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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夜新婚》第六章 琉璃雪
  第六章 琉璃雪

  “對不起。”

  良久,柳拂嬿輕聲開口。

  她放緩語速,盡力從乾涸的情緒裡打撈出最後一絲溫柔:“我知道你現在一定是真心實意的,但是……”

  “什麽叫現在?”薄成許急躁地反駁,“我都向你示好這麽久了,你還看不出我的決心嗎?”

  “但我們倆,不可能。”柳拂嬿斬釘截鐵,“我沒有能力,也不打算去喜歡任何人。”

  “包括你。”

  薄成許從來沒有這麽直白地被拒絕過,他失魂落魄地咬住嘴唇,直到攥緊手裡的支票本,才再次有了點底氣。

  於是勉力擠出一個笑容。

  “那……好吧,你現在不喜歡我,也沒關系。我還是可以幫你,只是求求你,能不能別對我那麽冷淡,我們當個朋友。我借你錢,你偶爾出來,陪我吃個飯……”

  柳拂嬿眸底最後一線光也消逝殆盡。

  “我不想耽誤你。”

  枝條纖細卻柔韌,狠狠箍在她脖頸上,勒出青紫色淤痕。

  委屈反彈為怒火,薄成許身體力行地詮釋了什麽是“耐心有限”,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你還上哪找我對你這麽好的人去!你為什麽就是不能接受我!”

  “你該不會真以為你值六百萬吧?”薄成許口不擇言,“我也就是現在上頭,才願意給你這麽多錢,誰他媽能做到我這個地步?”

  他嗓音漸低,簡直要跪到桌子底下去。

  他音調漸高:“除了我,沒幾個人掏得起!”

  她肩膀霎時繃緊,雙眼眯起,目光變得冷峻、生硬。

  她攥緊手包站起身,嗓音冷得像寒冬臘月裡的梅花蕊:“我確實不覺得我值六百萬。”

  她本就身段高挑,配上細細的中跟鞋,愈發迫人仰視。

  眾人轉頭來看,只見他朝著一個美人大喊“只有我掏得起”。

  此刻,這首詩被冰劍刻在了雪柱上。

  薄成許的聲音響徹全場,理所當然引來不少注視。

  她挑唇,笑得美豔又譏諷。“那筆欠債,不是六百萬,是六千萬。”

  “你涉世不深,又無實績,恐怕沒有能力,動用家裡這麽大一筆錢吧?”

  “我又不在乎!”

  場面引人遐思,眾人竊竊私語。

  說完,她扔下瞠目結舌的薄成許,走得頭也不回。

  那一夜,柳拂嬿從淺眠中蘇醒。

  “只是當個朋友也不行?”薄成許眼裡的光徹底暗下去,“你就這麽討厭我?”

  薄成許被這股氣勢迫住,忘了想說什麽,只是恍惚覺得,這樣不近人情、冷若冰霜,好像才是她最原本的模樣。

  “你還這麽年輕,對愛情有很多期待。”

  她做了一個噩夢。夢裡沒有其他東西,只有一棵高大的黑色柳樹。

  “怎麽樣,還掏得起麽?”

  不是討厭你。

  柳拂嬿搖搖頭,輕聲道:“這樣不清不楚吊著,時間長了只會鬧得更難看。人的耐心都有限。”

  而是討厭任何陌生男人身上,那種溫熱又殷勤、師出無名的“愛情”。

  正巧此時音響換曲,刺耳的重金屬音樂聲短暫地停止了。酒吧變得安靜,靜得單純又無辜。

  柳拂嬿退後半步,第一次直呼他的大名,嚴肅如告誡:“我不值得你這樣。不要這麽不尊重自己,好不好?”

  她無甚表情地睜開眼,點亮屏幕,看通知。

  紅唇皓齒現出鋒芒,像一把用來斬雪的繡春刀。

  可整個人又漂亮得那麽恰到好處,不說垂柔的烏發、緋紅的薄唇,就單看那站立時下巴與肩頸的弧度,都美得像一曲芭蕾詩。

  “既然你們薄家這麽有錢,那我也給你交個底。”

  而她隻覺得惡心。

  但喚醒她的,並不是習以為常的窒息感,而是震動個不停的手機。

  [我冷靜下來想過了,你說的沒錯,我不怪你]
  [我晚上太衝動,朝你吼了,我向你道歉。]
  [你要是還願意接受我,我想辦法幫你籌錢。我自己確實沒有這麽多,但可以幫你找朋友借。]
  全是薄成許發來的短信。

  她總做這種窒息的夢。

  “不過,我倒也從來沒想過,要去為母賣.身。”

  一聲桌響,引起了柳拂嬿的應激反應。

  “薄成許先生。”

