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一個也是生，生一對也是生——

  不用繳稅，添把筷子的事兒，總是能養大的，還能養大了做女工賺錢——

  當這樣質樸卻無比真實的話語傳入薑囧的耳畔，他的眼角突然濕潤了。

  這…這不就是他理想中家園的模樣麽？
  這…這不就是他舍命庇護邊陲的目的麽？

  這，這不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兒子、孫子，一代一代傳承下去的樂土麽？
  呼…

  伴隨著一聲粗重的呼氣，薑囧尤是覺得這一切不可思議，他驚問：“劉皇叔這裡都…都不用繳稅麽？”

  “你是聽不懂還是怎地？”那男人接著向薑囧解釋，“我這不說的挺明白的，這攤丁入畝是關二爺的四子關麟提出來的，是蜀中的諸葛軍師推行的，是劉皇叔大力支持的，說是不用繳稅那也不盡然，只是把原本咱們窮苦百姓該繳的稅攤到了田畝裡，誰家有地誰去繳稅唄！我可聽說，在蜀中這麽一重新丈量土地，每年收上來的稅賦比往年還要多呢！”

  這些叔伯也陷入了短暫的沉寂，不過很快，有叔伯就張口道：“為薑囧兄弟報仇雪恨，誅殺那關四，哼…他賈詡不幫忙，我們自己想辦法…”

  然後，他細細的講解起這封詔書。

  這，這是與他固有印象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外面有一乾年齡稍長的武者，見到薑維出來，連忙迎了上去。

  ——『伯約，你若是生在這個時候的洛陽，那該多好？憑你的才學、用功…何至於在戰場上…』

  隨著這一句話的脫口…

  薑囧的眼眶又一次濕潤了，因為想到兒子而濕潤，他不由得心頭喃喃。

  喧鬧嘈雜聲此起彼伏。

  這些聲音也不斷的振奮著薑維，讓他從心頭的頹然中走出。

  的確…

  原來，這封詔書一共兩層意思，第一個是廣設學堂，收錄未及弱冠的孩子讀書。

  薑維已經往最好的方向去想，可哪怕如此，他尤是有一種感覺。

  “這些年，凡是關家軍打到哪裡，沔水山莊的工廠就開到哪裡，男的在裡面造飛球，女的在裡面做手工…便是女娃，只要勤快些，賺的也未必比男娃少…關鍵，這類的工廠多如牛毛，咱們只要勤快兒點，就是不種地，也餓不著啊！”

  過得良久，馬謖方才緩過神來，他抬起頭，“鍾寺卿傳我來…所為何事？”

  正直薑囧感慨之際。

  “讀書識字能吃飽飯麽？”

  …

  這個遐想只是出現了一瞬間，馬謖就站起身來。

  也不知道是這話刺激到了那文人，還是文人素來的風骨作祟，面對質疑，這文人突的抬高聲調，“讀書可以救你們一命…”

  人群中，那些不識字的百姓好奇的詢問。

  “咕咚”一聲，薑囧不由得咽下一口口水。

  當然，這些不是重點，重點是…“免死”…這才是對百姓誘惑最大的兩個字。

  原本該流放的，改為十幾年的牢獄。

  鍾繇淡笑：“細細來說——”

  漢中，陽平關。

  這文人也不念了，索性用通俗易懂的話語解釋道：“朝廷這詔令的意思是要廣設官學，鼓勵私塾的開設…要讓未及弱冠的孩子都能讀書…”

  不，不只是沔水山莊的另一面，這也是那關麟，是這個全新的大“漢”的另一面哪！

  呼…

  “所以…你是因為那關麟才與李藐有了共情，才決定棄暗投明，效忠於我們大魏！”

  看著眼前男人激動的口沫橫飛，手舞足蹈…薑囧隻覺得心頭一陣震動。

  這是異常狠辣一個問題，以至於鍾繇這樣溫和的人，說出來也帶著幾分凌厲之意。

  …

  儼然，因為特殊的緣故，薑家…在天水有著特殊的地位…

  ——『李藐應該已按照計劃將《鬥戰神》、《雲別傳》講述出來，曹操竟沒有直接見我？難不成，發生了什麽變故？』

  這…

  這一刻，鍾繇不可察覺的微笑了一下，點點頭，正要開口。

  當即就有農人提出質疑，“讀書有啥用啊？現在有地的耕地，沒地的做工人，讀書能幹啥呀？”

