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記憶裡的反派
  突然被點到名的關琛顫了一下。這是屬於學生時代殘留下來的條件反射。

  “我上節課都沒來過。”關琛音量不自覺提高。

  “沒關系，你報名的時候說有些戲不應該那樣演，看得出來，你是挺有想法的。你就按你自己想演的內容演就行。”邢焰還順手給大夥兒上了一課：“你們將來參加試鏡，也有可能遇到需要臨場表演的情況的。所以平時要儲備一些武器，遇到突發的情況也有所準備。”

  眾人紛紛點頭，然後等著“很有想法”的關琛做個示范。

  關琛陷入了沉思。

  面對這種臨時交作業的突發狀況，他大可以回絕走人，畢竟他也沒打算久待，不需要這種練習的機會。

  但是，當眾落人面子，會使情況變得麻煩。他上輩子看過太多為了爭一口氣最後送半條命的例子。情緒上頭的時候，是不會去想後果的。

  沒到迫不得已的地步，關琛不想真的對老人家上手段。

  他對邢焰這個老頭的印象並不差。旁聽了這麽些時間，平心而論，對方可以稱得上是個很不錯的老師。專業本事不差，不藏私，還有耐心。

  更重要的是，他身體還沒練起來，無論是跑路還是解決問題，都沒法得心應手。

  “好！”關琛站起來，踉踉蹌蹌撞著幾雙膝蓋，走出座位席，來到舞台上。

  關琛愣了一下。

  只是……

  關琛直起身，感受著全班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老頭看到關琛往台下走來，頓時驚慌不已，以為要被打了。坐在他附近的學生也連忙散開。

  關琛不想說了，但小熊有很多的話要說。她對邢焰辯駁道：“可是關琛他真實水平不是這樣的。我認識關琛這麽多年，確定他對表演是很認真的。”

  整個過程一點也不機智而正義無敵。

  但模仿那種級別的角色，自己能做到嗎？或者說，這身體能做到嗎？

  如果是上輩子，他一定狠狠瞪回去，誰敢對視，他就用肩膀撞一下對方，問【你瞅啥】。

  小熊搖搖頭：“你要是看走了眼，是不是就毀了一個人？”

  如果是模仿這些角色進行表演的話，那麽這個世界，除了他，再沒第二個人能分辨得出來。

  看起來就只是一個很普通的、落了難的罪犯。

  小熊聽到關琛的保證，徐徐松開關琛的胳膊和肩膀，但眼神還緊張地盯著他，仿佛稍有異動，就會撲上來。

  【下一個班……沒有下一個了。】關琛看著小熊，有些惋惜。那個跟她一起追夢的年輕人，已經掛掉了。

  “我一直用這套方法教學，至少到現在為止，還沒看走過眼。”邢焰抱起雙臂。

  回想徐文傑表演的畫面，念台詞時的語氣、節奏、動作、神態……

  “放心，我不拖你後腿。”小熊拍了拍關琛的肩膀。

  “還好吧。”邢焰看到關琛被有效控制，確認自己安全後，又好整以暇地恢復了大師風范。

  吸……

  小熊轉頭看了關琛一眼，現在是笑的時候嗎！

  “你來了啊。”關琛的語調輕而細，單邊嘴角輕輕撇著，略帶讚賞地望著對方。

  狡猾，黑暗，癲狂。

  關琛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一個畫面，是那個狹窄的屋子裡，一個人站在滿牆的書前面，或恣意或克制地揮舞著肢體，對鏡變換表情。窗外，是三個春夏秋冬輪番交替。

  看著無動於衷的關琛，邢焰沉默片刻，又添了把火：

  打架的時候差點摔倒，就好比罵人的時候嘴瓢說了錯別字，無論什麽氣勢都會瞬間不見。

  “演員這個職業門檻有那麽低嗎？怎麽什麽阿貓阿狗都想當演員？”

