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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姿物語》第一部 第十六卷 第七章 難言之隱
  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二月雷因斯稷下王都

  披著鬥篷,用頭套遮住面容,小草隨著白無忌來到白天行陣營的技術工房。本來她在戰鬥一結束,就立刻逼著二哥,一起去拜訪長兄,但白無忌卻堅持要等兩個時辰,因為自己也對丈夫傷勢放心不下,所以隻好等上兩個時辰。

  見到家主到來,眾多技工沉默卻恭謹地彎身施禮,在白無忌的示意下,全數離開。

  “你們來這裡幹什麽?”

  一如往常,白起坐在平素指揮眾人的那張方桌上,臉色陰沈地瞧著一雙弟妹。

  沒有看見韓特,或許是又被派了出去,執行什麽秘密任務了。

  凝視兄長的面孔,小草的心裡有點不安。兄妹兩人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碰面了,對於這名長久以來自困於塔中的長兄,自己似乎下意識地想要逃避,不敢與他碰頭。

  自從真正懂事以後,回思過往,雖然已經記不太清楚當時的情況,但心中隱隱有種愧疚,覺得大哥之所以變成這樣的個性,與己不無關系。

  詳細的情形已經記不得了,或許是對此有罪惡感的自己,不願去回想!隻記得,那年自己的生日宴會上,毫不客氣地嘲笑兄長:“你這頭性無能的惡心怪物”。

  以前在太研院的記錄中讀過,類似騾子、獅虎、兔鼠,這樣雜交而成的生物,因為基因問題,並無法繁殖下一代,那時候知道這名長兄是用太古魔道技術作出來的後,就直接想到這理論,拿來對他嘲諷。

  那時,場面一度緊繃,大哥身上散發的森冷氣勢,讓自己由衷後悔,以為馬上就要被殺掉了,後來……記不清楚了,好像是因為二哥搶先攔在自己身前袒護,才讓大哥掉頭離去,從此兄妹兩人幾乎沒有碰過面了。

  當初在杭州,聽二哥說,自己逃家時,大哥曾出塔在城頭上揮手致意,這讓自己一陣感動,想要趁機修複兄妹間的關系,但是之後進祈願塔,卻吃了閉門羹,問二哥,他隻淡淡地說:“現在,大哥不會想見你的……”之後,就是現在的兄妹會面了。

  “沒事的話,就離開!不要說些沒意義的東西,來浪費我的時間。”

  白起下了很清楚的逐客令,但小草卻不打算這樣就退縮。

  “請放心,我不是來找你話家常的,把該說的話說完,我自然會走。”小草道:“也許大哥你做事有自己的理由,但你實在做得太過火了。之前你大洗禮的時候,我已在忍耐,但是這一次,為什麽你要那麽咄咄相逼呢?那些人都是無辜的,為什麽……”

  “沒有什麽無辜不無辜,這點我已經說過。”白起淡淡道:“至於該死不該死,既然他們身為代表,今天就是得死。另外,對於主動舍棄王座,拋棄底下人民的你,我倒是很好奇,你是用什麽立場說這些話?”

  這問題確實讓小草為之語塞。從公主到女王,在自己的生命裡,對雷因斯這個國家,實在是沒有任何好感,生而具有聖力,代價是為了這國家的人民,不斷地付出生命力,轉換成治愈一切的聖力。除了生命之外,連整個人生也被壓榨殆盡,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關進了一個看不見的牢籠,一代接著一代,同樣的宿命重複了數千年,沒有人知道,歷代女王平和的微笑之下,卻隱藏著極深刻的怨恨。

  與雷因斯女王並列為人類兩大聖女的西王母,在距今數百年前,曾有過該任西王母棄族私逃,一去不返的例子。這樣的勇氣,卻是雷因斯歷代女王所無,只是把自己的希望,不斷地放在下一代身上。

  累積數千年的期盼,終於在這一代有了回應,說得明白一點,包括小草兩名兄長在內,妮妲女王的三個孩子,根本是繼承了歷代女王的恨意而生到世間。

  當兄長在宰殺代表團時,從他所說的話,小草便體驗到了他的心情。自己是沒有資格說話的,但再怎麽樣,自己對雷因斯所做的,只是舍棄,並非主動加害,兄長這樣的作法,實在是令己難以忍受。

  “哥,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子毫無理由的殺戮,一點意義都沒有。”小草搖頭道:“你這種純破壞不建設的作法,和一個因為討厭上課,就動刀子殺掉老師、放火燒學校的小鬼,有什麽不同?”

