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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夜新婚》第四章 隕星河
  第四章 隕星河

  夜幕將至,江闌的古韻也悄然睡去,現代化的霓虹星火點點亮起。

  低調的黑車駛入鬧中取靜的長街,停在一家名為Eau的法餐廳前。

  薄韞白走下車。

  這家餐廳近日裡算是出名,環境倒依然維持得安靜清幽。頭頂是水波紋理的鏡面天花板,青白色大理石牆壁翻湧著海浪的弧度。

  侍應生輕聲細語,將客人引至靠窗的江景座位。

  沈清夜已經到了,見薄韞白孤身一人,奇道:“怎麽只有你來了?你小侄子呢?還是他非說要來這家餐廳,狠狠宰我一筆。”

  都是那幾個二十出頭的小孩用心訂的菜式,本來應該被他們歡天喜地拍照發在ins上。

  柳拂嬿無動於衷地望著窗外,背影像一株墨染的枯柳。

  “踏吟集團的邏輯倒是不難理解。”沈清夜說,“自從你回國,他們打起一百八十分的精神盯梢你,無非是為了挖你的醜聞。”

  薄韞白不置可否,推遠了菜單。

  薄韞白仍在思忖,電梯門忽然無聲打開,走出一個穿製服的侍應生,手裡推著一輛盛滿玫瑰花束的小推車。

  薄韞白像沒聽見,興致缺缺地嘗了半塊面絲卷,眉心凝了凝,將盤碟朝前一推。

  一生裡最大的創痛被毫不留情地點破,柳韶立刻噤若寒蟬。

  “這次回國待多久?”沈清夜換了個話題,“不少人巴巴兒托我問呢。”

  “博鷺,薄韞白,”他死死盯著照片,咬牙切齒地說,“被對手壓得翻不了身是什麽滋味,你們也好好嘗一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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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朝向太陰,就算拉開全部窗簾,陽光還是照不進來。白天也得開日光燈。

  “我欠的根本不是六百萬。”

  美中不足的是,新主人好像忘了給天竺葵澆水,她們蹲在暮靄裡,有點垂頭喪氣。

  薄韞白漆眉稍挑,眸間是掩不住的厭惡。

  一個穿黑西裝的男人坐在那裡,覺察到目光立刻舉起菜單,嚴嚴實實遮住自己的臉。

  “啊?”

  “看看人家的產業,人家的名望!這才真叫一個貴不可言,高不可攀!”

  “博鷺和踏吟素來互不相容,現在又都擠在人工智能這條賽道上,童家是徹底急眼了。”

  女人伏在桌案上,肩膀微微發著抖。纖薄的絲質黑裙掩不住高挑火辣的身段,桃面柳腰,近乎妖豔。

  傍晚的小區仍然很溫馨,樓棟一片燈火通明,安保笑著向她問好。

  地鐵乘客不多,一向擠到爆炸的十三號線,柳拂嬿居然找到一個空座位。

  柳拂嬿一蹙眉,果殼軟皮戳進指甲和皮膚的縫隙裡,將指甲內側也染紫了。

  “我欠了六千萬。”

  “如果不靠薄家這樣的門第拉一把,我真的是、真的是……此生無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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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醫院時,太陽還沒落山。

  萬籟俱寂,柳拂嬿僵硬地轉過頭,難以置信地啟唇。

  少頃,一個酒保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扯下圍裙:“就算老板炒我魷魚也沒關系,我去問她要微信!”

  柳韶恨鐵不成鋼:“你傻不傻?還賣房子!你能釣到薄家的男人,從他那要錢還不是易如反掌?你是個女人,就要懂得發揮女人的優勢——

  童樹低下頭,檢查幾分鍾前拍到的照片,雙手激動得發顫,幾乎握不住相機。

  她脊背垮下去,整個人狼狽不堪。

  那裡與其他幾戶都不同,米白色的大理石陽台格外優雅,點綴著纖柔花朵。

  “九零年的羅曼尼康帝,你也覺得一般?”沈清夜無奈,“怎麽還跟以前一樣,什麽好東西都入不了你的眼。”

  侍應生隨即抬腳,大步流星地走向另一桌約會的男女。

  柳拂嬿啟唇,用力地咬住玻璃杯邊緣,似乎完全不介意將它咬碎。

  沈清夜沒想到他在琢磨這個,實打實怔了怔。

  沈清夜還在端詳盤中鮮麗的珊瑚色外殼,薄韞白毫不手軟,一叉搗碎。

  她怔了怔,將垂落額前的碎發別到耳後,又試了一次。

  難得見到眼前這人也有被掣肘的時候,沈清夜有點幸災樂禍:“感覺怎麽樣?”