  【不如跟小熊一樣，上去奉獻一出垃圾演技，應付應付老頭，浪費大家五分鍾。】

  因為全被說中了，真沒什麽好反駁的。

  小熊精神一震。

  他剛才的表演，就像是上學的時候抄同學作業，結果一個不注意，把同學的名字也順便抄了下來。

  毫無疑問，關琛是不會演戲的。縱使他昨天忽悠了《今夜》的導演，今天也把自己搞得很慘，打算忽悠表演老師，討回學費。但實際上演得都是他自己。讓他正兒八經演別人，他是演不來的。

  模仿沒什麽，新人演員模仿其他演員的表演，這本身就是一種學習。但是，你的模仿，就僅僅是模仿而已，不是表演。你只是一個表情推著另一個表情。你不知道角色在說到那句台詞、做某個動作的時候，心裡在想著什麽。你也不知道怎麽和跟你一起演對手戲的人，聯手奉獻一場演出。你就只是，‘我該笑了’，‘我該低頭了’，‘我該摸摸手指了’……真的很無聊。

  表演的意欲幾乎透體而出，渾身每一縷肌肉似乎都在蠢蠢欲動。

  “反正我本來就是被你推薦來的，大不了我們再一起去找下一個班。”小熊小聲地給關琛鼓勵打氣，“加油，演好一點！氣死邢老師！”

  關琛笑了。低劣的激將法，只有傻瓜才會……

  學員們倒吸一口冷氣。對於立志成為演員的人來說，邢焰的話簡直是世間最殘忍的刀子。

  掌聲一下子稀稀拉拉地停了下來，任誰都聽出來邢焰語氣裡的諷刺。

  被小熊這麽一打岔，現場的氣氛一點也不嚴肅了。

  他不是剛出道的毛頭小子了。他知道人在江湖走跳，受點糟蹋和輕侮的時候，樣子要先撐住。

  不過，這個班看樣子似乎也沒什麽值得留下來的。

  但聽著這一句接一句仿佛永無止境的辱罵，終於有些不爽了。什麽行業敗類、什麽演員渣滓，行業爛成什麽樣，關他什麽事。他只是來索要學費的，沒理由無償給人當精神沙包。

  關琛按照腦海裡徐文傑的表演，複製了一遍。複製得並不用心，只是想著【說這句台詞之前先冷笑一下是吧？】，【這裡要停，然後看地面】，【這裡語氣要低下去麽？怪怪的。】……心不在焉的就完成了拉片，然後一比一地複製了出來。

  小熊已經十分仗義了，在不知道好友被換號的前提下，為好朋友正名和出頭。關琛能夠理解這種行為，甚至還有些欣賞。因為仗義是他們混道上的最為重要的品質。

  “不可以亂來。”小熊不愧是【紀律委員】。雖然她也因為邢焰那番話感到生氣，但她還是死死按住了關琛，不讓他做傻事。她小聲勸說：“他已經那麽老了，你會打死他的！為了這樣一個人自毀前程，不值得的……”

  被困於牢籠的他，仿佛一點也不擔心自身的安危。就像是他確認自己一定死不掉，又或者，死了也沒什麽關系，他不在意。

  小熊也很認真地表演了一個【看起來根本抓不到罪犯】的刑警。讓人遺憾的是，她是真的知道這場戲，雖然演得很糟很浮誇，但至少沒說錯一句台詞，也沒即興。

  關琛低著頭，對小熊打了個響指，表示可以開始了。

  “眼高手低、大言不慚的人我見多了，但是你就連吹牛也吹得平庸至極。”

  呼……

  “他很有才華的，絕對不是那種隨便混混的演員。”小熊看了關琛一眼。她覺得身邊這個老同學變化有點大啊，被人質疑竟然還這麽心情平和，如果在以前，早就用世界上最狠毒的話反擊了……不過心平氣和的老同學也很好。之前就是因為他這張毒嘴，導致一連去了幾個表演班都容不下他。

  “仔細回味一下剛才那個感覺。想要打我，但因為我是個老人和老師，所以你沒法出手的那種憋屈。”台下的邢焰突然提示關琛。

  他按照劇本的走向，最終透露了信息，然而輕佻的語氣、玩味的眼神，都使這一過程，給人以貓在反覆玩弄食物的感覺。從他嘴裡給出的一條條線索，像極了一個個色澤豔麗但來歷不明的誘餌，讓人不知該不該心甘情願地往陷阱裡跳。