  如果對方是蘭斯洛或李煜,可能就會不知如何回答,但白起之所以成為白起的理由,便是即使在此時,他仍冷淡道:“我有天位力量,他沒有,這就是最大的差別。一個軟弱無能的小鬼,只會因為自己的愚蠢,在失敗後成為訕笑的話題,但一個擁有毀滅一切實力的小鬼,卻可以消滅所有阻擋在前面的東西。”

  “你就隻懂得殺嗎?世上強者眾多,哥哥你真能天下無敵?就算你無敵了,大地上悠悠眾口,你要把所有人都殺光嗎?”

  “見一個殺一個,我不相信世上的人個個不怕死!”

  冷淡語句,伴隨著決絕口氣,自有一股壓倒性的威勢,讓小草難以為繼,正如兄長所言,任何一個相信這套理論的獨裁者,都注定了可笑的失敗結局,但若這名獨裁者擁有壓倒一切的恐怖力量,什麽歪理都可以被貫徹實施,灑開一條血腥之道。

  而她也十分明白,單憑巧舌詭辯,是無法阻止兄長的,要令他止步,只有倚賴能將之壓倒的強大力量。

  “我明白了,既然我無法說服你,那麽我們就在戰場上碰頭……”說著這些,小草不禁有些黯然,為何當自己努力克服心結,想要重拾手足之情的時候,卻遭到這樣的對待呢?

  “那就在戰場上再見!警告你那沒用的老公,我開的時間還剩八天,八天之後,如果交不出他的人頭,就拿稷下的所有生命換他一個!嘿!還有太研院的那個小丫頭,愛惜生命的話,趁早讓她離開稷下!”。

  毫不動容,白起如此回應了妹妹的開戰宣言,之後,似乎不打算再繼續這個令他厭煩的話題,掉頭就往房裡走。

  “等一下!”

  小草本來打算離去的,但是兄長的話,卻讓她感到一陣憤怒。或許是因為牽涉到丈夫,讓她不自禁地開口。

  “哥,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變成這種個性,但是你也未免太小心眼了!比起你和魔神結訂契約,獲得力量,我覺得像他那樣憑自我修練來變強,才是真正的強大。”

  聽見這句話,白起稍稍停了步,但最後仍是加快步伐,朝裡頭走去。

  “當初我說的那句話,對你真有這麽深的影響嗎?我在這裡向你道歉,可是,如果真的是個大人物,就不該那麽小家子氣,哥,你實在……”

  “啪”的一聲響,讓小草沒能把話說完,而是驚愣交集地撫著面頰,瞧著這名痛摑了自己一記的二哥。

  “說夠了沒有?滾!婊子!”

  與長兄同樣冷淡的表情,白無忌下了極為嚴厲的逐客令。小草真的是傻掉了,二哥雖然是出了名的浪蕩子,但是在自己面前,向來表現得很溫文穩重,從沒說過任何重話,更別說粗言侮辱,這次為了向兄長表示支持,他竟做到這樣的地步?

  想要還口,但卻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一絲堅決,要自己什麽也別再多講,盡快離開此地。

  不明白用意為何,小草卻因此冷靜下來,曉得這不是該太過堅持的時候,點點頭,朝外走去,一出門口,立即消失了身影。

  確認妹妹離去,白無忌立刻搶進內裡的密室,卻不急著開門,而是先倒了杯水,默數時間後,這才敲了敲門。

  白起走了出來,接過清水,慢慢飲下,順手帶上了門,單從那陣氣味,白無忌就曉得,兄長剛才又對著馬桶大吐了一場。

  冷汗打濕了瀏海,沿著額頭涔涔滴下,臉色像是抹了一層灰蠟似難看,白起斜倚在牆角,緩緩坐下,虛弱無力的樣子,全然無複適才的半點威勢。

  白無忌在兄長身前坐下,自懷中取出預備好的繃帶,拉起袖子,赫然見到本來已經痊愈無礙的腐蝕傷痕,再度迸發,不停地淌著黑血,腥臭氣味更是中人欲嘔。

  “唉,幹什麽這麽勉強呢?你自己也該知道,你的體質不能那樣子用天魔功的啊!”

