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采訪（5K9）

  假如未經訓練，人在直面危機的時候，大腦會瞬間放空，肌肉僵直，反應變得遲鈍，一問三不知，簡直和傻子沒什麽區別。有時甚至還不如傻子。

  關琛在給殺手丁午寫的人物小傳裡，詳寫了訓練的過程。其中有些是道聽途說加上去的，有些卻取材於現實。真實的部分，包括雙手束縛在身後，人潛到三四米深的泳池底部，撿鑰匙打開手銬；以及無保護措施徒手攀岩。

  目的是在訓練極端環境下處理危機的心理素質，克服動物本能。

  關琛在這方面訓練效果很好，畢竟命都拿來玩了，無畏的心理，壓倒了源於基因的本能。

  無論面對什麽樣的危機，生死逃亡、凶匪暗殺、眾敵包圍、突襲掃黑、中毒、溺水、觸電……關琛都能冷靜應對，超水平發揮。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慌亂的滋味了。

  直到他開始跑宣傳，遇到各種采訪。

  “你有害怕的東西嗎？”記者問關琛。

  “很有意思的問題。”關琛深思熟慮地想了想，說：“怕地球變暖，怕北極熊滅絕，怕隕石撞擊……”

  “琛哥，我們現在只是隨便聊一聊，還沒開始采訪。”

  【你練了多久？】

  “這個問題問得很好。的確是有過，但是……”關琛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小證件，“這個東西管住了我，不再胡思亂想。”

  我思考了很久愛是什麽，也問過不同的聰明人，但得出的結論常常彼此矛盾。

  關琛繼續說：“目前主攻兒童文學，以及格鬥。”

  【那你應該懂很多東西了？】

  商業價值也有上漲。很多綜藝節目向他發來邀請，甚至一些廣告商也找上門來，報了價。原因是關琛的廣告效果實在太好了，他展示的【偷竊】個人技，視頻傳播多國，網上觀眾針對被關琛偷來的首飾，發起了【僅此一票，關琛賺了多少錢】的討論，這些珠寶首飾品牌狠狠露了一次臉。甚至還有廣告鬼才希望把關琛的行竊當做下一支廣告的創意。

  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吳澤在向一個更龐大的對象進行復仇。

  “其實大多數犯罪分子都很蠢，犯罪的原因也往往是因為犯蠢，根本想不到其他更合理的出路。”關琛看起來很從容。

  【你覺得應該怎麽切斷？】

  第一關密室逃脫視頻流傳開後，全世界無數高中生，用各種語言向關琛發來了真摯的感謝；
  第二關名人問答視頻流傳開後，《邋遢王子》動畫片回光返照，主題曲“小邋遢，真特麽真邋遢”無數人紛紛打卡；

  “電影上映之後，”黎韻說，“所以和劇情有關的內容也可以說。”

  愛這種東西，太厲害了，太厲害了。

  關琛點頭，自己想的。

  關琛點點頭，示意：“你問。”

  旁邊的錢經理在拚命打眼色。

  【那件事在當時幾乎沒什麽報道，你是不希望這件事限制你的戲路嗎？】

  第三關公園跨欄視頻流傳開後，真假欄架遊戲成為了園區的保留節目，允許觀察，無數人想分辨出那半厘米的差異，但都不行；
  最後一個商場追擊，很多人都跑去那個新開業的商場參觀，就連職員辦公室都有人推門進去逛一圈出來，美其名曰“世上本沒有路，走得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關琛沒法說當時根本沒想出道，不然三年的表演訓練和自學，會顯得他虛偽。

  關琛說：“如果我們用放大鏡去看一個人的遭遇，絕對可以看出原生家庭對一個人施加的影響，甚至還可以永無止境地追根溯源，上一代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上上一代是這樣對他，上上代這樣，又是因為上上上代……宿命嗎？有點吧。一個人愛別人的方式，都是從自身被愛的過程中學來的，孩子永遠是家長的翻版。”關琛說：“但我們應該切斷這個無限延伸的仇恨鏈。”

  難的是有幾個記者準備特別充分，已經得到了他的部分資料，比如，曾發表過的詩稿和小說，又或者【藤蔓電影】網上辛辣的短評，然後問關琛當時的創作感想。關琛簡直不知道怎麽答了，說幾句“年少無知”，“年輕氣盛”根本滿足不了他們。搞得他每次采訪完都是一身的汗，比各種驚心動魄的逃亡都要耗人心神，真的不知道這些記者什麽時候還會突然甩出他聞所未聞的新料。