  你越憤怒，他就越快樂。

  呼……

  關琛那雙隱藏在發梢下的眼睛，明亮，卻像黑洞，仿佛裝進了世間所有的邪惡。

  她死死地跟關琛保留著一定距離，站樁一樣演完全場。

  “你剛才說他不適合當演員，說他是行業垃圾……這些東西通過一場表演就作出判定，這樣會不會太武斷了點？”小熊為關琛抱打不平。

  劇本裡，小熊作為親手把關琛送進牢裡的人，正為一次行動的失利而憤怒，想要知道更多的信息，於是來向關琛問話。

  “誰給他搭個戲？”邢焰轉頭問向身後。《虛弱黎明》的審問戲需要兩個人。

  但現在，他隻感覺到一種衝勁，表現的衝勁，仿佛只要有機會再站回舞台，就足夠開心了。

  小熊腳步一頓，被關琛的那雙眼狠狠嚇了一跳，隻感覺自己在跟深淵進行對視，摸不著底。但反應過來這是表演之後，咽了口唾沫，還是繼續往前走。

  關琛看著老頭高高揚起的腦袋，頓時不想說什麽了。人活了大半輩子之後，思維早就固定了。所以有些老人家一次被詐騙，就會被其他手段騙第二次，第三次，別人再怎麽教也是教不回來的。

  “那些殺不死你的東西，只會讓你更強大。”關琛的這句話突然從背後響起。驚得她頭皮一麻，腳上差點一軟。

  現在，這學費看樣子是沒法和平要回來了。

  然後邢焰的話還有後半句：“如果剛才這算是一場模仿秀的話，絕對可以打九十分了！”

  他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會演戲，小熊口中的“真本事”，他不知道是什麽程度。

  關琛有主意了。

  【牢籠】、【審訊】、【罪犯】、【反派】……

  台下【這樣一個人】，身子晃了晃，老頭子我聽得到的啊……

  “人在臨近死亡的時候，會展露出他們真實的一面。我殺了你那麽多朋友，從某種程度上看，我比你更了解你的那些朋友。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他們當中誰是真正的懦夫？”關琛的聲音宛如惡魔的低語。似乎把一個人的理智摧毀、把正義的人的面具撕碎，是他最樂於見到的事情。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最後竟也順順利利地演完了全場。

  關琛忍受著仿佛在灼燒發癢的皮膚，開始調整狀態，準備演一個在牢籠裡接受審問的罪犯。

  【怎麽會有這種眼神啊！】小熊身上的雞皮疙瘩幾乎沒有消下去過，生怕下一秒關琛就要跳起來行凶越獄。

  這種感覺隱隱讓他覺得熟悉。像是上輩子讀書的時候，他從網吧電腦前離開的感覺；像逃課後跟夥伴肆意打球，卻被聞訊趕來的校長追捕，不得已從球場逃跑的感覺；也像長大後，他收起甩棍，從滿地敵人的巷子裡離開的感覺。

  只不過對他來說，能抄已經是給了老師面子，老師若不識好歹，他們之間必然有一個人會很沒面子。而那個人從來都不是他。

  她不自覺就想繞到關琛身後，徹底消失在他的視線范圍內。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獲得些許安全。

  關琛突然舉起手，插話說：“這話聽著有點像先拿刀捅一個人，他死了活該，因為這人遲早會死？”他撓撓眉毛，“就算是我，也知道這種邏輯不合適啊。”

  “他剛才只是沒有認真起來。”小熊捏著關琛的肩膀說。

  “你想演什麽？”老頭問他。

  關琛有自知之明，所以他打算借鑒別人的表演。

  台下發出意味不明的“喔——”的起哄聲。

  邢焰聽了，連忙精神抖擻：“沒有認真起來？好啊，證明給我看。”

  “笑著死哭著死，有什麽區別呢，都是運氣不好……”小熊硬著頭皮念台詞。

  仿佛此時此刻，他才是身在牢籠外面的那個人。

  這下不是殘忍不殘忍的問題了，而是赤果果的羞辱。

  這個破舞台有什麽特殊的？關琛莫名其妙。

  關琛聽著小熊描述的故事，眼前慢慢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畫面。

  然而下一秒，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的遲疑，關琛突然感覺胸前的心臟砰砰跳動起來。

