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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說紅塵》第483章 便送一場覺悟
  第483章 便送一場覺悟

  相山禪院眾僧安頓好方丈的後事,只是方丈圓寂得倉促,並未定好下一任方丈是誰。

  因為先帝曾經賜墨寶的關系,加上平日裡方丈的看重,眾僧本來是打算推舉無法和尚為新方丈,只是無法和尚並無此意。

  立方丈佛塔的當天,當地鄉紳名流都來了,有文士有富戶甚至還有官員,相山禪院裡面似乎是很肅穆,但又似乎是很熱鬧。

  只是無法和尚僅僅在方丈入佛塔的那會現身了一會,隨後就不見了。

  寺院僧人知道無法和尚不喜之後的那種熱鬧,倒也沒有誰多說什麽。

  不過其實無法和尚回了自己的僧舍收拾東西。

  簡單帶上一個缽盂,另一套僧袍,一個裝了一點東西的布袋就關上自己的僧舍準備出門了。

  “無法大師,您怎麽在這啊?大家打算推舉您做方丈呢!”

  一個忘了拿手串的小和尚跑過這裡,正巧看到無法和尚出來,說了這一句之後忽然看到無法和尚這一身打扮。

  “無法師父您這是要出去?”

  “善哉,貧僧準備下山去了,方丈之位不敢承受,請寺中師兄弟另行抉擇吧!”

  “哎哎哎,無法師父,那您也先別走啊,今天好多大人物都來了,都等著觀禮接任方丈的!”

  小和尚試圖說服面前這位胡須灰白的僧人,只是後者口中念誦一句“佛陀慈悲”,也不再多說什麽,徑直往寺廟前院走去。

  而在後方,方丈入佛塔處,此刻全寺僧人齊聲念經,引磬、木魚、鐺子等物不時敲響,熱熱鬧鬧營造佛音陣陣.
  無法僧的身影顯然背著佛音而去。

  “無法師父,您等等啊,唉,我去叫師兄師父他們好不好?哎哎哎您等等啊!”

  小和尚有些著急,無法大師好像真的要走,他試圖要留下他,想要轉身去後方立佛塔那邊叫人,卻見無法大師步伐很快,慌忙又跑來想要阻攔。

  只不過無法和尚的步子太快,小和尚竟然都不太跟得上,就這麽一直追著他過了偏院到了前方。

  今日來相山寶刹的香客很多,但大多都去了後面送方丈,這會前面反倒幾乎沒人,一個大和尚在前面走,一個小和尚在後面追。

  前院廣場,當年兩大先天高手所拚之地的大坑尚在,無法和尚掃了一眼腳步也不停下,前方就是山門。

  唰~
  一道明黃色的光輝閃過,一名面容圓潤神庭飽滿,且長須連腮的僧人出現在寺院門前。

  這是一個小和尚從未見過的僧人,而他的出現方式也讓小和尚呆了一下,不過顯然這僧人並不是因為小和尚而現身。

  “無法和尚,你靜修禪機乃是很多人幾世都求不來的機緣,這寺中有佛緣,留在這裡可成正果!”

  照梨說話的時候下意識望了一眼那邊彌生殿寶頂。

  自當年先天一戰之後,照梨和尚幾乎再沒現身過,今日出現前他其實是猶豫的,只是最終還是選擇現身相勸。

  一邊的小和尚愣愣看著這個陌生的僧人,心中不由升起一種懷疑,難道他是菩薩,是佛?
  無法和尚抬起頭。

  “多謝照梨大師提點,貧僧去意已決!”

  無法和尚直接從照梨和尚身邊經過,後者轉身怒道。

  “丁飛雄,二十多年前你斬斷塵緣虔心向佛,先天武道都可放棄,今天只因為你家鄉變故就要舍佛而去,難道伱塵緣未斷嗎?你對得起易先生嗎?”

  無法和尚腳步微微一頓,但也並未回頭,照梨現身勸他是讓他有點意外的。

  “善哉,二十多年前丁飛雄已得解脫,而今貧僧下山,隻覺禪坐念經不得佛法,遂下山尋佛!”

  無法和尚說完就跨出了山門向前走去。

  “寺中有佛光,佛在此處!你若下山必破戒遇難,離佛日遠!”

