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皇帝的睜眼

  “‘乾坤’？它有什麽用？”顧旭問。

  這個名字聽上去倒是氣勢磅礴。顧旭只希望它用起來不要比“光陰”差太多。

  “你試試就知道了。”白發少年一如既往地喜歡賣關子。

  顧旭沒再說話。

  他上前幾步，蹲下身子，伸手握住白發少年腿上那根又粗又長的釘子，將其用力拔出。

  白發少年低頭看著他，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似乎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這一瞬間，顧旭感覺在自己的體內，一道無形的閘口驟然被打開了，力量如洪水般嘩啦啦地湧出，灌滿了他的全身。

  他的腦海中好像又憑空多出了一些記憶——準確來說，這些記憶像是長期以來一直被塵封在他的腦海中，現在灰塵被抹去，他能夠清晰地看到它們。

  “知道‘乾坤’怎麽用了麽？”白發少年笑著問。

  而星盤的作用之一，在於以天上星移鬥轉，推演人間旦夕禍福。

  趙嫣登時察覺到他身上暴漲的氣息。

  畢竟穿梭空間是非常危險的，需要極為精密的計算，倘若有一點點失誤，就可能被困在空間縫隙中，被時空亂流絞成碎渣。

  “還請陛下告知逆賊身份，”他說，“奴婢這就帶人去把他抓來。”

  今天，當他們把鬼怪攻破洛京城牆的消息匯報給皇帝時，天行皇帝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朕知道了”，沒有任何其他的反應，似乎這只是件雞毛蒜皮的家常小事，跟“皇子尿褲子了”、“禦廚房裡打碎了一個碗”沒什麽區別。

  而皇帝的雙眼，也不是正常齊人的黑色或是深棕色，而是璀璨的金色，跟他那件帝袍的顏色一樣，明晃晃的，格外炫目。

  “那你趕快回去救你未婚妻吧，”白發少年一邊說著，一邊用空著的左手摸了摸下巴，“如果我的估算沒錯的話，大齊那位皇帝陛下，差不多該睜開眼睛了。伱今後的生活，恐怕不會太輕松。”

  可當兩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的時候，趙嫣卻感到一陣莫大的壓力。這壓力，似乎比她的聖人父親更加強烈，更像是步入朝堂覲見君王，或是在神壇面前祭拜神明。

  這便是那柄象征著大齊王朝最高權力、皇子皇女們競相爭奪的“泰阿劍”，也是“天龍大陣”的樞紐。

  顧旭轉頭看了旁邊趙嫣一眼：“要一起走麽？”

  有人甚至曾經懷疑過，皇帝陛下是不是多年前就已經羽化登仙了，如今留在人間的，只是一具空殼。

  片刻後，一張金色紙條從屏風背後飛出，飄落在曹通的面前。

  他們兩人先前就嘗試過破解邙山鬼王留下的禁製，卻因為其中暗藏空間法則的力量，對其束手無策。

  曹通小心翼翼地將其拾起。

  “走過‘望鄉台’，前方便應該是‘孟婆亭’了，”顧旭默默心想，“我現在已經回首人間，下一步便需要堅定道心，超脫紅塵。

  此劍由青銅製成，造型古樸，乍一眼看上去，也不是特別鋒利。

  但是趙嫣一點兒也不敢放松警惕。

  除此之外，她還注意到，顧旭的瞳仁變成了深邃的靛藍色，仿佛暗藏著浩瀚的星海。

  就算洛京城已經在鬼怪的襲擊下亂成一鍋粥，乾陽殿內依舊一如既往寂靜無聲，熏香繚繞，仿佛一個獨立的世界。

  對於大部分修士來說，在不借助“破空珠”之類的法寶的前提下，通常需要修到第七境，才能具備撕裂空間、瞬間移動的能力。

  哪怕是像大齊國師、驅魔司司首洛川這種位高權重的臣子入宮覲見，或是宮內太監應召前來，都隻隔著屏風，聽見過天行皇帝的聲音，卻從未親眼見到過皇帝的模樣。

  也許只是洛京的變故和父親的所作所為，令她一下子失去方向，一時沒想好自己該去做什麽。

  “洛京裡仁坊，”顧旭回答道，“我的未婚妻被邙山鬼王的‘鬼侍’抓走了，我需要去把她救出來。”

  前些日子在洛京城，顧旭的訂婚算得上是個大眾熱議的話題。有些人感慨於顧旭和時小寒從沂水到京城一路共同患難、相互扶持的感情，有的人則暗暗抱怨顧旭訂婚太早，讓自己失去了機會。

  召見臣下時，他沒有睜眼；選拔宮人時，他沒有睜眼；下聖旨時，他沒有睜眼；閱讀密奏時，他沒有睜眼。

  只是那段時間，趙嫣一直為了洛水大會，在家中專心致志地閉關修行，自然也不會關心這些“八卦事兒”。

  “為了今後能夠順順利利修成聖人，我還得去努力尋找一種適合自己的破境之法。”