  早上見到兄長使用天魔功,吸蝕盡生人血肉精華的時候,白無忌就知道會有這個結果了。像那樣的吸蝕手法,雖說是天魔功的原始用法,但卻非人人可用,有時候會產生排斥反應,在兄長以前的試驗中,早證實了這一點。

  不把這些吸納的血肉精華立即排出,而是強行導入體內,配合乙太不滅體,催愈傷勢,當時雖然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回來之後卻肯定連場大吐,直至將吸納入體的東西排出殆盡,而原本恃之催愈的傷口,也會在排斥作用的影響下,變得更加嚴重。

  就因為知道這些,所以自己當時的表情才如此凝重。而看兄長適才急急往內走去,知道他是難以克制排斥反應,料想他絕對不願莉雅知道此事,所以才幫著出言趕跑妹妹。

  “不要再管閑事了,那小子如果想要當王,就讓他去當!如果要讓給白天行也可以,看不順眼再乾掉他就行了,真的找不到人,就由我來接下王位!你別再管了……”

  聆聽的一方,沒有回答,只是慢慢搖著頭,身上彷佛要把全身水分全數排出似的,汗量驚人地濕透了衣衫。直過好半晌,白無忌才聽見兄長的聲音,若讓其他人聽見,肯定不會相信,一直在戰場上叱吒無敵的他,會這麽樣懦弱地啜泣著。

  “無、無忌……我真是沒用……真是太沒用了……”

  低著頭,白起的目光直視腳下地面,悔恨的淚水在啜泣中不住流下。

  “媽媽當初交代的事,我、我連最基本的一件都做不到……沒有好好保護小妹……讓她死掉……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可恨啊!如果我那時候再強一點,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就好了……”

  “這不是大哥你的錯啊!小妹的死,是她自己的選擇……一切非戰之罪,怪隻怪時不我予,如果事情再晚一天……”

  自基格魯招親以來,白無忌不只一次慨歎過命運的無常,一天之差,就足以令一切改變。

  母親臨終時的畫面,現在仍清晰在目,當時妹妹莉雅未及回歸,但自己卻陪在身邊,回光返照之際,母親的意識極為清楚,但在交代完大概後事後,卻是欲言又止,靜靜地看著自己。眼神中顯示出母愛與理智的衝突,向自己征詢意見。

  (媽,夠了!就算是件工具,總也有個使用年限,讓他休息……)

  母親應該是同意自己的想法,以一個身為人母的身份做出決定,所以沒有再說什麽。本來一切應該就此結束,但這時應該身在塔中的兄長,卻似旋風般地飆了進來,握住母親的手,激動地說:“媽,你放心!我無論如何都會守護無忌和小妹,不管發生什麽事,就算拚了這條命,我也不會讓他們受到半點傷害,請你放心……”

  得到這樣的承諾,母親顯得很安心,但望向自己長子的眼神中,又帶著深深的哀憫,就在這樣的矛盾中過世。

  作為一個智慧更勝女兒的謀略者,母親是否後悔過自己的作為呢?這點白無忌回答不出來……

  “大哥,算了!做到這樣已經很夠了,放下手來,和我一起去逍遙一段時間!”

  “不能。也許我的眼光看不見太遠的東西,但我仍感覺得到,敵人正在暗地裡注視著我們,等待破綻,要一舉毀滅我們。他們的強大,讓我感到一種焦慮與不安,現在放手,我們的實力還太弱,只會給敵人機會……”。

  白起搖頭道:“還要再多一點時間。在男人的世界裡,有些東西,不透過生死之間的傳承,是無法深入人心的……”

  白無忌說不了什麽。兄長表示得很清楚了,雖然以自己的情報網,搜索不到任何能毀滅白家霸權的東西,但兄長絕非無的放矢之人,會有這樣的預感,肯定是有些情報網無法掌握的東西存在。

  “無忌,我很高興。”看著地面,白起淡笑道:“媽媽以前常常擔心小妹,怕她進入謀略者的世界後,會冷冰冰的,現在她會生氣、會為了自己心愛的人失去方寸,這樣很好……這樣的心,是人類最貴重的東西,媽媽一定會很安心。”

  小草細密的思考、豐富的才學,讓她有勝任一名優秀謀士的本質,這點妮妲女王許久之前就看出來了,在慶幸後繼有人的同時,身為母親的心理,也讓她擔心著女兒成長後,若整天隻懂得算計,將一切化作最冷徹的計算,在贏得所有勝利之余,會不會也覺得人生乏味呢?

