫下來交給玉公公身後的另一個小太監，匆匆走進內殿，對著已經靠坐回臥榻上的宇文淵叩拜行禮：“兒臣拜見父皇。”

  商如意低著頭，從未如此刻這般感覺到時間那麽難熬，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無限的延長，好幾次她甚至都忘記了呼吸，直到聽見靜謐的空氣中宇文淵綿長而有序的呼吸聲，她才想起來，讓自己繼續呼吸，繼續心跳。

  宇文淵的眉頭又是一擰，然後漸漸的舒展開來。

  玉公公立刻道：“是，奴婢這就去傳話。”

  “謝父皇。”

  誰都知道這些天皇帝的心情不好，因為湯泉宮的刺客的事，不僅把一個戶部侍郎打入大牢，還軟禁了內史令，尚書仆射等幾位大臣相繼來求情也都被他斥回，而跟在身邊服侍的幾個小太監更是被找了錯處或杖責，或鞭笞，一個個遍體鱗傷，起不來床。所以現在在兩儀殿服侍的小太監們一個個小心翼翼，都把腦袋栓在褲腰帶上做事。

  宇文淵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朕的皇孫怎麽樣了？”

  商如意連連道：“是。”

  看到她，宇文淵的眼神微微顫動了一下。

  說完這句話之後宇文淵不動聲色的看了坐在一旁的商如意一眼，見她仍舊靜靜的端坐著，甚至連眼波都沒浮動一下，有一種不知道是喜是悲的滋味湧上心頭。

  她顯然不敢再說“該死”，卻又似乎已經不知該說什麽，更不敢說什麽。眼看著這個伶牙俐齒，從來三言兩語就能逗得自己開心的兒媳此刻小心翼翼的樣子，宇文淵突然感覺到心頭一空。

  這話聽得宇文淵眉頭擰得更緊了幾分，道：“該死該死，這個也該死那個也該死，朕看呐，是朕該死了！”

  “什麽？！”

  林時安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道：“微臣問過了，千秋殿的人這幾日都沒外出，小殿下終日拘在屋子裡，是以——”

  於是，整個兩儀殿又安靜了下來。

  她說是忘記了，其實，又怎麽可能真的忘記。

  “哦？太醫署？出什麽事了？”

  “哦？那怎麽會活動少？”

  林時安忙道：“回稟陛下，尋常兩三個月大的嬰孩髒腑皆十分嫩弱，在吃了湯食之後，需要人帶著他多活動方能消食。吐奶，就是因為活動少了。”

  原以為賜座之後，宇文淵會說什麽，可坐下後，卻什麽都沒有。

  而看到她在場，兩個人原本都有話說，但這個時候都有些遲疑，宇文淵淡淡道：“朕讓秦王妃過來是有些事要問她，你們兩要回的事情暫且緩一緩。”

  聽見他抱怨，那小太監隻想著自己人頭不保，立刻便要磕頭求饒。

  終於，她等來了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宇文淵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後的玉公公，知道是他說了緣由，便皺著眉頭：“你多什麽嘴。”

  那腳步聲有些凌亂，走到殿外便停下了，雖然不止一個，但其中走得最快的那個聽起來明顯是個武人的腳步聲。

  也繼續等待。

  “怎麽會這樣的？”

  聽到這句話，宇文淵的眉微微一挑，看了一直安靜的站在一旁的樓應雄，樓應雄立刻上前拱手道：“秦王妃，這恐怕不行了。”

  聽見竟是他接自己的話，商如意轉頭看向這位寧遠將軍，下巴微微上揚：“樓將軍這話何意？”

  樓應雄道：“因為太醫丞蘇卿蘭已被抓捕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