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夏魯巴死了。

  死的毋庸置疑，毫無懸念。

  但不知為何，當令所有人面龐灼熱的火焰散去，那道固執到愚蠢的向偉大巨龍發起衝鋒的背影，似乎仍然栩栩如生的定格在原地。

  一縷火光從伊塔雷克嘴角消散。

  夏魯巴自我犧牲的堅決固然讓他欣賞，但正如先前所說，巨魔的渺小本身就是原罪。

  伊塔雷克或許會升起幾分感慨，卻不會因此而多麽後悔沒能扭轉饑荒，贏得夏魯巴的效忠。

  而在正式離開之前，伊塔雷克還要親手塑造讚骨拉的命運！
  “視死如歸的勇士已經屍骨無存，接下來該做出決定的，就是你我這樣的卑劣者了。”

  伊塔雷克在燃燒的廢墟上換了一個舒服點的姿勢，這個小小的動作卻讓瀕臨崩塌的王宮震落簌簌石粉。

  嗯？
  聽到伊塔雷克的話語，奧古斯和毒沼王的眼神唰一下亮了起來！
  在偉大巨龍的庇護下，殺死托利索已經注定成為了無法實現的奢望，但若是能因此達成自己的目的，其實也並非無法接受。

  畢竟他們和夏魯巴不一樣，真正的目的並非一場以血還血的復仇。

  “首先是你，利欲熏心的違抗者，盲目狂妄的可憐蟲。”

  琥珀龍瞳微微一動。

  在毒沼王驟然升起的不好預感中，伊塔雷克朝她咧開一個滿是不懷好意的獰笑。

  “直到現在，你還在覬覦我的力量，揣測我的弱點，貪婪的渴求不屬於你的偉力。

  這可不是個好習慣，尤其是在我能輕易捏死你的時候。”

  “不是這樣的，尊敬的偉大巨龍，我可以解釋！”

  “當然，我相信你狡辯的能力肯定能讓你隨便找出無數個借口。

  不過你要理解，我想捏死你也並沒有多麽特殊的原因，只是純粹看你不爽而已。

  啊，一想到我終於能親手將你這隻惡心的蟲豸捏爆，我的心底就情不自禁的升起一股快感……我是不是有些太變態了？”

  毒沼王勃然色變。

  正要起身做出殊死一搏，巨大而有力的龍爪便如閃電般死死將她抓在掌中。

  猛然發力！

  好像捏爆了一顆熟透了的漿果，紅的黃的白的瞬間灑得到處都是，讓從黎明之戰那會開始就把毒沼王記在小本本上的伊塔雷克，從龍角一路舒爽到尾巴尖！
  淅淅瀝瀝的血液落下。

  連帶著毒沼王那充滿怨恨，死不瞑目的頭顱一路滾到奧古斯腳邊，卻不敢動彈分毫。

  回味片刻後，伊塔雷克的目光隨之看來。

  “不必如此擔憂，奧古斯。讚骨拉需要你所描述的黃金王朝，歷經戰爭之苦的巨魔平民，也急需一段真正的修養時光。

  我不會殺了你，因為你的身上肩負著偉大使命。

  但在你開啟自己的統治大業以前，我倒是有個疑惑想問問你。”

  伊塔雷克略微趴低腦袋，龐大的龍首與奧古斯渺小的身影形成鮮明對比。

  “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如果沒有當年那場慘絕人寰的饑荒，就不會有如今讚骨拉的光輝未來，所有的巨魔還會籠罩在噬魂妖的陰影下。

  托利索的選擇，是以現在的犧牲換取未來的希望。

  而如今的你已經不再是多年前眼光狹隘的商隊領袖，你上過戰場，成為過貴族，思考過如何推翻暴君，怎樣領導臣民。

  你有了獨屬於自己的見解，有了可以為之奮鬥一生的信念！

  曾經的你可以自視甚高的譴責罪行，可以人雲亦雲的發表言論，但現在，在這決定讚骨拉命運的權力即將真正放到你的手中的時刻！
  我想要知道。

  如果那時候是你來做出選擇，你又會如何去做？”

  “我……”

  面對誅心質問，奧古斯如遭雷劈，腦海一片空白。

  長期盤旋在他腦海中的，只有對托利索的仇恨以及建立黃金王朝的渴望。

  他已經不再信任托利索，並且堅信自己能做得更好。

  然而當此刻奧古斯下意識思索起伊塔雷克的問題，他的理智竟然得出了一個讓他自己都不寒而栗的選擇，身體本能的開始顫抖！
  龐大的不安升起。

  足足過了許久。

  在伊塔雷克的俯瞰中，奧古斯痛苦的閉上眼睛，泣不成聲的說。

  “我……我不是夏魯巴，我會犧牲那群平民，讚骨拉絕不能沒有未來！”

