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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986章 又是桂榜飄香時(上)
  第986章 又是桂榜飄香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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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歸極門內,六科廊,白幡漫天。

  歐陽一敬負手站在臨時扎起的靈堂前,望著兩邊那望不到頭的挽幛,不由心中暗歎:‘這婦人陰德不小,竟能如此哀榮備至,可謂死得其所了。’這樣一想,利用這婦人之死來搞風搞雨的負疚感,便消失無影了。

  這一出‘大唁烈女’,就是歐陽一敬和幾個科長一手策劃的,看到來吊唁的官員們絡繹不絕,看著他們對宦官的不滿和警惕情緒,一日比一日高漲,歐陽一敬心裡頭甭提有多高興。其實他本來是隱在幕後的,起先他寄希望於讓六科廊的人挑頭來鬧,後來卻發現這些人大出風頭。他也按捺不住,加入了為石夫人守靈的隊伍。

  他把六科廊當成了反對宦官的大本營,站在石夫人的靈前,盤算起接下來的動作……他與幾位科長商量著,待到石夫人頭七那天,便以六科十三道的名義上彈章,並請十八衙門聯合署名,為石夫人討還公道。當然,所謂討還公道,不過是個幌子,真實目的還是滕祥和孟衝兩個死太監!總之,他之所思所想,就是要把這場鬥爭,弄得如火如荼形成燎原之勢,務必要使太監們的惡行大白於天下!
  此時天剛剛亮,為石夫人守靈的人已經困得東倒西歪,屋裡頭寫彈章的人,還在搜羅證據鋪排詞藻。這一頭,他又向幾個骨乾面授機宜,教他們今日如何與吊唁的人應酬,又該如何激起公憤,將矛頭對準內監。

  這時候,凌儒從裡面出來,對他道:“一宿沒合眼,趁著他們前來吊唁前,去眯瞪一會兒吧。”

  “我不困。”歐陽一敬雙眼布滿血色,但精神亢奮道:“海樓,這兩天來吊唁的絡繹不絕,這說明在大是大非上,讀書人還是很團結的,這次我們贏定了!”海樓是凌儒的號。

  凌儒勉強笑笑,讓其他人先去忙,這才壓低聲音道:“來是來了不少,但我剛才翻了一下簽到簿,也看出一些蹊蹺來。一是沒有一個堂上官出面;二是戶部和兵部,竟沒有一個官員前來參加。”

  “前一個倒好理解,六部九卿都是有身份的人,不願來趟這渾水。”歐陽一敬面色陰沉道:“可是兵部為何一個不來?東泉兄可是為了他們才遭此橫禍,也太忘恩負義了吧!”東泉是石星的號。

  “聽說是有閣老下了死令,兵部裡有哪個官員膽敢來參加祭奠,一定嚴懲不貸。”凌儒撇撇嘴道:“因此兵部裡頭,雖有感激東泉兄的官員,這下也不敢明著來了。想不到那位閣老,竟是如此涼薄之人……虧得那日裡還假惺惺為東泉解圍,原來和那些太監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都是禦前的哼哈二將罷了。”看來一次中秋宴,沈默就被化為了階級敵人行列。

  “你這個看法很靠譜。”歐陽一敬對還在邊上聽的其他人道:“就照這個版本散布,對於忘恩負義之人,咱們也不必客氣。”

  “別價。”凌儒當時就慌了,連忙道:“我就是隨口說說,做不得真的。”

  “怎麽,你怕了?”歐陽一敬看他一眼道。

  “怕……”凌儒心說我當然怕了,但嘴上不認慫道:“當然不怕,只是現在咱們要對付的是宦官,不易樹敵太多。我想那沈閣老雖然和宮裡不清不楚,但他畢竟是咱們士林中人,不把他惹急了,他肯定保持中立。你就算想怎麽著,還是先集中力量,贏了眼下這場再說吧?”