  像張景生這種級別，時間以分鍾計算，幾乎是半小時一家媒體，回答有看點有笑點也有乾貨，永遠精神飽滿，絲毫不亂。

  宣傳期要忙很多事，除了上節目，還要參與雜志拍攝及采訪。關琛最怕采訪。

  一開始我以為愛是狂熱，人人自私，唯獨愛讓人放棄這一點；
  後來我以為愛是共鳴，你一個眼神什麽話也不說，我卻能聽懂你的頻率；
  現在我認為，愛是讓人獨立的勇氣，明知道怕，但敢於面對恐懼。

  【你武藝高強，會不會出現用暴力解決問題的想法？】

  關琛繼續講：“我和編劇討論過。他長久地把復仇目標，對準警察群體，而非他爸爸單獨一個人，可以說他是逃避直面仇恨，是懦弱的行徑，但吳澤是個聰明人，同時也是個自戀狂，他的人生裡沒有英雄拯救他，所以他慢慢的，可能把自己當成了英雄。

  邊上錢經理和邢雲嚴陣以待，隨時做好一個打斷，一個攔截錄音筆的準備。

  “興趣愛好。”

  以後又可能認為愛是另一種樣子……我不知道了。

  【會有落差嗎？】

  “只是覺得還不是出道的時候而已。”關琛說。

  ……

  【很多人想像你一樣從柱子上跳到二樓，但是成功的好像不多。聽說那家商場昨天決定，在二樓的欄杆外面裝上一層玻璃，讓人爬不上去。其他商場也學著弄了這個，被網上叫作“防關琛裝置”，你覺得自己下次還能再爬上去嗎？】

  邊上錢良義又哼哼唧唧地發出怪聲，提醒後面半句話沒有必要說。

  黎韻看了看好人證，一下想起了什麽：【對，那場火災！你真是英雄，救了那麽多人。如果你是軍人，肯定可以被授予一等功。你如果是公司職員，也會有獎勵。你當時想進演藝圈，其實是個好機會，為什麽沒有順勢出道呢？】

  “沒什麽落差。因為反派也是人，而且反派更複雜，我喜歡反派，某種程度上，當時我也只能演反派。”

  黎韻打開錄音筆，開始進入采訪模式，問說：

  “哈哈哈哈。”記者覺得關琛很幽默。

  【所以你在教他們其他犯罪手法？】

  “有幾年了吧。”關琛含糊其辭。

  關琛在心裡大喊，來了來了！又一個和前身有關、聞所未聞的情報！
  關琛醞釀了一下情緒，說：“以前雖然會，但不怎麽喜歡，身體一直不太行。但是去年某個時候，突然感覺到了鍛煉的必要性。所以從那時候開始，每天訓練，一天都沒有放松過。”

  看著錢經理一臉興奮中暗含著期待的神情，關琛決定不給他這個上位的機會，但退而求其次，商量著讓年輕（沒經驗）的記者來給他做專訪。

  “兩千多。”

  最後只有一家雜志社，派來了一個才上大一，剛入職實習的記者，名字叫黎韻。

  采訪其實不難，有宣發人員負責稿件，采訪的問題大體也跑不出框架，拉來的記者有交情，不會總想著搞個大新聞，但是關琛遇到過的這些個記者，不知怎麽回事，一個個都對他的過去很感興趣，非得拿他過去的經歷為現在作注解，問家裡父母對他的成長是否有重大影響，問他畢業後是怎麽想到要當演員的，問哪些電影對他的影響最深……這些應付起來倒也還好，有張景生在旁邊的話，就把話題引到張景生那裡，關琛一個人的話，顧左右而言而他打幾個哈哈也就過去了。

  他的眼神茫然了一下，說：
  “我其實見識過非常多的人，聰明的，笨的，奸詐的，仗義的……我能很快地感覺出一個人的本質，但唯獨一種人，我看不透也猜不透。有愛的人。

  關琛抿抿嘴，一點也笑不出來。

  【你看過那麽多書。書架裡有好幾千本吧？】

  “沒想那麽多。”關琛搖頭：“我只是不放棄自己對自己的理解，同時也不反對別人對我的塑造，更不沉醉於別人對我塑造的形象裡。”

  關琛正準備起身去拍攝區檢查設備的安全問題，黎韻突然折返，跑來說：“琛哥，我突然還想問最後一個問題。”

  咦……這個解釋……

  在休息室裡簡單地聊了聊，算是稍微熟悉了點關系。

  “對。”