  台下邢焰大喊：“我聽得到！”

  他忽略了小熊，直接說關琛。

  表演開始了。

  全場安靜下來之後，邢焰要開始點評了。

  舞台空蕩蕩的，只有簡陋的道具；地板傷痕累累，顯示著年代的久遠；在天花板燈光的照耀下，簡直虛幻如另一個世界。

  “不用這樣吧？”關琛有些驚訝。

  只是越靠近關琛，心臟跳得就越快。

  “我演戲五十年了，誰天生能吃這碗飯，誰努力點也能吃上，誰一輩子端不起這飯碗，我還是看得出來的。演不了戲卻死命演戲，認不清自己的人，就是垃圾。”邢焰盯著關琛說出這番話，但目光有0.2秒的時間停在小熊身上。

  他醒悟過來了。前身留給他的這具身體，雖然關琛各種嫌棄，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具身體為了表演，已經磨練和準備了足足三年。

  這麽喜歡模仿的話，你應該去綜藝什麽模仿秀，當演員是誤了你的前程。”邢焰一臉惋惜。

  “剛才徐文傑說到【我殺了你那麽多朋友】的時候停頓了一下，是因為他之前吃了瓜子，導致念台詞的時候被嗆到了。你連這個細節也完美得複製了下來，真有你的。

  關琛也沒在意，依然坐在地上，舒展著肩膀，讓氣場鋪滿整個牢籠。

  思緒正遊離著，突然一聲輕喝“不可以！”從旁響起。是小熊跑過來拉住了他。

  學員們覺得關琛不會演戲了，要麽覺得他演得很普通。

  所有人屏息凝神，認真觀看。

  但關琛聽了卻沒什麽反應。

  “邢老師，剛才那些話有些過分了。”一旁的小熊，開始找邢老頭算帳。

  關琛怪異地看了一眼小熊，心裡有點別扭。他還從來沒被好人仗義執言過。

  “我不打架。”關琛解釋，“我剛才也沒準備打架。”

  表演開始了。

  她認為邢焰隨便靠一段表演就判定一個人適不適合演戲，的確很不負責任。“你不適合演戲”，“你在浪費時間”這樣的話她聽過無數遍了，她一直很討厭這種唯結果論，唯成功論。在她看來，有些事喜歡就去做好啦，天賦不天賦的，真的很重要嗎？而她邊上的這位老同學，熱愛表演的程度一點也不比她低。

  感受著身體細微的興奮和顫栗，關琛深吸一口氣，放下對前世經典角色的恐懼和疑慮，此時放空心神，把思緒交給身體，打算聯手前身奉獻一場遲到的表演。

  “你報名的時候，說你自學表演學了三年。拿出打工攢下來的報名費，只是想看看自己適不適合當演員。我現在就告訴你好了。如果你三年學下來只有這些東西的話，那麽，你還是早點找別的出路吧，你不適合吃演員這碗飯。”邢焰殘忍又仁慈地下了判斷。

  “就演……”關琛想了想，“《虛弱黎明》裡面審問戲。”

  “你說你今天是來退學的？有意思，之前報名的時候你好像說，要四十歲之前拿【金牛獎】影帝。我還以為有多厲害，結果就這水平？我那個在前台整天遊手好閑的孫子都比你更適合當演員。”

  關琛沉著臉往台下走去，準備離開這裡走人。

  小熊擁有熊之力，輕輕一帶就把關琛帶得失重般踉蹌幾步，坐在了台階上。

  如果挑了小熊那種弱雞，什麽爛演技都會被襯托得很精彩。

  “……熊鬱。”邢焰沒什麽思考，指了指小熊，表示同意讓她搭戲。原本他是想指派徐文傑的搭檔上台，但看到小熊舉手，就讓由得她去。小熊看起來和關琛有些交情，彼此熟悉，搭起戲來可能會更合適。