  這份顧慮,白起與白無忌都清楚,而很幸運地,小草與蘭斯洛相遇,讓她的心得到溫暖,在有所寄托的情形下,並未走向母親生前所顧慮的道路。

  可是,比起妹妹,白無忌現在更顧慮兄長。母親臨終前,望向兄長那一眼的意思,自己非常清楚,因為從某方面而言……自己也是母親的共謀者。

  (孩子啊!媽媽看得到,莉雅的將來,會有個人發自生命地愛著她、守護她。可是……你呢?會不會有人真正地了解你、愛著你呢?還是……你就注定只能這樣一直走下去?媽媽真的很擔心……)

  這是母親最後的擔憂,或許該說是懺悔,但一切已來得太遲,正如此刻,自己明白,兄長的決心已無法阻止,僅能放手讓他去完成。

  “無忌,你今天打小妹的那一下,很不應該,不管有什麽理由,別再有第二次了……”

  “呵!是嗎?老實說,我也很後悔……”白無忌歎道:“如果我十多年前就打了這巴掌,也許一切就會不一樣了……”

  這是真心的感歎,只是身旁的人並沒有回應。白無忌笑著一記拍在兄長肩膀上,道:“放心!這次我不會見色忘義的……”

  “卡布其諾,是你啊!”

  開門一看,蘭斯洛見到機械犬搖頭擺尾的樣子,頗為錯愕,四下張望,沒發現它的主人,卻在他口中發現一張信帖,上頭約自己明日傍晚到酒店街的小木屋一敘。

  收下便條,對這事感到疑惑,卡布其諾卻已搖著尾巴離去。當妻子回來,蘭斯洛說起此事,本意是找妻子一起去,但卻得到了奇怪的回應。

  “我才不去呢!你想想看,上次碰面,你對她做了那麽過份的事,她應該氣得一輩子都不想見你了,現在卻又約你,你說是為了什麽?”

  “有道理啊!那是為了什麽?”

  “如果不是準備了陷阱要乾掉你,那就是……要向你求愛。”

  “向……向我求愛?”

  “當然羅,你也不想想自己上一次,不但撕破人家衣服,還擺明一副要侵犯人家的惡狼模樣,除非人家女孩子心裡喜歡你,所以可以不在意,要不然,正常情況都該想要把你千刀萬剮的。”

  小草的戲言,卻讓在這方面極為直腸子的蘭斯洛,認真地傷起了腦筋,只是這份擔憂,隨即便被小草講述與兄長會面的經過,給引走了注意力。

  “是嗎?代表團無一生還啊……”努力拯救的對象全軍覆沒,蘭斯洛多少有些感歎,“已經沒有退路了,現在能做的,也就只剩全力一戰了……”

  講是這樣講,但自己能有多少戰意,則是一件讓人擔憂的問題。連續挫敗在白起手上,對戰意有著一定程度的影響,可是真正讓蘭斯洛覺得提不起精神的,是在今天交戰時,對方的態度。

  (奇怪,我應該很憤怒的,為什麽總有氣不起來的感覺?還有……那死矮子說什麽無辜不無辜那些話的時候,態度好囂張,可是……為什麽我會覺得那像是一個小鬼在哭呢……)

  一些困惑在腦中盤繞,一時間沒個主意,想要聯絡妮兒,看看她情形如何,但是北門天關那邊拒絕通訊,看來是這丫頭死要面子,不願讓自己知道她在白起手上吃了虧,但應該也沒有什麽大礙!

  “既然沒有什麽事,就讓老公你開開眼界!”小草取出了一支銀槍,在丈夫眼前晃動。

  “這把針槍,是太研院本部的秘密產品,大陸上目前只有三把,分別在我二哥、我、稷下分部的手裡。你看,底部裝設著藥囊,內裡的藥物注射後,會對輻射產生抗體,核融拳之中,含有一定的輻射毒質,打一針清血比較好,我調整了藥物成分,現在還增多了強身健體的保養功能喔!”

  “打針這種事,我可不喜歡啊!”就算不用太古魔道儀器,蘭斯洛也對打針這種事沒有好感。

  “大男人還怕打針?剛使用的時候會有些不適,但過一下就好了。”小草笑著,貼近丈夫身前,冷不防地拉開衣襟。

  美景乍現,蘭斯洛眼放紅光,野獸般盯著前方誘人的景象,直到左臂一痛,才知道已給妻子打了一針。

  “別忘了我生前是幹什麽的,害怕打針想逃跑的,你以為你是第一個嗎?”

  對著妻子嫵媚的嬌笑,蘭斯洛只是沉默地向她討來針槍,收了起來。

  “為什麽想要?你希望我下次再這樣幫你打針嗎?”

  這當然是一個很重要的理由,不過蘭斯洛嚴肅著表情,說了另一個更重要的理由。

  “不,其實,我怕你像這樣幫別人打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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