  黎韻：【你覺得這是一種宿命式的悲劇嗎？】

  關琛斷然拒絕：“不可以。”

  然而有時候自尊到了極端，人就會變成自戀狂，自戀狂聽不進別人說的話，隻覺得自己是最正確的。

  黎韻點頭表示記下了。

  也不知道別人是怎麽理解的，發來的照片盡是些年輕漂亮的女記者，讓他選。

  這是事先就約好的。關琛這邊的團隊，有權力調整部分內容。雖然錢良義和邢雲互相推脫對方才是關琛的經紀人，但在黎韻看來，他們倆都是關琛的經紀人，都可以提出看法。

  她隻好換個問題：【你在生活中是個英雄，但在電影裡，好像是個反派。】

  協議早在合同裡寫得明明白白，負責宣發的職員也辛辛苦苦安排了很久，他如果不去是毀約，再說了人張景生最累最吃重，他也一句話都沒抱怨，風裡來雨裡去，再忙都聽從安排，你區區一介新人，“耍大牌”犯渾，實在不利於前途。

  人性的惡只要看得多了，一個人的行為模式，就很容易看穿。但是有愛的人，你永遠摸不準，永遠霧裡看花。

  黎韻品了品這段話，然後好奇道：【可以說說那些秘密嗎？】

  黎韻笑了一會兒，忽略了所謂的兒童文學，問說：【你在節目裡展示了格鬥，有專業的拳手評論說，如果不是事前排練好的表演，那麽你的格鬥水平很高。】

  關琛補充，有次我去【藍鯨】，遇到他們老板給小朋友上課，講在演藝圈混，需要有點小技能小絕活，方便展示自己。還說，什麽樣的明星，就會有什麽樣的粉絲。我覺得很對，所以就把塑造角色的邊角料，都拍下來放到網上，提高粉絲的生存能力，自救能力。

  采訪的地點安排在休息室，采訪結束，關琛就要和張景生一起拍雜志封面。張景生多次公開表達對關琛的看好，在業內，關琛已經被打上了張景生的烙印。宣發抓住了【傳承】這一點，盡量安排他們倆一起參與活動。至於電影的男二總是暗戳戳表達了孤單，想摻和進來，但大家都假裝聽不懂……用劇組人員來說，就是“蛤？關琛難道不是男二？？”

  關琛不在意這些虛的，只在意履歷。他發現這些姑娘們一個個都很不簡單，不是拿過這個獎那個獎，就是寫出過多少篇閱讀量成百上千萬的文章。其中竟然還有學生會主席！副主席！各種社團的部長！！
  關琛連忙把名單打回去，補充了條件，問有沒有更年輕，更單純的（簡歷空一點的）。

  “因為我覺得人很少能遇到同類，孤獨才是永恆的命題。但是書裡說有兩樣東西，能包容人的終極孤獨，一是宗教，二是藝術。我通過藝術，稍稍懂了點生活的滋味，所以推薦給那些孤獨的人。”

  關琛看了看手腕上那夜光防水的電子表，點頭：“開始吧。”

  “這個采訪什麽時候會發表？”關琛問。

  關琛放話給宣發部門，堅決不要給他弄什麽一對一深度專訪，哪怕中央電影台的記者來也不行。

  如果成功，那就是報復成功，如果失敗，那他燃燒了自己的性命，事後警方系統必然會有一次大清洗，大整頓。”

  “用愛吧。”關琛說這話的時候有點不好意思。不是被愛這個字眼羞到了，而是因為，他對於愛這種東西，理解得還很淺。

  一些報社很有傲骨，直接不理關琛了。

  吳澤從小就見識過暴力能給人什麽。擁有武力後，他轉變成為了施暴者角色，試圖對他爸復仇，想找回從小缺失的自尊。一個天才，在接受過警方精英的教育後，再走上犯罪的道路，簡直了不得他有了很多的自尊。但這個自尊只有一半，因為一到白天，他又是那個怯懦的膽小鬼，逆來順受，死死地縮進殼裡，像是永遠都沒有長大。像一個彈簧，白天壓得越深，夜晚彈起越高，他想要的自尊就越來越多。

  “我也不知道。”關琛有話直說，不裝腔作勢。

  “好吧，我怕采訪。”

  【不怕被壞人學去嗎？】

  張景生那邊的采訪結束了，記者退場。

  可惜他放的狠話在這個世界不太好使。

  “還好吧。扒竊，偷車，開鎖……”