  當推翻了托利索的統治，沒有了毒沼王的威脅。

  奧古斯在覺得一陣輕松的同時，肩膀上也徹底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龐大壓力。

  他知道，在接下來的日子裡。

  整個讚骨拉生殺予奪的權力皆在自己一念之間，無數巨魔平民會因為自己的一個命令而修生養息，或者墜入水深火熱的地獄！

  一根線穿過歷史的塵埃。

  把職責的磚塊壘砌成燈塔，又用痛苦調製鯨油點燃火盆。

  從14年前的托利索身上，真真切切的傳遞到奧古斯心底，讓他毫無保留的感受到那一份無能為力，卻而又不得不為之的劇痛！

  “不必感到羞愧，在托利索的帶領下，讚骨拉已經戰勝了噬魂妖的威脅。

  而在你的引導下，一個史無前例龐大的王朝即將成立。

  你的雙手已經染上了鮮血，但你也踏上了成為一名合格領袖的第一步！
  如果不想再出現犧牲，那就牢記此刻的心情，然後盡你所能去未雨綢繆吧。

  若是有朝一日犧牲不可避免，你也將原原本本的承受這一份來自你的臣民怒火與仇恨。

  因為在這光鮮亮麗的王座背面，也存在著只有你才有資格承受的罪孽！”

  “……遵循您的意願，無上的偉大巨龍。”

  在伊塔雷克低沉如有魔力的聲音中，奧古斯心底徘徊的悲痛一點點散去，如同洗盡纖塵，余下的只有脫胎換骨般的堅定。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如果犧牲不可避免，那就應該坦然接受，然後吸取教訓，接受唾棄，因為這就是身為王者心甘情願付出的代價。

  奧古斯真心誠意的跪拜在地，為伊塔雷克的告誡發自內心的感激涕零。

  如果不是這一番警告，他又會在何時才能發現自己的本質與托利索並無兩樣，乃至不經意間就做出比托利索更加嚴重惡劣的事情呢？
  恐怕所謂的黃金王朝，也會在自己不知不覺對現實的妥協中重蹈覆轍，事與願違吧。

  “讓我看看吧，奧古斯，你所推崇的黃金王朝，又能綻放出怎樣的文明輝光！”

  伴隨著遮天蔽日的威嚴龍翼撐起，伊塔雷克收著力抓住畢恭畢敬的托利索身體後騰空翱翔，掀起的風浪無意間激起一陣刺耳音爆。

  漆黑的龍鱗完美融入夜色。

  猶如深海中曇花一現的史前巨獸，那短短幾秒的目睹中，油然而生的龐大敬畏足矣摧毀自命不凡者的全部驕傲！

  直到廢墟上的最後一朵火苗熄滅，殘破不堪的王宮徹底歸於平靜。

  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可怕龍威還在頑強殘留在空氣中，讓奧古斯久久回不過神來。

  偉大巨龍的話語似乎讓他有所改變，又似乎沒有，唯一看得出的變化，也只有奧古斯的眼神變得更加明亮了些許。

  仿佛有一縷倔強的曙光在其中燃燒。

  無論遭遇怎樣的淒風苦雨，艱難險阻，卻都無法撲滅這一絲看似孱弱的希望之火！

  他已經能坦然接受自己的虛偽，但卻並不引以為傲，而是視為帶領臣民所必須支付的代價和擁有的品格。

  他會將這一份導致不幸的權力看作高懸於頭頂的利刃。

  為了不再次面臨在絕望中二選一的困境，他會從上一任巨魔國王失敗的遺骸中汲取養分。

  比托利索更謹慎，比托利索更遠見。

  時刻警醒自己，必須要做好任何情況的準備，不要輕視犧牲的分量，卻也有足夠的覺悟為了族群的未來興衰而不吝犧牲的殘忍！

  他會站在最前方。

  讓自己的背影，成為所有心生動搖和不安之人的信仰，成為他們不竭的勇氣之源，讓他們蛻變為敢於挑戰命運的勇士！
  他開始變得更像托利索。

  更像，一個真正的領袖——！！

  “咳咳咳……”

  奧古斯艱難的從滾燙的地上站起來，濫用蟬蛻之種的後遺症已經開始顯現。

  渾身各處全都傳來萬蟻噬心的劇痛，巨魔本就不多的毛發也在迅速變得花白，無數道肉眼可見的褶皺攀上皮膚，奧古斯的脊椎也在不受控制的彎曲佝僂。

  短短五六秒內，他就折損了超過兩百年以上的壽命！

  然而奧古斯卻好像沒有感受到這撕心裂肺的劇痛一般，就連手指都沒有顫抖分毫。

  最後一次在心底感謝偉大巨龍。

  奧古斯用僅剩的鐵矛當做拐杖，搖搖晃晃的平靜走入夜色。

  他的脊背佝僂而彎曲。

  卻又無比堅毅。

  仿佛正憑一己之力，背負著那個被後世無數巨魔推崇至極的黃金王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