  馬謖抬眼，醒了醒神，問那獄卒，“是你們李先生要提審我麽？”

  伴隨著一聲幽幽的歎氣，薑維沮喪的從賈詡的軍帳內走出，臉色遍布遺憾、頹然之色。

  “好，好，好…”

  “怎麽了？你倒是接著念啊？”

  “那你剛才說的…沔水山莊和工廠，還有女工？”

  也難怪這文人驚訝。

  …況且，讀書還能參加選拔，還能一層層選拔做官？這…這…

  本是因為一個陌生的男人喜得三個女娃…

  他是個上馬能打仗，下馬能握筆，馬上定乾坤，筆中藏溝壑的全能之才！
  也就是當得知對方的名字後，馬謖竟感受到一股莫名的來自氣場上的威壓…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就憑著曹操的這一句話，他知道，馬謖…已經完完全去的得到了曹操的信任。

  “夠了！”終於，薑維張口止住身邊這些叔伯並不好聽的話語，“賈先生並沒有畏懼，他只是不想收我為弟子罷了，或許…”

  作為曹魏的將軍，沔水山莊，他自是不會陌生，可他記憶中的沔水山莊，那是破壞，是對大魏一次又一次的摧殘，可現在…

  暗夜如磐，馬謖依舊被關在牢獄中，沒有曹操的首肯，他還不能出來。

  “咚、咚、咚——”

  “不知道，我隻管將你押解過去，其余的到那裡，你便知道了。”

  “兄弟，跟你說句實誠的，以往我在財主家做佃農，就是為了躲避這稅賦，是孩子也不敢生，女人也娶不起，那時候…我早就聽說蜀中這攤丁入畝，讓許多農人都買上了自己的地，都當家做主自己做了主人，於是我就盼哪，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關家軍給盼來了，這不…關家軍一打下洛陽城，洛陽城的耕地價格下去一大截，我也如願買到地，再也不用做佃農…給別人做苦力。兄弟，你是外地來的，可不知道…在整個司隸，像我這樣的農人可多叻！”

  薑囧接著問…

  馬謖已經牙齒緊咬，那後槽牙“咯咯”直響的聲音，讓鍾繇動容。

  在“民”字上，曹操比不上劉備，曹魏也沒有一個人能比上關麟。

  “哼，這賈詡本就是朝秦暮楚，反覆無常的小人罷了…”

  這個疑問剛剛吟出，就得到了廣泛農人的附和。

  無疑，這一番話，讓鍾繇更加動容。

  聽到這聲音，鍾繇立刻站起，恭敬的態度對著那扇隱蔽的內室門。

  於是，才有了袁紹的大將郭援死於馬騰部的龐德之手！
  從那時起，鍾繇，這個蔡邕書法的傳人，普天之下…再不會有人將他與羸弱文士這四個字聯系在一起。

  “我才不會效忠大魏！”馬謖頗為豪邁的一擺手，“我只是復仇，李先生說的對，我以前是輸了，是在那關麟面前一敗塗地，可我就要這麽認命麽？就要如同螻蟻、蛆蟲一般的在這牢獄中腐爛麽？的確…我不甘心，我如何能甘心！所以我要振作起來，我要與你們大魏合作，沒錯…是合作，而不是效忠！我要有一天用腳狠狠的踩踏在那關麟的臉上，我要讓他知道，他當初折磨我的，他羞辱我的，他給我帶來的一切一切的不甘，終有一天，我都會還回去！會讓他的尊嚴也被這般狠狠的踐踏…”

  …

  當然，對於馬謖而言，鍾繇這個名字，他可不算陌生。

  話說回來，蜀中在大魏有眼線，有細作，可大魏在蜀中也會有眼線，有細作…只不過級別並不高罷了！
  但即便身份不高，卻也足以將有關諸葛亮、關麟、馬謖之間的總總報送而來。

  只聽得一陣鑼鼓聲響起，街巷中所有百姓都圍了過去。

  甚至…通過魏與漢的比較，他會短暫的生出一種想法，一種看似大逆不道，卻又無比真實的想法。

  …

  “便是那賈先生也畏懼了麽？”

  聽著叔伯的話…

  一個文人打扮的為大家念著，“荀子曰：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咦…”