  照梨終於還是說了出來,雖然內心深處他對無法和尚略有妒意,卻也有種將之視為同門的感覺,相山寺其他僧眾,無有能入眼者。

  但無法和尚似乎並不領此好意,腳步連頓都沒有頓就往外走去,很快就已經走遠了。

  寺院門口,小和尚小心翼翼地看著照梨和尚,剛想說點什麽,卻見後者掃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便直接消失了。

  這又讓小和尚心頭一驚,四處找尋之後也未能發現,好一會才忽然想起本來目的。

  “糟了,無法師父!”

  只是這時候無法和尚已經走遠了。

  雖然當年先天一戰武功已廢,但因為易書元出手,無法和尚的體魄猶在,走起路來健步如飛。

  這些年明明有緣得聞佛門真法,但初時靜心,後來得佛法真意,再後來反倒心中不定了。

  諸佛經典有雲,人有困苦欲尋超脫,自會尋佛,佛法度之則得解脫。

  當初易先生所傳無名經也有言,佛當度世人於水火。

  只是二十多年修禪念經,縱然在寺廟中不見紅塵,但水火無法和尚見多了,佛卻難說見到,佛門諸善皆為美德,難道只在寺中麽?

  方丈圓寂之前說得沒錯,既不得禪定,不如下山去了!
  既然佛度世人於水火,何處有水火便去何處尋佛,又或許,照梨和尚說得也沒錯,自己可能真的塵緣未斷吧!
  畢竟聽聞北方之事,無法和尚也難言心無波瀾。

  白日前行,夜遊星光之時腳步也不停,每天深夜修行禪坐一兩個時辰便當是休息了。

  一路上尋水化緣,以無法和尚的腳程,僅僅數日已然到達莫山邊境。
——
  西河村的曬谷場中,易書元“念信”至此,恍惚中聲臨其境的老人也有人不由驚呼一聲。

  “他竟然要去南晏?”

  易書元望了北方一眼。

  “那本來是他的家鄉.”

  “別打岔,兄長你繼續說!”“對對,繼續說!”
——
  無法和尚一路北行,直至到了莫山關口,被大庸邊關將士攔下了,還驚動了守門都尉,將這個隻身北上的和尚帶到了營所。

  在檢查了無法和尚的度牒文書之後,邊關都尉皺眉看著這個一看就至少五六十歲的和尚。

  度牒和文牒好像是真的,這僧人也不像是假的,渾身上下都搜遍了,除了舊僧衣舊布袋,也就一些和尚法器了。

  “大師,你真的要去南晏?那邊如今可亂得很,這兩年聽說還有不少南晏人試圖翻過莫山往咱們大庸這邊跑的,我看大師要雲遊還是南去好一些。”

  “善哉,多謝大人提醒,貧僧身無長物,此去不為身安,而為心安!”

  看著和尚說完閉目念經的樣子,都尉皺眉思索了一下,最終還是放行了。

  理論上大庸和南晏入境是有兩國交好之約的,南來北往只要有路引文牒,邊關也會放行。

  但大庸這邊的關口好過,南晏那邊的卻不然。

  莫山以北的南晏關口內,無法和尚被關著盤問審查了半日。
    被放行的時候,紫檀佛珠不見了,缽盂被收走了,野外禪坐所墊的坐布也沒了,甚至是金石火燧也沒了,留一個水囊算是格外開恩了。

  等無法和尚走出南晏邊關向北,不由啞然失笑。

  “善哉,貧僧這下是真的身無長物了,也好,也好!”

  無法和尚腳步都好似輕快了不少,摘枯萎的乾藤野瓜掏空了做缽,風餐露宿一直北上,以他的腳程連行三日之後終於見到了房屋聚落。

  “終於能吃口飯了!”

  和尚這麽想著,腳步都快了不少,只是當他越是接近村落,眉頭就不由皺了起來,手中拿著那個藤瓜做的缽盂,和尚走入村落,房屋有的完整有的破敗,卻沒見著什麽人煙。

  “你是從哪來的啊?”

  一個有些含糊不清的蒼老聲音傳來,和尚尋聲望去,卻見到兩個杵拐老人站在那邊弄堂處,一人手中還捧著不多的木枝條,似乎是撿柴火歸來。

  “哦,貧僧無法,遊方至此,希望化頓齋飯吃!”

  “和尚?”

  兩個老人笑了笑。

  “這年頭還能見到和尚來化緣啊隨我們來吧!”