  “嗯……”歐陽一敬心中不甘,他實在太想一雪前恥了,所以猜想借此良機,將沈默一道拉下馬。不過也知道凌儒說的在理,隻好點點頭,悶聲道:“便宜他了。”

  正在說著話,突然聽到歸極門口,傳來一片雞飛狗跳之聲,兩人循聲望去,不由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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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極門內,門禁尚未打開。

  列隊靜候在禁門內的兩百身強力壯的褐衣太監,看見自己的提督太監劉公公,陪著身穿蟒袍的司禮監秉筆孟公公,從遠處緩緩走來。待到近前,太監們便齊刷刷的單膝跪下。

  劉公公叫劉國光,在這對中軍面前站定道:“請孟公公訓話。”

  孟衝心裡正不爽呢,滕祥那個奸猾似鬼的東西,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禦前當值,他媽的一定是算好的。

  見叫他一遍沒反應,劉公公隻好小聲道:“孟公公……”

  “啊……”孟衝才回過神,事到如今,只能先趕鴨子上架,回去再跟那混蛋算帳了。說著便擺出一副猙獰的樣子道:“孩兒們,六科廊那幫王八犢子,竟在萬歲爺的紫禁城裡設起了靈堂,整日哭天黑地的喪門著皇上,這可是從沒有過的奇恥大辱啊!”

  “有道是‘君辱臣死’,現在外廷那些大臣,公然侮辱皇上,他們就統統該死!”反正這些小太監都沒文化,他也就信口咧咧起來道:“搞成這樣子,不在皇上,在於咱們沒有當好奴才!皇上是天下之主,必須要仁慈,他的權威就只能咱們體現!正德皇帝時,劉謹敢廷杖群臣,嘉靖皇帝是,馬森也敢鞭笞百官,為什麽到了隆慶皇帝,就沒有敢幫著主子震懾群臣的惡犬了呢?!”說著眼圈通紅道:“萬歲爺受了如此侮辱,咱們這些當奴才的,哪兒還有臉苟活於世?百年之後,讓後世的人比較起來,說咱們是群不敢護主的窩囊廢,還不讓人戳著脊梁骨罵?這樣的惡名聲,你們肯背,咱家可不敢背!”

  不得不承認,能當上大璫的,確實有兩把刷子,小太監們讓他煽動的呼吸急促,胸中憋滿了怒火。那劉公公也想擠幾滴眼淚,與孟公公同悲,怎奈眼眶兒不爭氣,澀澀的來不了半點潮潤,隻得搶著表態:“公公放心,您老人家發個話兒,這件事兒該如何去做,小的們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好!”孟衝點頭道:“宮門馬上就要開了,你們便衝出去,趁著吊唁的人沒來之前這個空當,二話不說,把裡面的那些喪門玩意砸個稀巴爛!然後原路撤回來,一刻不停往北跑,在玄武門口,可以領到每人五十兩銀子,然後你們就跟著那人出宮,去通州坐船到南京避上一年,等風頭一過再榮歸故裡,到時候統統加官晉級!”

  太監們先是讓他撩撥的熱血沸騰,現在又被誘惑的眼冒金光,看著大門緩緩開啟,便要嗷嗷叫著衝出去。

  “還有最後一樁!”孟衝陰聲道:“今日這事兒,是你們看不忿,自發去給皇上出氣的,跟劉公公沒關系,更跟我沒關系,要是誰敢胡說八道,哼哼!東廠和提刑司的兄弟,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聽清楚了嗎?!”劉公公覺著孟衝廢話半天,就這句最關鍵,於是尖喝一聲道。

  “清楚了!”

  “去吧!”