  檸檬苦杏仁凝乳、榛果面絲卷、煙熏牛肉撻配珊瑚餅乾……

  燈光落在柳拂嬿發梢,像光潔的烏緞鍍了層銀。

  到底為什麽,平平穩穩、毫無動蕩的生活,對她來說,就這麽難?

  和正襟危坐的沈清夜形成鮮明對比。

  沈清夜笑:“總不能叫全沈家都放你的鴿子。”

  為了實現這個心願,從本科到碩博,別人聚餐、玩社團、談戀愛;她畫畫、當助教、給文創IP做設計兼職。

  知道女兒沒在聽,柳韶更像在自言自語。

  他半張面孔隱入暗處的陰翳裡,唇畔浮起狠毒的笑紋。

  如今一切都成空。

  粗鹽礪過舌尖,鹹苦又鋒利,在舌尖割出痛感。

  蚱蜢綠色的酒液很快端上來。盛酒的玻璃杯很薄,點綴著一層厚厚的鹽邊。

  落葉掩在黑乎乎的泥土和積雪裡,一片渾濁的褐。

  列車一路向前,隧道裡回響著金屬的撞擊聲,窗外彌漫著望不到盡頭的黑色。

  他素來溫和,隨意勾唇便有清潤之感:“怎麽這麽心不在焉?”

  柳韶自顧自地說:“隻憑你,是絕對還不起的。”

  “你知道薄家是什麽地位?”

  “請你尊重一點,不要把親生女兒說得跟貨品一樣。”

  等老友又問了兩聲,他散淡眸光這才聚焦,毫不留情道:“吵。”

  薄韞白放下菜單:“你不要告訴我這頓飯就我們兩個。”

  “我家姑姑才從挪威回來,他們在家陪著。”

  許久,病房總算重歸安靜。而柳韶的雙眼已經被淚水澆熄,像燭火湮滅,隻留下焦黑的煙洞。

  “是啊,你還不起。還不起。”

  “泡書房去了,百年難遇的稀罕事兒。”薄韞白淡哂,“你弟弟妹妹呢?”

  她還學會關心房地產市場的變動,早在剛讀碩士,江闌的房價還沒有起飛的時候,她就定下了這一處的房子。

  “就算是你親媽,你連被碰一下都不願意。”

  “然後,再用踏吟龐大的傳媒矩陣添油加醋,以期引爆輿論,做成能切實打擊整個博鷺集團的黑料。”

  柳拂嬿習慣性地走到三十七棟樓下,望向人臉識別的攝像頭。

  “誰讓你長得好呢?長相優越的精英富二代,總是更能引爆輿論熱潮。”

  “那至少你問他借,行了吧?”柳韶咬著牙譏諷,“是借,不是要,這聽起來總好聽了吧?”

  薄韞白驀地回神,下意識覺得不對,卻已錯過最佳的反應時機。

  “滴——識別出錯,請聯系管理員。”

  “女人的優勢?”

  病床上的柳韶大口吃著果肉,打開博鷺集團根本翻不到頭的百科頁面,手機屏幕調到最亮,直往女兒眼睛上懟。

  拿到房產證那天,她生平頭一回,因為高興而喝醉。

  “小嬿,實話告訴你,我撒謊了。”

  柳拂嬿忍無可忍,冷笑著反問:“你是指八字沒一撇就生下孩子,然後被男人甩掉,有一頓沒一頓地獨自把孩子拉扯大?”
    稍頓,她看進柳韶雙眼,語氣無甚情緒。

  柳拂嬿收回目光,放輕了語氣。

  可外人怎知此間苦楚。

  雖然問了,卻沒打算得到回答。畢竟薄韞白這人一向獨行其是,沒人摸得清他到底在想什麽。

  “我怎麽能用別人的真心借錢?”

  “跟你有關系,不就是跟我有關系?”

