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托將心臟扯下，在胸口處留下了一個無法恢復的血洞。

  楚明手握在腰間的弑龍者上，“既然你的目的不是讓邪龍降臨，那為什麽還要和我們為敵？”

  一座高台出現，男人將血淋淋的心臟放下。

  他淡然道：“鑄造神軀，我既不是為了邪龍，也不是為了曾經的聖樹。”

  “眾神期盼我將聖樹復活，但這不是我想要的結局。”

  “我所期盼的結局不會有人同意。”

  楚明目光一凝，“你想要的結局是什麽？”

  男人歎氣道：“向公主殿下贖罪。”

  他全身魔紋流轉與魔法陣聯接在一起，處在法陣中心的聖樹殘骸猛然綻放出了耀眼的神輝。

  “嗡！”

  厚重的大地氣息是聖樹曾經作為大地屬神的印記，濃鬱的生機預示著新生的到來。

  “吼！”

  包裹在聖樹殘骸體表上的邪龍血肉不安地扭動著，祂似乎預知到了自身的命運，憤怒咆哮，震懾天地。

  無與匹敵的神明之威橫掃千裡，流動的岩漿停滯，傳說們仿佛被萬噸重物壓著，無法動彈。

  楚明和維克托離聖樹最近，受到的威壓也是最恐怖的，凝實的壓力落在楚明身上，就像要把他擠壓扭曲成一團，精神更是遭受重創。

  “雷恩，快離開那裡！”

  普瑞斯等人在遠處艱難地揮動了手臂。

  “嗡！”

  再一次精神震動響起，楚明手心的聖痕突然綻放出了萬千光芒，左手上的緋紅聖痕像是感知到了危險一般，隱於皮膚中。

  維克托低頭看向楚明手中的聖痕，仿若明白了什麽，他恭敬道：“感謝生命尊神。”

  生命聖痕上生長出無數翠綠藤蔓，竟然纏繞邪龍軀體直上雲霄。

  那股恐怖的威壓消失，楚明恢復了自由之身，他抬頭看去，滿天藤蔓已經緊緊將邪龍軀體包裹，而藤蔓的起點就在他手背上不起眼的印記中。

  “吼！”

  邪龍發出痛苦哀嚎聲，隨著翠綠藤蔓緊縮，身上黃金鱗片破碎，血液像是汁水般噴湧出來，澆灌在了聖樹殘骸上。

  只見聖樹光輝越發明亮，焦黑的樹皮逐漸脫落，枝頭上長出了翠綠的嫩芽。

  一時間，光芒大放，白光淹沒魔法陣，淹沒眾傳說，淹沒狼藉的戰場和殘余的血肉森林。

  等楚明適應光線，再次睜開眼睛時，所有東西都消失了，他面前只剩下維克托。

  男人歎著氣，動作如老人般遲緩地坐下了突然出現的木樁，此時他身體變得有些虛幻，點點光芒從胸口沒有愈合的血洞中飄出。

  他雙肘支撐在膝蓋上，“我即將回歸虛無，老師，你有什麽想問的，盡管問我吧。”

  “這萬年來，雖然過得平庸了一些，但也見識到了不少東西，了解了不少辛秘。”

  楚明向男人走去，他面前突然也出現了一個木樁，他順勢坐了下去。

  “我需要你回答我一開始的問題，如果你要做的僅僅是復活露緹希雅，那為什麽不跟我說。”

  男人略微搖了搖頭，他璀璨的金發變回了黑色，如毒蛇般看起來非常致命的墨綠色眼眸也逐漸變得烏黑。

  他輕笑道：“老師你並不知道人神意味著什麽。”

  “在眾神時代，外來黑暗邪神和人神一樣，都被稱為邪神。”

  “一名掌控了權柄的神明擁有了人的感情，無論是對於眾神，還是對於萬物生靈來說，都是非常可怕的存在。”

  “豐壤帝國的軍團比任何人都清楚人神的危害，他們是不會允許以公主殿下意識為根基的聖樹之神誕生的。”

  “而在南疆令人恐懼的褻瀆魔女就是那麽一位擁有人的情感，喜歡捉弄生靈的神。”

  楚明聞言，沉默了一下。

  不僅是因為人神的緣故，露緹希雅神孽的身份也會讓人感到不安，即使是他也要猶豫幾分。

  楚明岔開話題道：“說吧，當初在神國到底發生了什麽，將事情的一切來龍去脈都告知我，我想知道你這些年都經歷了什麽？”

  “那可太久遠了。”

  維克托雙手撐著下巴，陷入了回憶中。

  “當初公主殿下陪我離開神國，降臨到荒蕪大陸尋找神火，沒有了聖樹氣息的鎮壓，她意志中的神孽部分開始隱隱作亂。”