  中軍的太監都穿著釘靴,跑起來就像一隻隻鐵蹄,從洞開的皇極門密集地踏了出去,門前廣場的地面都被踏得顫動了。

  在歐陽一敬和凌儒驚恐的目光中,太監們擁進了歸極門,按照早先的布置分作兩隊,一隊專門找人,見人就打,另一隊則把靈棚拆掉,挽幛扯下、白幡撕掉。轉眼間,一片哀思氣氛的六科廊,便一片狼藉……

  可憐那些言官,許多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打倒在地,有些人頭上臉上流出了鮮血,看上去十分慘重。

  歐陽一敬是第一個驚醒過來的,立刻高聲道:“誰叫你們打人的?住手!快住手!”說著去拉一個正在毆打言官的太監,厲聲道:“還敢打!”

  “打的就是你!”那人回身就是一拳,把他擊倒在地,然後猛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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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慘叫聲在肅穆的皇宮上空傳出老遠,即使遙遙相對的文淵閣中,都聽得十分真切。

  正在議事的閣老們聞言變色,一個個臉色發白道:“怎麽了,怎麽了?”

  “出大事了,鬧出大事了!”一個司值郎不顧規矩闖了進來,一臉惶急道:“元翁,太監們在毆打言官們!”

  “什麽!”徐階霍得站起來,又因為起身太猛,眩暈了一下,邊上的次輔李春芳趕緊扶住道:“元翁,當心身體。”

  “快,扶我過去。”徐階已經大急,晃悠著往外走去,張居正趕緊挨在另一邊,和李春芳一起攙他出去。

  沈默和陳以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便默不作聲的跟著出去了。

  看到內閣大臣從會極門出來,在外面望風的太監,便吹響了銅哨。

  “扯呼……”那些行凶的、打砸的太監立刻停了,蜂擁退出歸極門,在閣老們的眼皮子底下,跑回了皇極門內,消失在內宮之中。

  “猖狂、太猖狂了……”徐階氣得直哆嗦,但也拿他們沒辦法,隻好先去六科廊看看情況。

  進去一看,便見靈幡、挽幔、白紗被扯了一地,白花花的看著十分淒慘。但更淒慘的是那些被打倒在地的言官,有些在呻吟,有些已經昏厥了過去,一個個鼻青臉腫、身上血跡斑斑,形狀淒慘無比。

  “造孽啊……”望著這淒慘的一幕,徐階仿佛回到了嘉靖時代,不禁雙目垂淚道:“天子腳下,皇城之內,那些人怎會如此瘋狂啊?”

  “元翁,先別說這些了。”張居正小聲道:“救人要緊。”

  “快去叫禦醫!”徐階回過神來,吩咐道:“去午門攔住,不要讓外廷的人近來。”

  “是。”雖然知道這種事兒瞞不住,但讓人親眼看到,和靠猜測腦補,其嚴重程度,還是不能同日而語的。

  吩咐完了張居正,徐階便讓李春芳扶著自己往皇極門去。

  “元翁,您要去作甚?”李春芳輕聲問道。

  “老夫要去告狀,這麽多官員被打了,我這個百官之師,不能裝聾作啞。”徐階須發顫動,顯然正處在出離的憤怒中。

  “叫腰輿過來。”李春芳一邊扶著徐階往外走,一邊吩咐長隨道。

  待他們走出歸極門不遠,兩個太監抬著一頂腰輿,飛快的跑過來。

  這會兒工夫,徐階已經冷靜下來,坐上腰輿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吩咐道:“回內閣吧。”

  “不去找太監算帳了?”李春芳微微失望道。

  “沒有用的。”徐階緩緩搖頭道:“他們顯然經過精心謀劃,這時候去宮裡對質,肯定會死不認帳的。”

  “那怎麽辦?”李春芳道。

  “讓江南去一趟吧。”徐階緩緩道:“他和皇上關系好,爭取能讓宮裡交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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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真想一腳踢爆老徐頭的屁股,本以為軍事改革的事兒,能讓徐階改變對自己的態度,誰知還是一個樣……好事兒想不著自己,這種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的爛事兒,自己卻準跑不了。