  期待她笑,期待她嬌羞地低下頭,期待她心牆融化、變得甜美黏膩;期待從她身上,得到同樣溫熱的情感回饋。

  柳拂嬿按下靜音鍵,將號碼拖入黑名單,重新確認了一遍第二天去畫室授課的鬧鍾,這才再次睡下。
-
  薄成許枯坐一夜,沒等來任何回復。直到次日傍晚,手機終於亮起,卻不是他期待的那個人。

  [兄弟,女神追求計劃進行得如何了?什麽時候能當上我的師丈?]
  薄成許憤怒地發了個[滾]。

  對面顯示了一會兒“正在輸入”,又回:[給你機會你不中用啊,柳老師手機號和課表我都發你了,直接去學校堵唄]
  薄成許:[你以為我是傻逼?]
  薄成許:[她這兩天沒課。]
  沒想到過了一陣,對面直接甩來一張朋友圈截圖,發送時間是十幾分鍾前,備注是國畫四班-王晨。

  內容寫道:[棲山畫室居然請來了柳女神授課!雙廚狂喜啊啊啊!]
  還配了兩張照片。

  照片裡,畫室光影清淡,女人逆光而立,靜美出塵。

  薄成許盯著照片看了一陣,終歸還是放不下,拿起車鑰匙就往外跑。

  他跑得太急,情緒又實在不穩,根本沒注意到——

  大宅的客廳裡,斜臥在窗下暮色裡的男人,放下手中的平板,從彌勒榻上坐起身。
-
  棲山畫室位於一條狹窄深巷,地段雖偏,卻是無數學畫者的聖地。

  柳拂嬿拿了把折扇講解繪畫要點,深入淺出,四兩撥千斤。

  學生紛紛讚歎:“不愧是江闌美院的老師。”

  她是上周臨時答應來頂班的,本想靠著外快,早點填上那六百萬的窟窿。

  結果現在六百萬變六千萬,這點報酬也成了杯水車薪。

  她一邊覺得黑色幽默,一邊繼續講解國畫裡“平遠”、“高遠”和“深遠”的區別。

  課程結束,學生絡繹不絕圍上來問問題,柳拂嬿不忍拒絕,多待了四十分鍾。

  直到最後一人也離開教室,她才拿出水杯喝水,又吃下一顆潤喉糖。

  看看窗外,夜已然很深。小小的窄巷透不進月光,愈發顯得伸手不見五指。

  早春的夜綠意匱乏,空氣裡氤著冰涼的雪氣,昭示下一場雨夾雪不會太遠。

  柳拂嬿輕輕打了個寒顫,關好窗。

  就在此時,一個滿身戾氣的身影,忽然衝進空無一人的教室。

  這種不打一聲招呼就貿然闖入的舉動,十分似曾相識。柳拂嬿剛冒出這個念頭,一聲怒喝就灌入耳中。

  “為什麽不回我消息?”

  抬眼望去,薄成許就堵在門口。

  他沒了半分光鮮模樣,昂貴的潮牌衛衣上全是褶痕,臉上是徹夜未眠的憔悴,又因為這憔悴,而愈發顯得衝動、激憤。

  “問你話呢!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沒有。”柳拂嬿無波無瀾地垂著眼眸,“只是該說的話,我都說完了。”
    凜冽的夜風拍擊著窗戶,助長了薄成許的邪火。而她語調冷如寒霜,更讓人心生絕望。

  薄成許大腦一片空白,攥緊了拳頭,疾步朝柳拂嬿走去。

  女人的容顏漸漸放大。

  小小的鵝蛋臉,漆黑的眸。眸色疏離又孤潔,仿佛什麽都不明白,又仿佛早已看透異性的心。

  薄成許快要被這張臉逼瘋了,紅著眼圈看她,口不擇言地喊出心裡話。

  “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麽冷漠的女人!”

  接下來,他竟然做出一個堪比偶像劇樣板霸總的舉動——

  先是絕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柳拂嬿的手腕。

  又蠻橫地去抓她的肩膀,想要把人往懷裡帶。

  “薄成許。”