  “開始時我只是以為她生病了，但後來她的病情越發嚴重，我就有了返回神國的打算。”

  男人歎氣道：“但她太固執了，非要找到神火才肯回去。”

  “那時我並不知道她在想什麽，現在看來，公主殿下她可能早就明白了自己的狀況，知道就這麽返回神國，會立即暴露神孽的身份。”

  “預知到自身的結局後，她強忍著邪神力量的侵蝕，幫我找回了遺失的神火。”

  他嗤笑道：“那時的我還真是天真，什麽都不懂，傻乎乎地帶著她返回了神國。”

  “接下來發生的事你已經在聖樹的記憶中看過了，公主殿下成為了被審判的罪人，而我卻成為了高高在上的持火者。”

  “真是諷刺。”

  楚明問道：“所以露緹希雅真的死了嗎？”

  男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公主殿下被祭司處死後，悔恨和憤怒充斥了我的大腦，為了報復他們，我釋放出了神火。”

  “神火燒毀了聖樹，令神國崩塌，我也當場被神火給毀滅了。”

  “等我再次醒來時，神國已經是一片廢墟，聖樹已不知所蹤。”

  男人目光深邃道：“我深知自己能夠從神火中活下來不是因為自己有多麽特殊。”

  “古斯曼家族的人之所以能夠作為神火的容器也是因為體內殘余的神火權柄，但身軀本質上還是肉身與靈魂的結合體，一旦親自接觸到神火便會立刻被毀滅。”

  “後來的事也驗證了我的想法，智慧的屬神找上了我。”

  楚明內心一動，他感覺自己快要接近真相。

  “是哪位神明？”

  維克托緩緩吐出幾個字，“藏室之神。”

  “藏室之神！”

  楚明內心震動，出現了些許混亂。

  維克托回憶道：“藏室之神親口向我承認，公主殿下的靈魂沒有完全消失，而是寄托在了聖樹神軀上。”

  “衪告訴我，死亡並非結束，而是開始，只有經歷漫長歲月的衝刷，公主殿下靈魂中的邪神意志才能被消除。”

  “智慧出手保存了公主殿下的靈魂，祂們給予了我繼續活下去的希望，讓我繼續等待，直到靈魂達到純淨的那一天。”

  男人聲音變得低沉了起來，“那時的我太年輕了，抱著滿腔熱忱，並不知道那一句‘漫長歲月’的沉重。”
    “沒有神力支撐，活到現在，我的靈魂已經滿目瘡痍，情緒也變得越發不穩定起來，記憶也經常會出現丟失的情況。”

  “為了保存最初的記憶，我將屬於眾神時代的那段靈魂記憶分離了出來，也就是你現在遇到的阿納。”

  楚明疑惑道：“那我遇到的露緹希雅……”

  男人點頭道：“沒錯，她就是我從聖樹殘骸中取出的純淨靈魂，眾神並沒有欺騙我。”

  楚明沉思道：“純淨靈魂為什麽會重複歷史？”

  維克托知道他指的是露緹希雅的突然生病，他解釋道：“實際上，她的靈魂行走在虛幻的聖樹記憶和現實之間，生病時出現的邪神氣息只是聖樹記憶的顯化。”

  “不只是創造神力那麽簡單，如果神明的力量足夠強大，祂們甚至能夠用記憶憑空造神，偉力不是我們可以想象的。”

  楚明聞言，瞠目結舌，憑借記憶就能創造出一尊神明，這也太天方夜譚了。

  維克托繼續說，“聖樹記憶是依靠邪龍的力量投影在大陸上的，祂打算借我之手繼承聖樹記憶，但不知道的是，正是我想借祂的力量，磨合公主殿下的靈魂與聖樹記憶，讓公主殿下能夠順利繼承聖樹的權柄。”

  “至於戰神試煉的出現只是一個插曲，但我之前說過，神明的目光早已經投射到了萬年之後。”

  “萬年之後發生的事由萬年之前決定，戰神試煉說不定就是戰神為後世生靈準備的，只不過是借助了聖樹的記憶顯化了而已。”

  這環環相扣的邏輯驗證了楚明的猜測，他突然想到了什麽，問道：“所以戰神試煉能夠讓騎士成神是真的？”

  維克托輕笑道：“不會有錯了。”

  “而且不僅有騎士試煉，在之後，法師試煉，巫師試煉也會相繼出現，分別對應了三位戰神——戰爭，大地，武裝的權柄。”

  “這應該是距離現世生靈最近的成神之路。”

  楚明聞言，內心震動不已，久久才緩過神來。

  他將戰神試煉的消息暗暗記下，繼續問道：“回歸最開始的話題，眾神復活聖樹的目的是什麽，和你口中的眾神之秘又有什麽關系？”