  但是關琛不知道這些，見面之後，看到黎韻各種非常不記者的架勢，關琛就很滿意。沒有印象裡記者用詞精準、咄咄逼人的感覺，甚至沒有采訪和被采訪的區別，聊起來像是朋友之間的交談。

  他想了想說：
  “吳澤這個人，從小被家暴和忽視，沒有自尊，長大後他迷戀暴力，這既是因為暴力已經融進了他的血液，也因為他需要用外在的暴力，掩蓋自卑。

  “不意外。”關琛說，“我本來就很有意思。”

  這近一個月的時間裡，他一直在跑宣傳。

  一邊的錢經理快暈了，這算是什麽問題……不應該問關琛對於粉絲模仿偶像的看法，然後讓他順勢勸告粉絲嗎？？？

  【我看到你的微特上面不全是各種小技巧。你偶爾也會推薦一些書給大家。】

  【你微特上的東西，是你自己想的嗎？還是有團隊專門幫你準備？】

  關琛跟在張景生邊上，光是觀察他的言行，關琛就感覺自己學到了很多東西。

  黎韻：【能講講你的角色嗎？他複雜在哪裡？】

  關琛這邊的采訪結束後，張景生那邊的也差不多了。

  《追擊者》播出之後，關琛的人氣迎來了一次上升。圈內圈外，都有所提升。

  【神奇的是，我問過你的同學了，他們都說，你讀書的時候特別不愛運動，體育課總是拿著本書就找個地方坐下來看。中考的時候，你體育分隻拿到了幾分，不然還可以去到更好的高中。你是故意不表現出來的嗎？】

  【前幾天《追擊者》播出，收視很高，網上熱度很大，流傳著很多你說的話和你的片段。你最近火了，你感覺怎麽樣？意外嗎？】

  邊上錢經理咳出震耳欲聾的胸腔共鳴，打斷采訪，解釋說關琛剛才是開玩笑的，千萬不要這麽寫上去。

  什麽是愛，我現在回答不了你，希望有一天你再來問我，我那時能夠回答你。”

  黎韻果然問道：【你覺得愛是什麽？】

  關琛臉色凝重起來：“很簡單啊，我用外套裹住半根柱子，利用反作用力走到更高的位置，再轉身直接跳到二樓……”

  尋常實習生是沒這種機會的，想來這個黎韻背後很有一番背景，用來對付難搞的采訪對象特別合適，算是以毒攻毒。

  【你在《追擊者》裡說，“記憶的考古學，是從另一個世界中發掘文物，代價是犧牲此世”，是讓人不要沉溺在過去嗎？】

  關琛看懂了，立馬宣傳自己的微特，“當然，我不提倡普通人隨隨便便就學我。這個技巧的級別比較高，大家可以先從我微特上那些簡單的技巧入手。”

  當一個人害怕你的時候，你就擁有了一個玩具；當你掌握了對方的性命，你就擁有了對方的全部。

  “不。”關琛說：“我這是在壓縮他們的生存空間，提升作案成本和風險。而真正聰明的罪犯，哪裡還需要學這些東西，他們都在白道瀟灑著呢，偏偏還沒人能抓。”

  一開始我覺得這不過是將自己的怯懦和卑劣的行為，包裝成一種偽道德罷了。因為他不把內心的憤怒，直接發泄在傷害他的人身上，而是遷怒到其他人身上，甚至是整個社會的頭上，已經可以說他是一個反社會分子了。但我覺得吳澤這個角色，還有更複雜的內在。”

  錢經理端著杯子走過來，讓關琛喝水，同時拚命向關琛打眼色。

  黎韻看了看精美的奢侈品手表，問：“時間差不多了，那我們采訪開始？”

  關琛一下來勁了。只要不聊前身的過去，他就什麽也不慌。尤其對於吳澤這個角色，他琢磨了大半年，期間又一直跟張景生和陳導這些聰明人討論，現在聊起角色，可直達偽本科境，以假亂真不成問題。

  “不要沉溺在過去一蹶不振。回憶本身沒什麽好壞。就像我現在學的表演，需要從過去的經歷裡，剝絲抽繭般挖掘出各種情緒。有時候只有通過回憶，我們才知道自己過去的生活隱藏著巨大的秘密。”

  黎韻問：【如果你是吳澤，你會為了愛人放棄復仇嗎？】

  邊上一些記者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關琛沒有笑，他深思熟慮想了很久，最後才說：“我會。”

  他拍了拍黎韻的肩膀：“不要在意他們。你剛才問了我這輩子聽過的最好的一個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