  沒出息。關琛暗罵一聲。

  關琛沒打算眾目睽睽之下毆打老人，不然授人把柄，事後只能吃到看守所的牢飯。

  小熊踩著步子，從舞台的另一邊走向舞台的“牢籠”。

  【來吧。】

  他隻把交給這身體，用本能去演。至於演成什麽樣，他就不管了。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好似善意地鼓勵小熊，讓她再接再厲，但聽在眾人耳裡，這更像是關琛在揭示自己的未來——他必將以更強大的姿態卷土重來。

  關琛聽著聽著，眉宇開始慢慢促起。

  站上舞台的第一秒，關琛就感覺到從光線到空間感，整個的感覺跟坐在台下完全不一樣。就連舞台上的空氣都要更沉重一些。

  因為他就是看在徐文傑演得不錯的份上，才故意挑了徐文傑的作業來做。

  “哈。”關琛突然輕笑一聲，嘖嘖嘴，似乎在嫌棄面前的審訊官【你來到這裡就隻想說這種無聊的話嗎】。

  關琛慢慢起身。

  關琛掙扎了一下，沒能掙脫，小熊小小的一隻手跟五指山一樣壓在了他身上。

  關琛揉著腰，回頭看了一眼舞台。

  其他的學員跟著鼓起了掌。小熊開開心心地向大家鞠躬致謝。

  說他沒表演的天賦也好，不配當演員也罷，反正罵到的是前身，和他關琛沒什麽關系。

  關琛的目光像是滑膩的觸手，在她的脖子、眼睛等薄弱處打轉，纏住後，便越收越緊。

  因為《虛弱黎明》的審問戲，正是第一個登台的徐文傑那組選擇的作業。

  關琛感覺自己的身體每個細胞都在呐喊。

  “關琛，先說你的問題。你模仿的是徐文傑的表演，模仿得很好，差一點就是徐文傑本人了——你長得這麽帥，還真是委屈你了。”邢焰以一句陰陽怪氣的話作為開頭，奠定了點評的基調，意味著接下來的話，要比之前所有的點評更直接，更不委婉。

  【你已經在這麽做了。】關琛捂著肩膀咬牙切齒，計劃大亂。他現在只希望小熊給力一點，最好頻繁忘詞，亂演，然後被老頭趕回位置上去。

  【啊。】關琛明白了。

  小熊忙不迭跑開，躲到舞台邊上，閉上眼睛，假裝自己在調整狀態，請台下觀眾不要再說話了。

  但身體畢竟不會自己動起來，前身死得透透的，如果關琛腦子裡不給個驅動，身體什麽也演不出來。

  他低頭，抬腿，從舞台的台階邁下一步。

  【死刑犯在行刑前都有機會跟家屬見最後一面。你們是沒機會了，乾脆給你們一個“告別舞台”，你們好好告個別吧。】關琛轉身，再次走近“牢籠”。

  “等下如果他看完你的表演還不肯道歉的話，我跟你一起退學！這樣的地方，我們不待也罷！”小熊一臉認真。

  但不知道為什麽，只是從舞台下來一階台階，眼前光線整個一暗，他內心深處頓時湧現出一股濃重的失落和遺憾。像是從岸上跳進水裡，胸口重重一堵。

  邢焰的刻薄話一句接一句。

  他用撐在身後的手掌，撫摸著舞台的光滑地板，明白了身體那種強烈的留戀，原來是來自於前身。

  “就是你這種自以為是的人多了，隨隨便便混進演藝圈，所以最近的水平才逐年下降。”

  邢焰笑得像個反派：“能被別人一句話就毀掉的人，是做不成演員的。這樣的人就算不被我毀掉，將來也會被其他事情和人毀掉。”

  有自信？有自信就對了。關琛在心裡也為徐文傑加油祝願。

  但無論哪種動機，關琛都不吃這套。辱罵打壓之後，突然來句好話，說我其實都是為了你好。這他媽是在PUA吧？
  關琛忽略邢焰的提示，深吸一口氣，思索著等下該怎麽演。

  徐文傑笑了笑，對周圍人的起哄並不在意，顯然對自己的表演很有自信。

  小熊怒目而視，她沒想到邢焰會說這樣過分的話。一下子侮辱兩個人，這對他有什麽好處？
  關琛笑了，覺得邢焰這老頭的孫子好慘，到底是有多不適合當演員，才會被拿來當反面教材。