  維克托沉默了一會，整理著腦海中記憶，他胸口的破洞越來大，一條手臂緩緩消散了。

  “祂們似乎把聖樹當成了通往新時代的希望，希望我能夠經歷漫長歲月後，復活聖樹，代替我，帶著祂們的意志繼續前行。”

  “也就是說，從一開始，眾神就已經預知到了我的結局……”

  “祂們從神火中復活了我，又給予了我活下去的動力，自始至終隻為讓我幫祂們實現一個目的，一個不可能實現的目的。”

  “那就是尋找一個人，或者是說，一位神明。”

  “誰？”

  男人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是誰。”

  楚明臉色愕然，“不知道是誰，那該如何尋找？”

  維克托苦笑道：“這也正是我想不明白的一點，我只知道那位神明在眾神時代之前，被稱為過去之王，折枝賢者，古樹之神……”

  “眾神時代之前？”

  楚明愣了一下，他一直都以為眾神時代是因提紐特世界的開始，沒想到在之前還存在著未知的時代。

  “沒錯，實際上從眾神時代到現在的第二魔法時代都歸屬於第三紀元，在此之前，世界已經經歷了第一紀元，第二紀元。”

  “據說這位名為古樹之神的神明曾頻繁活躍在第二紀元，祂手持古樹，擁有能夠打通另外一個世界的偉力。”

  “打通另外一個世界？！”

  楚明瞳孔地震，難道說，另外一個世界指的是藍星？

  那這位古樹之神該不會是歲月古樹的最初擁有者吧，那為什麽古樹出現在藍星中，而不見這位神明的身影？

  維克托無奈道：“這位神明在眾神時代鼎盛時期即將來臨前便神秘失蹤了，我既不知道該怎麽去尋找祂，又不知道祂在哪裡。”

  “據說祂身上隱藏著能夠驅趕黑暗，令世界獲得新生的秘密，我想這可能是眾神執著找到祂的原因。”

  維克托的話語在楚明腦海中炸響，令他思緒混亂，腦子轉不過來了。

  所以說，藍星能夠與因提紐特連接並不是意外？
  而是第二紀元中的一位神明，憑借歲月古樹打通了通往藍星的通道，令歲月古樹降臨到了藍星。

  這消息太過於震撼了，楚明過了好一會才緩過來。

  維克托望著自己已經消散近半的身體，說道：“有時候我也會懷疑神國中發生的悲劇是眾神一手策劃的，就是為了讓聖樹能夠度過漫長歲月，至於我，只是計劃的一部分而已。”

  “不過現在再怎麽猜測也沒有用了，祂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我也即將走到生命的末路。”

  “我雙手沾滿了肮髒的鮮血，罪惡的一生終於要結束了。”

  維克托臉色輕松無比，似乎死亡對他來說是更值得慶幸的事。

  楚明看向男人的雙眸，“你不打算跟露緹希雅告別嗎？”

  維克托輕笑道：“萬年時光，我的記憶早已經被痛苦填滿，如果不是分離保存了眾神時代的記憶，我可能連她的模樣都記不清了。”

  “相比於模糊的愛意，我的內心更多是悔恨，萬年之旅，只是我對自己和她的贖罪而已。”

  “再見已經是陌生人，不如不見。”

  男人坐在木樁上，大部分身軀都已經消散。

  “老師，你的目標是成神吧。”

  維克托語氣肯定，不像是詢問。

  楚明一愣，點了點頭。

  維克托笑道：“我不建議你走戰神之路，無論是規則權柄，還是信仰，都只會將你束縛在這片天地裡。”

  “想要成為超越神的存在，只有一個選擇——血脈成王。”

  “在這方面，龍族是頂尖的存在，只要能夠找到傳說中的龍王，說不定能夠窺探血脈秘密的一角。”

  “我曾經在大陸之外的黑暗世界中看到過巨龍和妖精的身影，您想要探查巨龍的秘密，可以嘗試搭乘阿列德羅航線進入黑暗世界。”

  說罷，男人張開手掌，一團光芒飄到了楚明手上。

  “這裡面是神火熄滅留下來的火種，還有我修習烈陽秘法和奧義之法的記憶和感悟，我留著已經沒用了，古斯曼家族也該徹底從歷史中離開了。”

  “永別了。”

  他揮動手臂，頭顱逐漸消散。

  楚明注視著男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握緊了手中光團，“你想就這麽離開了嗎？”

  “把阿納的靈魂還回來。”

  男人明顯愣了一下，明白了男人了楚明的用意，嘴角微微上揚，“謝謝你，雷恩老師。”

  話音落下，男人徹底消散在這片純白色的空間中，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團虛幻的火焰。

  楚明伸手接過火焰，依稀可以看到裡面蜷縮著一名小男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