  完全吻合，分毫不差。

  他們把天行皇帝視作神明般的存在。

  也許是因為想要報答顧旭幫助自己覺醒血脈的恩情，也許因為是想去看看他的未婚妻長什麽模樣。

  片刻之後，空間通道已經基本成型。

  他這麽快就摸清楚禁製中的法則了？
  盡管他們今日只是初次見面，但趙嫣卻能感受得到，顧旭並不是一個喜歡說大話的人——沒有十足的把握，他絕不會表現得這麽自信。

  但用來測算空間通道的相關坐標，卻已足夠。

  如果說“光陰”是對時間的掌控，那麽“乾坤”便是對空間的操縱。借助“乾坤”，顧旭僅憑第四境修為，就可以做到撕裂空間、進行短距離的瞬間移動。

  她若願意一同前去，無疑會是一個強大的助力。

  趙嫣點了點頭，終於從驚訝中回過神來。

  “真的？”趙嫣微微揚起眉毛。

  根據時小寒以前在信中的描述，“不敗刀神”胡雲擁有第六境的修為，如今他成了邙山鬼王的“鬼侍”，想必還會掌握著更多詭異莫測的手段，甚至邙山鬼王的本體魂魄，都隨時可能降臨在胡雲的身上。

  畢竟她有破境的經驗，知道破境的過程、尤其是跟本命物構建聯系的過程，是萬萬不可受到外界干擾的。一旦被打斷，便可能造成真元紊亂、陰氣反噬，使修士走火入魔。

  皇帝沒有立即開口回應。

  十多年來，天行皇帝的身影從未在這張座椅上出現過。

  於是，她暫時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對顧旭開口道：“破境順利吧？”

  由於修為高深，他看上去要比實際年輕得多，臉上不見絲毫皺紋。

  這白發少年，別的都好，就是常常不把話說明白，喜歡跟他打啞謎。

  當他看清楚紙上的內容後，頓時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曹通在心頭告誡自己。

  比起上山那崎嶇陡峭的四千九百九十九級階梯，下山的道路要平坦得多，走起來也比較輕松。

  這究竟是他的天賦太過驚人，還是他那件神秘的法寶太過厲害？
  很快，這些黑色光芒交織在一起，構建出了一條全新的空間通道。

  盡管它現在殘缺不全，無法像“望鄉台”上那樣，讓顧旭一眼看見世間萬事萬物。

  大齊皇帝的寢宮乾陽殿巍然坐落於三層漢白玉石台基之上，金色琉璃瓦與紅色宮牆交相輝映，顯得富麗堂皇。

  曹通一向在內廷呼風喚雨，有時連朝中官員都要看他的臉色行事，但在這乾陽殿裡，卻表現得像是一隻鵪鶉。

  顧旭輕輕搖了搖頭，舉步朝前。

  …………

  但不知為何，曹通竟從中聽出一絲警覺的情緒。

  顧旭站起身來，點了點頭。

  然而今天，屏風背後終於有了動靜。

  洛京，紫宸宮。

  “睜開眼睛？什麽意思？”顧旭對此感到有些不解。

  不過，這東西能夠跟眾多珍貴寶物一起，被存放於皇室內庫之中，而且能被名器“驚鴻筆”的主人看上眼，想必絕非凡物。

  原來他已經訂婚了啊。趙嫣心想。

  但太監們一點兒也不慌。

  面對這樣的敵人，顧旭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可是現在，顧旭卻如此淡然自若地表示，自己能夠破除禁製、離開庫房。

  天行皇帝的眼睛一直都是緊緊閉著的。

  趙嫣並不認識“星盤”。

  皇室內庫。

  “我跟你一起去吧，”她淡淡道，“那‘鬼侍’的實力定然不弱。有我在，勝算會更大一些。”

  雖然此地空間被封鎖，將一切喧囂混亂隔絕在外，且邙山鬼王承諾過不會傷害兩人，理論上相對安全。

  皇帝陛下……竟然有些緊張？
  不，這一定是我的錯覺！

  顧旭點了點頭，同時補充道：“我找到離開這間庫房的辦法了。”

  這個決定她做得很突然。

  “勾結鬼怪的人，不是燕國公趙長纓嗎？”曹通心裡頗感納悶，“怎麽突然變成了顧旭？
  “顧主事他天資卓越，深受聖人器重……今天又奪得了洛水大會的魁首，將來定是前途無量……勾結鬼怪謀逆，對他來說風險極大，還不一定有好處……”

  只見上面寫著：“驅魔司主事顧旭，與鬼怪勾結，意圖謀逆，當誅。”