  也就是這一番解釋，整個百姓中嘩然一片。

  可現在…

  這是在問馬謖心路轉變的過程，若然有一分虛假，那極有可能暴漏他馬謖自己的同時，也將李藐暴漏！

  說到轉折，馬謖突然就齜牙咧嘴起來，就激奮起來。

  “啥？沔水山莊的工人子女可以不花錢上官學？”

  突然就引出這耕地，這田畝，這翹首以盼的好日子。

  “我之所以說李藐李漢南先生能與我共情…是因為…”

  “是啊…是啊…”

  “可這一切都因為那關麟而改變，他太耀眼了，耀眼到…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反倒是我…原本天之驕子的我，就如同被踐踏、摧毀了一般，我恨哪…我恨哪…”

  “是啊…那賈詡是不是覺得大魏會輸？”

  無疑，這就為底層的百姓逆襲…提供了可能！

  曾幾何時，那裡的將軍還說這孩子讀書沒用！
  說讀書那是大族子弟的特權…莫說是窮苦百姓，就是將門…讀書，卵子用都沒有！

  薑囧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這麽震撼過。

  傅士仁正在指揮小吏將“勸學令”掛好，一大群百姓在圍觀，薑囧也在人群中，探頭看著這一封“勸學令”。

  第二個則是在弱冠時期會有統一的考試，凡是通過考試者，贈予“秀才”之名，可以參加接下來的考試選拔，最終錄用為官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凡是“秀才”身份者，可免死罪一次！
  也就是說，原本犯事，該判死刑的，改判為流放。

  鍾繇慌忙讓出主位，曹操坐下。

  一道爽然的大笑聲從後堂傳來。

  “勞煩兄台領路——”

  薑囧則是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他無法理解，這裡…這劉皇叔治下，竟然官府會鼓勵百姓的子女讀書，還…還建立起了一條讀書晉升的道路。

  這…再一次加重了馬謖的猜想，真的發生變故了麽？

  跟在曹操身後的李藐，心裡頭懸起的石頭總算是安然落地。

  原來是城門旁，一封墨跡淋漓的天子詔令已經掛了出來，是一封“勸學令”。

  這老者自報家門，是鍾繇，他的臉色不算嚴厲，可那冷凝的眉宇釋放出的氣場讓人望而生畏。

  一道道聲音接踵傳來。

  但無疑，這一刻的他是感動的。

  伴隨著薑維一聲長長的籲氣。

  是獄卒冰冷的聲音…

  薑囧不由得深深的感慨。

  一時間，人聲鼎沸，所有人的眼中都帶著光。

  似乎是因為想到了兒子，更多的思緒一下子湧上心頭。

  從可靠的情報中去分析，馬謖是有理由恨關麟的，李藐用所謂的“共情”將他再度喚醒，讓他為魏效力，不…是與魏合作，這點也完全說得通。

  一連三個好子，曹操的虎目炯炯有神的凝視著馬謖，帶著欣賞與亢奮，他問道：“現在，你可以好好與孤聊聊那《雲別傳》了！”

  他口中喃喃：“伯約…伯約，現在的你在哪裡？”

  “是啊，讀書有啥用啊？”

  “賈先生沒有答應公子，收公子為弟子麽？”

  “賈先生似乎對此頗為抵觸，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是…”

  “伯約，你且在這陽平關，我們去天水募兵…薑囧兄弟抵禦胡虜二十余年，救下了多少天水百姓，我想…這些百姓聽得薑囧兄弟如此慘死，定會義憤填膺，料想募集個一、兩萬人並不難！伯約，你放心，你爹的仇不止是你一個人的事兒，咱們這麽多人，一人一口吐沫也要把那關麟給淹死！讓他九泉之下瞑目…”

  至少…薑維能感覺到，賈詡對那關麟，對這蜀漢是忌憚的！
  他沒有收自己為弟子，或許是因為，他…不想絕了他所有的退路，不想絕了賈氏一族的退路。

  倒是因為李藐的囑咐，他被換了一個房間，這裡有乾淨的床榻、被褥，已經是整個牢獄中最好的房間。

  “我乃大魏的大理寺卿鍾繇——”

  他望著眼前的一乾叔伯，語氣有些磕絆。

  “怎麽樣？”

  念到這兒，他突然停了，像很是驚訝…

  驚訝、驚詫、震動、震撼。

  “魏王有命，請馬公子過堂——”