  和尚快步跟上兩個老者,沒走多遠就到了一處院落,但沿途依然沒見著幾人,他隻站在院外,沒有進入院中。

  兩個老人一個進了屋子,一個在外頭攤曬柴火。

  “這位老施主,村中為何沒人啊?”

  老人看向院外,搖了搖頭道。

  “土匪隔三差五來幾次,官軍隔三差五來過幾次,叛黨還得來幾次,有的被擄走,有的主動跑,反正村裡人越來越少,漸漸只剩我們幾個老家夥在這等死。”

  這時候,屋裡的老人走了出來。

  “大師傅,地也荒了,糧也沒了,將就吃兩個芋頭吧,還有這根蘿卜,早上新拔起的。”

  和尚趕忙將手中藤瓜做的缽放低,讓老人把東西放入缽中。

  “善哉善哉,多謝施主,多謝施主!”

  說完這些,和尚就在院外吃了起來,芋頭兩個都他不夠塞牙縫的,一個蘿卜拍去泥後啃得咯吱咯吱響。

  但吃完和尚也不再多要。

  “兩位老施主,可有貧僧能為你們做的?”

  老人擺擺手。

  “走吧走吧.”

  無法和尚心中不是滋味,雙手合十站在院外許久未動,當看到院中水缸邊的扁擔木桶,頓時開口道。

  “貧僧雖非壯年,但也有點力氣,便幫村中施主挑個水吧!”

  說著和尚也不等老人反對,進入院中就撿起了扁擔和水桶,也不等老人指水源在哪,就好似十分清楚一樣走向村中一個方向。

  村裡一共還有九戶人家有人煙,都是已經無親無故的老人。

  無法和尚到了村中一口水井,先是提水之後咕嚕咕嚕喝了個水飽,然後一趟趟開始往從中擔水,把九戶人家的水缸全都挑滿了。

  這麽做完還不夠,和尚又仗著力氣把自己當牛用,生生在半日時間內推著犁,翻好了許多田地。

  做完這一切,和尚面對感激不盡村中老人,又留下話來,等他一段時日,必定帶回種子,趁著時節尚可,還趕得上播種!
  沒有帶上老人送來的其他食物,和尚只是灌滿了一囊水就出發了。

  時間過去了十一日,和尚帶著微微鼓起的布袋趕回了那一處村落,只是沒想到再來村中,已經沒有活口了。

  和尚站在那第一次化緣的院外,望著老人的屍身念了許久的經。

  傍晚,馬蹄聲在村外響起,村裡升起的吵鬧中斷了和尚的誦經。

  那邊有人罵罵咧咧。

  “娘的,找一圈也沒找到!”“真他娘的怪了!”

  “沒有個三五頭牛,這些老東西怎麽耕出這麽多田地的?”

  村中院外閉目中的無法和尚睜開了眼睛。

  “佛,在何處?”

  雖然念了二十幾年的經,但無法和尚自認其實並不懂怎麽度化人,倒是當假和尚的時候好像度化過不少人。

  望著那邊似乎有種烏煙瘴氣之感方向,和尚走向了村中喧鬧之處。

  “唉?有個和尚!”“哎呀這年頭還能見到和尚?”

  “真是少見啊!”

  一群人不知道是馬賊還是匪軍,但和尚這一刻才看清了,原來那些汙濁的感覺都是這些人身上飄出來的。

  “貧僧該如何才能度化諸位身上之惡呢?”

  一群或者騎著馬揮著持刀而立的馬賊樂了,向著和尚靠近。

  “哈哈哈哈.”“這和尚還想度化我們?”

  “和尚,就是你佛爺爺來了,也得給我們跪下!”

  “哈哈哈哈哈哈.”

  “聽說和尚念經像唱戲,給我們唱幾段啊?唱得好饒你一命!”

  和尚雙手合十的佛禮落下,雙拳漸漸握緊,抬頭看向一眾馬賊中為首者所在的方向,這只是一種感覺,但似乎十分準確。

  “佛語有雲,眾生有惡,或見佛陀而覺悟,或見煉獄而覺悟,或修佛見真我而覺悟,貧僧佛法低微,卻如幾位施主所言,不得其法,難以度化諸位施主,便送一場覺悟吧”

  無法和尚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才下山就破了大戒。

  或許自己這個半路出家的僧人,哪怕念了二十幾年經,但始終殘存了江湖草莽之氣,也始終不是個合格的僧人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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