  早知這樣,還不如在家稱病呢。沈默一路腹誹著,來到乾清宮外一問,皇帝芙蓉帳暖度春宵,睡到現在還沒起呢。隻好在外面候了好一會兒,裡面才傳進。

  隆慶穿一身黃綢內衣褲,盤腿坐在榻上,面前擺著張小幾,上面放了皇帝的早膳……什麽山參甲魚湯、紅棗枸杞芙蓉糕,竟都是些大補氣血的吃食。

  見沈默進來,隆慶熱情的招呼他坐下同吃,道:“怎麽這麽早過來,還沒吃吧。”

  “謝主隆恩,不過吃飯不急。”沈默輕歎一聲道:“臣是奉命來告狀的。”

  “告誰的狀?”隆慶咂咂嘴,神態不似作偽道。

  沈默便將今天發生的事情,講給皇帝聽。

  聽說那些討厭的言官被胖揍了,隆慶第一反應是開心,旋即才意識到,這是多麽有傷國體的事兒啊。於是正色道:“此事朕也不知情。”說著望向邊上伺候的滕祥道:“你知道嗎?”

  滕祥縮縮脖子道:“皇上不知道的事兒,奴才哪敢知道。”

  “去把孟衝、馮保他們幾個叫來!”隆慶沉著臉色道:“還有禦馬監的管事太監!”

  不多時,禦榻前便跪了一溜穿著大紅蟒袍的內廷大璫。

  “說,是誰乾的!”隆慶拍桌子道:“敢做英雄好漢,就不要怕擔責任!”

  眾太監都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隆慶隻好一個個的問,一直問到還剩最後一個,都沒有人敢為這事兒負責。

  “打人的是你的手下。”看著跪在最後的劉太監,皇帝冷冷道:“總不會跟你也沒關系吧。”

  “當然跟奴婢有關系,是奴婢管教不嚴,才惹出這種禍事來。”劉太監趕緊回話道:“請皇上嚴懲!”

  “還挺會避重就輕。”隆慶哂笑一聲道:“難道僅僅是管教不嚴?”

  “確實就這一條。”劉太監回話道:“來前奴婢問過中軍營其他人,他們說,那些人看皇上被六科廊的人欺負慘了,恨不過才相約為皇上出氣的。”

  “這麽說,是他們自發的嘍?”隆慶倒也不笨,見他能自圓其說,便不再咄咄逼人,轉而就坡下驢道:“不是你們指使的?”

  “絕對不是,奴婢們雖然也恨不得去揍他們一頓,但沒有皇上的旨意,奴婢是萬萬不敢的。”眾太監一起回話道。

  “朕不聽你們表決心,朕都聽膩了。”隆慶吩咐道:“去把那些打人的統統抓起來,再綁幾個過來說話。”

  “皇上恕罪,他們打完人,就已經潛逃出宮了。”看皇上好像真生氣了,劉太監惴惴不安道。

  “一二百人,都潛逃了?”隆慶表情陰沉下來,道:“宮禁是幹什麽吃的?”

  “因為事發突然,宮禁還不知道他們犯了罪,”劉太監小聲道:“隻當他們出操呢,於是就沒有阻攔。”

  “……”隆慶終於問得詞窮了,轉而對坐在下首的沈默道:“愛卿,你以為呢。”

  “既然公公們能自圓其說,”沈默淡淡道:“微臣也沒什麽要問的了,希望是果真如此吧。”

  本來還擔心他會窮追不舍的眾太監,這下放下心來,都沒口子的拍起了皇帝和沈默的馬屁。

  從隆慶那裡出來,沈默不禁苦笑,結果不出所料,得了這麽個貓不叼、狗不啃的爛結論。其實他知道,隆慶雖然八成不知情,但十分樂見這個結果,所以才會對幾個大璫多有庇護。

  估計這消息一傳回去,就好比往茅坑裡扔石頭,必然激起大大的‘公憤’……只能自求多福,不要被濺一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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