  薑維莊重的拱手，他張開嘴，卻喉嚨哽咽住了一般…

  “其實也不只是女工…”那男子說：“大名鼎鼎的沔水山莊你不知道啊？連三歲小孩兒都能吟出的童謠‘魏被打的如鼠竄，功勞裡，沔水山莊佔一半兒’，那沔水山莊可利害了，裡面大到製作能飛到天上去的飛球，能插入城牆的霹靂八牛弩，小到新式紡織機、造紙、印刷、織毛衣…簡直一應俱全！”

  他感觸良多，這也是他第一次動搖，深深的動搖。

  “要繳錢嘛？”

  馬謖是帶著鐐銬上的公堂，與牢獄相比，這裡要整潔斯文許多，馬謖詫異地看到坐在正位上的人，是一個老者…年近七旬，他疑惑地問，“閣下是？”

  “是啊！”另一名叔伯張口道：“薑囧兄弟死在關麟謀算的那烈火之中，這消息…已經傳至天水，已經有幾千義士激憤難當，嚷嚷著要為薑囧兄弟報仇，沒有人幫我們，那麽…我們天水人就自己幫自己！”

  卻聽得“哈哈哈哈哈…”

  可沒曾想，在獄卒領路之前，當先奉上的是鐐銬與枷鎖。

  “諸位…多…多謝…”

  “怎麽報名啊？”

  似乎是因為提到“攤丁入畝”，因為廢除了這掣肘農人數百年的人頭稅，這男顯得很興奮，話匣子也完全打開了。

  “唉…”

  他突然看到了沔水山莊背後的一面，光明的一面，幫助黎民百姓富庶、安康的一面。

  “公子是天水將門之後，便是魏王都無比器重，他賈詡怎麽…怎麽就…”

  “咕咚”一聲，馬謖本是吃了一驚，可隨著一口口水的咽下，他隨即冷靜下來思考，接著緩慢的說：“呵呵，或許這世間…若還有一人能與我共情，那便是李藐李漢南先生吧！”

  也不知道是因為房間太過舒適，還是馬謖的心結已經解開，這一夜他睡得格外沉…

  關中，長安城。

  一些猜想就要從薑維的口中呼之欲出，但最終，他還是把那就要脫口的話悉數吞了回去。
    薑維身邊的這些武者都是雍涼天水人，不少曾是薑囧的副將，也有不少受到過薑囧的恩惠…更有欽佩薑囧的，感激他這些年駐守邊陲與羌胡浴血奮戰。

  “呵呵…”鍾繇笑了笑，然後淡淡的開口，“李漢南說你有意投誠於大王，可似乎，他不是第一個來勸降你的吧？為何一貫態度堅決的你，這一刻突然就放棄了？就選擇投誠，還把那個關乎三巴戰場、梓潼戰場、下辨戰場的機密毫無保留的悉數講述了出來？這根本有違常理…我有理由懷疑你是故布疑陣，是唬騙於李漢南，唬騙於魏王！”

  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發現他並不孤單，這份殺父之仇，有這麽多人與他一同承受！
  那麽…

  薑囧不由得仰頭朝天，更濃重的思念將他的情緒引向了另一邊。

  哪怕是有人開鎖，他都沒有聽到一丁點的聲音。

  馬謖微微沉吟，心下暗想。

  門開了，曹操走出來，後面跟著程昱與李藐…

  他又沉吟了片刻，這才緩緩張口：

  “是啊，怎麽突然就停了呢？”

  也是這麽一刻，薑囧想到了更多，想到了天水郡，想到了從小酷愛讀書，總是抱著古書夜讀的兒子薑維。

  建安四年官渡之戰後，袁氏一族對曹操發起三路總攻，其中一路的戰場就在關中，正是鍾繇支身赴長安，以朝廷旨意與自己的手段穩控住關中局勢，說服馬騰、韓遂替曹操效力。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馬謖猛地昂起了頭，語氣變得凌厲了幾許，氣場驟然就激昂起來了，“我是與他同命相連啊，昔日他受那關家逆子的侮辱，果衣示眾…淪為荊州的恥辱，我…我馬謖又何曾沒有受到他這關麟的羞辱？我本是荊州襄陽馬家的公子，是諸葛亮唯一的關門弟子，前途無量…所有人都對我禮敬有加，所有人都以為…我日後必將飛黃騰達，可…可…”

  在這一道道問詢聲中，薑維伸出手有些沮喪的擺動了一下，以此去示意他心情的沮喪與頹然。

  一切的計劃都可以開始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