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教皇”

  唐炳輝拿出手帕，擦了擦額頭，帕上全都是汗。

  麻煩了，他喃喃自語，走進會客間。

  湮生之淵反噬地球，汙染這個世界的生靈，雖然理事會已經竭盡全力，但異化事件總會發生，不可能完全消弭。

  因此，每個國家、每個地區、每座城市，都有“遇難額度”，只要把傷亡人數限制在一定范圍內，就不算管理者的失職。

  憑心而論，這是好政策，可以讓管理者放開手腳，不用做假數據。

  ——前提是死者身份不敏感。

  好巧不巧的是，兩個小時前，濘城高空花園發生的動亂就涉及到了某位大人物的子嗣。

  唐炳輝整理好表情，笑著關上門。

  會客室內，以劉媛婷為首的安保人員，將一對母女護在中間。

  長發、戴著眼鏡的婦人站起身，朝唐炳輝輕聲道：

  “抱歉，唐局長，給你添麻煩了。”

  “哪裡哪裡，張夫人太客氣了。”唐炳輝微微側過身去，不敢受這一禮：
  “分內之事，我的職責所在，而且終究……沒能成功防止異化人的暴動。”

  “這是我們人類必須付出的代價，使用湮生之淵的超凡物質，必遭反噬，能防范到這種程度已經很不錯了，這也是我們組如今研究的主要課題。”婦人抱起月月，笑著道：
  “已經很晚，我就不打擾了。”

  她抱著女兒離去，劉媛婷也跟在身後。

  三人離開，房間裡還剩唐炳輝和其他安保人員。

  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唐炳輝知道，大人物最喜歡把場面話說的很漂亮，難堪的事交給下屬來做。

  “唐局長。”一個男人走上前，毫不客氣道：

  “作為濘城CBD，商業和娛樂的中心，高空花園為何會出現這種情況？”

  “李隊長，關於這件事，調查結果已經出來了。”唐炳輝回答得很謹慎：

  “那個異化人，名為宋錦才，是個自由職業者，終日在出租屋裡工作，很少出門，他的上一次惡念濃度檢測記錄是在10天前，剛好是普通公民被允許的最長檢測間隔，在這段時間內，他的身體發生了[惡念雪崩]，濃度陡然增大……”

  “唐局長，你倒是將自己的責任撇得一乾二淨。”

  ……這裡本來就沒我的事好麽！誰能想到會這麽巧！唐炳輝在心中暗歎，不想這麽快就認輸：
  “李隊長，我敢保證，濘城的惡念防線完全合乎理事會的規矩，我們按照流程辦事，發生這種慘案誰也不想的。”

  “唐局長，我並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的政策確實沒有違反規定，可現實是，濘城已經出問題了，高空花園這種人流密集、一旦出事絕對會波及半座城市的重要場所，居然發生了異化人動亂，幸虧劉組長提前趕到，否則……”李隊長頓了頓，聲音帶上了陰寒：
  “……否則，張議長的獨生女兒，就會在這個夜晚遭遇不測了。”

  唐炳輝沉默下來，無法反駁。

  這個世界，人人生而平等。

  可智力水平、金錢、外貌、力量、際遇……終歸存在客觀差距。

  讓自詡文明的人類羞於啟齒的事實是：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些人從出生到死亡，整個人生加起來都不如一枚隨風飄蕩的羽毛；有些人生而貴胄，就算隻擦傷了皮，就比泰山還重。