  就在此時,一個好聽的聲線,像冷泉洗濯玉石,靜靜地響起來。

  不知他是何時來的,也不知他看到了多少。

  只是這聲音分明斂去了平日裡浮於表面的溫潤,愈發沉鬱矜冷,帶著攝人的威勢。

  薄成許如遭雷擊,渾身狠顫,立刻松開手。

  未見來人,只聽其聲,和男人嗓音裡流露出的那份清矜又桀驁的氣度,就讓柳拂嬿感到幾分熟悉。

  而熟悉之上,又燃起些許隱秘的惺惺相惜。

  緊閉的唇瓣內,舌尖悄然放松下來,輕輕卷過冰涼的喉糖。

  自薄成許闖入教室後,柳拂嬿第一次抬起眸。

  夜霧濃沉,雪意凜冽。純黑的邁巴赫駛入狹窄深巷,兩盞銀色的車燈照亮畫室門扉。

  薄韞白逆著光,懶步自霧中走來。

  男人生得漆眉深目,溫雅矜貴,眼形似工筆雕琢,重瞼窄而深,五官優勢極為明顯。

  氣質更令人過目不忘,一身暗色成衣勾勒出清落輪廓,比水墨畫更加月白風清。

  此刻,光風霽月化作霧鎖煙迷。

  男人修長身形沉沉地氤在凜然雪霧裡,叫人捉摸不透。

  他眉眼懶散低垂,看不出什麽情緒。

  卻僅用不高不低的一聲,就將衝動的薄成許定在了原地。

  之後,他才正過身,向柳拂嬿致歉。

  兩人身高有些差距,言語時,薄韞白很好修養地微微欠下`身。

  “侄子不懂事,見笑。”

  他收著目光,並不去貿然注視對方的肩膀和手臂,隻問:“有沒有傷到你?”

  分寸感恰到好處,溫和卻不逾距,令人如沐春風。

  “沒有,”柳拂嬿將被捏紅的手腕背到身後,“沒關系。”

  薄韞白淡淡瞥了一眼嚇得魂飛魄散、連大氣都不敢出的薄成許,沉下嗓音。

  “是他無禮在先,如果你希望用更嚴肅的法律手段介入這件事,我絕不包庇。”

  “你倒挺嚴厲。”

  柳拂嬿有些意外。眼看剛才還活蹦亂跳的薄成許像泄氣皮球般癟下去,又覺得稀奇:“他很聽你的話?”

  聞言,薄韞白似乎扯了扯唇。

  “大概是不敢不聽。”

  “那你幫我做個見證,讓你侄子別再來找我了,行嗎?”

  柳拂嬿問得挺懇切。

  薄韞白看向一旁臉都嚇白了的薄成許,語調沒什麽明顯變化,聽著甚至堪比和風細雨:“聽見了嗎?”

  結果一聽這語氣,薄成許的臉色由白轉青,兩條腿抖成篩子,比見了貓的老鼠還可憐。

  “聽、聽見了……”

  哭喪著說完這句,少年人扭頭跑出畫室,似有低低的哽咽濺落在夜風裡。

  柳拂嬿實打實地松了口氣。

  “回去我會罰他。”薄韞白言語耐心,似在撫慰,“小許性情衝動,不過從小到大,確實沒做過什麽違法亂紀的出格事,嚇到你了嗎?”

  “沒有。”柳拂嬿回得簡潔。

  因為她清晰地察覺到,這人深夜前來,只是出於管教晚輩的責任感,跟關心自己半點不沾。

  而早在更久以前,晚宴對視那一秒,她便隱約發覺,這人縱有一副謙謙君子的皮囊,本質上卻是她的同類。

  對一切都厭倦,所有溫情都作偽。

  果然,薄韞白沒有繼續安慰她,隻淡聲道:“你膽子很大。”

  柳拂嬿自嘲:“見多了這種場面,誰都能攢下一點經驗。”

  薄韞白似有不解:“什麽經驗?”

  當然是應對債主的經驗。

  這句話被柳拂嬿藏在心裡,沒有說出來。

  薄韞白打量四周。這裡地段不好,環境也簡陋。室內灰暗又不避風,森森的寒意從窗縫和牆根滲進來。

  水泥地堅硬,站久了一定不舒服。

  以她的才華,本不必在此兼職。

  不知怎的,又回想起進門前看到的那一幕。

  盛怒的薄成許欺近她,力量和體型都呈壓倒性優勢,她卻好像一點都不恐懼。

  也不像是篤信對方不敢動手。

  而更像是因為,即使產生了肢體衝突,即使被暴力對待,她也無所謂。

  她對自己的這具軀體無所謂。對自己的處境無所謂。

  對自己的人生無所謂。

  仿佛看見一顆被打碎在雪地裡的琉璃,碎光凜然,刺了一下他波瀾不驚的眸底。

  很少見的,薄韞白忽然問了個多余的問題。

  “冒昧問一句,柳老師是否有經濟方面的難題?”

  話一出,連他自己都覺得輕微不妥。

  交淺言深,是社交一忌。

  柳拂嬿卻沒有回答。

  那雙曼妙長眸輕輕抬起,不解地望向面前這個陌生人,帶著幾分猶疑。

  “你怎麽知道我姓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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