  十一年前,從蘇城來江闌上學的第一天,她就想在這裡擁有一個家。

  柳拂嬿在手包裡探了探,摸出一隻正在震動的手機。

  他輕輕嗤了一聲:“烏合之眾。”

  柳拂嬿倚著冰涼的金屬床框,話音裡有種不堪重負的疲憊:“我根本還不起。”

  灰敗的光線像是塵土,簌簌落下來,將柳韶眼尾的紋路勾勒得愈發分明。

  她看了好一會兒,好像能嗅到那片落葉的濕冷氣味,連耳畔柳韶的聲音也漸漸變遠了。

  “別說是等你說句好聽話了,就連看你露個笑臉都難。”

  年輕夫妻手牽著手,在綠化帶旁散步。耳邊傳來陣陣狗吠,是大金毛正在和主人玩飛盤。

  柳拂嬿離開小區,一頭扎入酒吧,點了菜單上度數最高的特調。

  柳拂嬿在樓下站了很久。

  柳拂嬿攥緊車頂把手,跟隨車身搖搖晃晃,在熟悉的站點下車,朝小區走去。

  兩個年近而立的男人陷入沉默。

  見兩人離開餐廳,角落處那個用菜單遮住臉的男人,終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他斜倚著椅背,黑襯衫領口微敞,滿身都是從容不迫的清矜與桀驁。

  “慎終如始,則無敗事。”沈清夜正色道,“真不打算躲一陣子,避避風頭?”

  一瞬間,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經不住在這裡了。

  女客見到花束,激動地牽住男伴的手。

  “——什麽?”

  他卻蹙眉收回目光,站起身對沈清夜道:“走吧,這家味道太淡,我換一家請你。”

  說話間,擺盤考究的法餐一道道端上來。

  可如今呢?

  薄韞白眉眼未動,隻往朝南的餐廳角落努了努下巴。

  他慢條斯理用紙巾擦乾手心的汗,摘下了有點歪的平光鏡。

  “也是。”

  還是冰冷的提示音。

  聞言,薄韞白懶散抬起酒杯,沾了沾唇。

  “是啊,你還不起。”

  眼底有些發乾,她用力眨了眨,朝窗外的綠化帶望去,意外發現早春的泥地裡竟然也有落葉。

  可不等他抬腳,伏在桌上的人影,忽然輕輕動了一下。

  但今天竟然不同。

  她剛坐下,無意識地揉了揉腫痛的小腿。地鐵在下一站開門,上來一個顫巍巍的老人。她又站起來,將座讓了出去。

  她坐在病床邊剝山竹,半月形的指甲被汁水染成紫色。果盤裡,一塊塊狀如蒜瓣的果肉壘起小山。

  薄韞白沉吟片刻,低聲道:“你說,一個普通人,子女也在江闌有體面的工作,會為了幾百萬的債款跳湖嗎?”

  沈清夜還是對之前的話題放心不下,閑談幾句便又拐回來:“我那個在倫敦學傳媒的妹妹,說童樹這招是一步好棋。”

  一時間,風聲、落葉聲,走廊裡回蕩的推車腳輪聲,隔壁病人哀哀的□□聲……全都聽不見了。

  “竟然都跟到這兒來了?”沈清夜蹙眉,“這餐廳安保太差。”

  “滴——識別出錯。”

  一切是如此和諧,挑不出絲毫差錯。

  她停下動作,扎緊袋子,用濕巾仔細擦淨手指,低聲問:“這些和你有什麽關系?”

  那哭聲沙啞漏氣,好像連聲帶都被尖利的哭聲磨破了。直哭到聲嘶力竭,嘴裡仍含混不清地喊著同一句話:“你還不起!”

  柳拂嬿抬起頭,一層一層往上數,直到第十四樓。

  “是童樹舍得下血本。”薄韞白淡聲道,“人家交錢吃飯,老板也不能說什麽。”

  “……”沈清夜收回先前疑問。

  而任何一個踏吟集團的員工,見到這張臉,都會驚訝地叫出聲來——

  “媽,我也二十七了,不如你告訴告訴我,我爸到底是誰?”

  “行得正坐得端,我怕什麽。”

  路過他們這桌時,莫名停頓了腳步。

  “是六千萬。”

  一線寒光從薄韞白眸底掠過,他嗓音冷淡:“這兩個月,他們拍到半條能用的東西了?”

  連說的話,也散漫得像是局外人:“這酒一般。”

  她說著,脊背愈發癱軟下去,忽然求饒般高高抬起雙手,把臉捂在指縫裡,嚎啕大哭。

  “……”

  可與之相反,那雙長眸卻清冷又深邃,像隕落的銀河。

  幾個酒保圍在吧台側邊,目不轉睛盯著她看。

  竟然正是踏吟的現任CEO,童樹。

  她忽然扔出一個重磅炸彈。

  稍頓,他忽然想起一事:“對了,踏吟的人最近不是在盯你嗎?聽說還雇了個專業的狗仔團。”

  辛苦了那麽久,總算有回報。畢業那年,她成功留校,當上講師。

  燈紅酒綠的光線下,渾濁苦澀的煙霧裡,她勉力聚焦視線,總算認出來電備注的第一個字。

  “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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