  但看著遠處躍躍欲試的小熊，體會著心臟的加速跳動，感受著填充空蕩蕩舞台的衝動，關琛想了想，重新踏上了舞台。

  關琛在台上聽著，一言不發。

  然而，當關琛抬起頭的時候，他們的小心思一瞬間統統掐斷。

  關琛有些懷疑。

  “剛才那場戲我們再來一次！”小熊轉頭盯著關琛的雙眼，戰意洶湧：“這次你認真一點，不要玩了，拿出真本事來！”

  “……”關琛目瞪口呆地看著跑近的小熊，一句話都來不及說。

  “我！我！那段我會！”小熊把手舉得高高的。

  小熊一哆嗦，繼續念台詞：“我倒是很想知道……”

  果然。

  兩個人演同一段內容，自然會被眾人放在心裡作比較。關琛的舉動便有了一種挑釁的味道。

  關琛想到了前世看過的、印象深刻的一個又一個的電影角色。

  關琛在“牢籠”中站定。

  關琛站在舞台中央，台下所有人的視線落到他的身上，毛茸茸的像菌類從皮膚裡長出來一樣。

  關琛：“……”

  舞台上的“牢籠”是用幾個椅子簡略地圍起來的。

  繼續模仿徐文傑這些同學，只會自取其辱。因此只能模仿別的角色，並且得讓經驗豐富的邢焰無法判斷在模仿誰。

  作為社團的高級幹部，他腦袋裡搞錢的方式那麽多，總不至於把自己餓死。

  我要表演！

  似乎是聽到了來者的腳步，關琛身子微動，緩緩抬起頭。那頭亂糟糟帶著汗的頭髮，耷拉在他那不見血色、灰敗的臉上，狼狽的像是一隻落水狗。

  他發現自己的記性也是真不錯，徐文傑的表情、神態、肢體和台詞，他沒刻意去記，卻也記了個七七八八。

  這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興奮。

  牢籠裡，關琛盤腿坐在牢籠地上，微垂著腦袋，正百無聊賴地看著地面，身子一歪一歪，嘴裡嘟嘟囔囔。

  小熊歡快地跑到舞台上。

  【給錢了麽你？】

  關琛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剛才針對他的那些辱罵，有可能邢焰是故意為之，展現一種極端化的教學。當然也有可能是邢焰在洗白自己，為之後的被打臉做台階。

  小熊離開牢籠的時候，都不敢用背對著關琛。走出牢籠的一霎那，她竟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她目睹過老同學為了揣摩演技，在車站和醫院一坐就是一天；也看到過老同學混跡在各種互助小組。她知道老同學的付出，所以不希望他就這麽被誤解成貪圖名利的混子。

  在關琛看來，邢焰就是那種頑固老頭。跟這種人講道理，純屬吃力不討好。不過這樣的老頭也有好的一面。關琛覺得這老頭就是電信詐騙和無證保健品目標人群，是潛在客戶。

  想要不違法地報復老頭，潑油漆、潑糞、花錢請小姐上門來鬧……辦法實在太多了。

  “很好！非常好！”表演一結束，邢焰就鼓起掌。

  只是面對關琛飾演的罪犯，小熊怎麽都難以把台詞說出憤怒的感覺。因為她感覺，對面的關琛，似乎就期望著你變得憤怒、失控。

  關琛一臉懵圈，才反應過來小熊在阻攔他打架。可是他根本沒想打架啊，就算要打，也已經被她毀了氣氛。

  【別怪我沒提醒。】這麽個意思，想要提升遊戲難度。

  這句台詞原本是劇本裡沒有的，但此時關琛加入的並不突兀，甚至讓人雞皮疙瘩一起，腦海裡展開無限遐想。感覺鏡頭一切，他就能在彩蛋裡脫困，為下一部續集做鋪墊。

  可惜，戲份演到這裡就算完了。關琛重新把頭低下去，嘴角肆意地向兩邊咧開，無聲地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身子一晃一晃的，像是玩了一場簡單的小遊戲而已。

  表演結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