  更加諷刺的是，很多人的生命和尊嚴甚至還不如瀕危動物。

  張靈月就是那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上人”。

  因為她的父親，是現任理事會總議長、“超凡物質十字會”會長、兼任南極洲分部長、南極洲戰爭集團最高領袖，如日中天的張長乾！

  理事會總議長的身份，是無可撼動的政治地位和佔據大義的名分。

  “超凡物質十字會”會長，則能夠分配掠奪自湮生之淵的珍貴戰利品。

  而南極洲的兩個頭銜，又將如今世俗的最高武力把控在手。

  當然，理事會其余分部和位於海雲闕的總部，也有各自不可忽視的能量，張長乾做不到“獨裁”，但離一手遮天也差不多了。

  ——他現在遮天需要兩隻手。

  理事會是統領世界的龐然大物，又是行使聖殿意志的“子組織”。

  下轄黎民，上承神諭。

  於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人們暗地裡給理事會的最高領袖起了個外號。

  ——教皇！
  這外號不是正式的官方語言，但卻活躍在各個網站上，人們聊天時也用“教皇”指代張長乾，久而久之竟然成了“公序良俗”般的存在。

  說實在的，唐炳輝感覺這個外號起得不錯，甚至還有點帥，聖殿之下世俗界的最高掌權人物，那不就是教皇麽？
  在這個夜晚，當他直面滔天權勢的恐怖壓力時，唐炳輝只能苦笑著低下頭顱：

  “這確實是我考慮不周……萬分抱歉，我會向上面如實闡述自己的罪過……”

  “不，唐局長，伱這麽說就太過了。”看到面前的男人服軟，李隊長換上了一副笑臉：
  “你很稱職，今晚雖然險象環生，但張靈月小姐終歸是沒有受到傷害，在未來，你只需要收緊政策，增大惡念濃度檢測的頻率即可。”

  唐炳輝還是苦笑，他明白這些護衛給予自己壓力的目的：只要監管更加嚴格密集，那個天潢貴胄般的女童也能更安全。

  這看起來是件好事，但唐炳輝很清楚，涉及一座巨大城市所有公民的政策，從來都是有利有弊的，現在的制度其實已經很好，平衡了安全和經濟，畢竟機械衛兵“滴——”的掃一下，背地裡也要消耗某種珍貴的超凡原料，而且“惡念雪崩”是超小概率事件，並不需要極端防范。

  支出大幅增加，卻只能降低0.0000000001的異化概率，雖然聽起來很殘酷，但這確實是不值當的。

  但正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唐炳輝雖然不算小人物，但比起“現代教皇”，可是差得遠了。

  他咬咬牙，剛想答應下來，卻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篤篤篤！
  很急促，很沉重。

  “局長，有電話。”是秘書的聲音。

  唐炳輝眉頭一皺，小陳平日做事妥帖穩重，怎麽今晚卻這般輕浮急躁？明知自己在和別人議事……

  “局長，”秘書小陳的聲音再次從門外傳來：
  “從南極洲那邊打過來的。”

  屋內眾人驀地怔住，唐炳輝連忙打開門，接過手機。

  他看到了“000000”的來電顯示，倒吸一口涼氣，拚命定了定心神，按下接聽鍵。

  “喂……是炳輝局長麽？”對面是平和的男性聲音：
  “我是張長乾。”

  “是！我是唐炳輝，議長閣下。”

  “我聽說過你，唐炳輝，雖然有私心、有權欲、但手腕很不錯，做事也有分寸。”

  “是、是，您過獎了。”

  “炳輝局……算了，非工作時間，聊的也不是正事，我就直接叫你炳輝。”張長乾頓了頓，輕聲道：
  “作為一個父親，感謝你今晚對月月的安全做出的努力……雖然劉媛婷小姐趕到了戰場，但時間卻是那個機械衛兵爭取到的，而濘城巡邏的路線和時間皆出自你手。”

  “炳輝，謝謝你保護了我最珍視的寶物。”

  “我是父親，也是丈夫，為了妻女，我願意做任何事，犧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不知怎麽的，唐炳輝心裡湧出一股暖流。

  電話那頭，張長乾稍稍沉默了一會兒，再次開口。

  這一次，他的聲音仿佛摻雜了鐵，冷硬殘酷：
  “以上是私情，以下是公事。”

  “現在，我以理事會議長的身份對你下達命令。”

  “唐炳輝，堅守你的意志和判斷，不要被他人乾預。”

  “你是優秀的人才，應當明白，在這樣的時代，犧牲是必然的，不可為了私欲而損毀大多人的利益。”

  “從七年前開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死於湮生之淵的汙染，那是一份長長的名單，我將它貼在了南極洲的兵營中，時刻提醒我自己，如今的大好局面，究竟付出了怎樣慘痛的代價。”

  “別人家的孩子是孩子，[教皇]的孩子也是孩子。”

  “不可為了行一人之方便，而拖累整個濘城。”

  “張家的孩子，不是膽小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