  “陛下有何吩咐？”秉筆太監曹通匆匆趕入宮中，恭恭敬敬地跪在屏風的面前。

  就像是被人用針線縫上了似的。

  話音落罷，白發少年的身影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顧旭的視野中，隻余下這座空蕩蕩的“望鄉台”。

  但顧旭只花了短短幾分鍾就掌握了這項本領。

  顧旭點了點頭，然後率先步入空間通道之中。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太監們時刻待在宮中，對天行皇帝身上那恐怖的威壓，有著比其他人更深刻的體會。

  除此之外，顧旭也察覺到，隨著這次破境，自己原先的“光陰”權柄似乎也變強了不少，不過需要等到實戰之中再進行驗證。

  雖然趙嫣曾在他手裡稍有吃癟，但她終究是個貨真價實的第五境修士，而且在血脈覺醒之後，實力再次大幅增漲。

  因為他們認為，這是皇帝陛下勝券在握的表現。只要陛下仍在洛京城，不論多麽可怕的鬼怪，都將在他手中灰飛煙滅。

  就算是洛水大會的召開，就算是大批鬼怪破城而入，就算是燕國公趙長纓和邙山鬼王一起步入皇宮大門，他也依舊沒有睜眼。

  他的聲音依舊很平淡。

  這些年來，他一直盤膝坐於屏風之後，一動不動。

  仿佛洛京淪陷，都與他無關。

  就在這時，顧旭忽然睜開眼睛。

  與此同時，她還有些好奇地瞟了一眼顧旭手裡那個奇怪的扇形物品。

  而在顧旭的周圍，也出現了數道幽暗的光芒，如閃電般銳利，仿佛可以割斷世間萬物。

  這就是“乾坤”的力量。

  莫非秘密在他手中這件神秘的法寶上？

  一方面是因為內侍的權力皆來自於皇帝。

  …………

  “曹通。”他淡淡道。

  其相貌端正，氣質威儀，明黃色的帝袍在昏暗的殿宇內格外醒目。

  趙嫣知道，這些黑色光芒，其實是空間的裂縫。

  “顧道友打算前往何處？”她問。

  趙嫣盤膝坐在地上，靜靜看著身邊閉目修行的顧旭。

  在他膝上，橫放著一柄三尺長劍。

  “星盤”表面那些象征星辰運轉軌跡的線條，閃爍著銀色光澤。

  若不是他還有著淺淡的呼吸和心跳，若不是他帝冠上的垂旒仍在微風下輕輕晃動，若不是他時常還會召見重臣、頒布聖旨，恐怕別人看到這一幕後，會以為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塑。

  他的雙眼再次變成靛藍色。

  他告訴自己：陛下是第八境修士，是泰阿劍的執掌者，是整個大齊王朝實力最強的人，能看到很多常人看不到的東西。陛下說的，肯定是對的。

  每個天才都有自己的秘密。趙嫣這樣告訴自己。像顧旭這種一年之內連破四境的妖孽，身上藏著的秘密肯定更是不簡單。

  如果顧旭此時在場，會發現天行皇帝睜眼的時刻，正是他與“星盤”構建聯系的時刻。

  顧旭站起身，沒有跟她解釋。現在時小寒還在“鬼侍”的手上，容不得他在此耽擱時間。

  然後他決定放棄思考。

  曹通腦子越想越混亂。

  天行皇帝本名“蕭則曜”。即位之後，為了便於臣民避諱，更名為“蕭晹”。

  “洛京有逆賊。”天行皇帝稍稍提高音量，繼續道。

  “這就是他為自己選擇的本命物吧！”她想。

  但這一刻，他睜開眼睛了。

  不過眨眼之間，這股壓力便消失不見了，顧旭的雙眸也變回黑色，就好像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覺。

  大殿中央，九級階梯上的金漆雕龍寶座空空如也。

  然後他深吸一口氣，將真元灌注到手中殘缺的“星盤”上。

  “驅魔司裡流行的‘斬七情’之法，雖然破境速度快，但也存在很多弊病，容易影響到日後的修行上限。

  …………

  她看到，當顧旭修行時，這個東西閃爍著銀色光輝，似乎與他的呼吸保持著相同的節奏。

  或許某些專精空間法則的修士能夠更早地學會這項技能，但那也需要數年甚至數十年的鑽研。

  但是在它的劍柄上，卻雕刻著龍紋，以及篆體“泰阿”二字。

  “你很快就知道了。”

  明明顧旭只是突破第四境，依舊比她低一個境界。

  他刻意把“皇帝陛下”四個字咬得很重，語氣中隱隱透出諷刺與不屑的意味兒。

  “奴婢……奴婢定不辱命。”他恭敬回應道。

  正當曹通要起身離開的時候，他發現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從屏風背後走了出來，站在高高的禦座旁邊。

  那道身影被強烈的金色光芒所籠罩，刺得曹通眼睛酸痛，眼淚直流。

  “陛下……陛下出關了？”曹通又一次驚駭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