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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夜新婚》第十八章 玻璃傘
  第十八章 玻璃傘

  高鐵的速度逐漸減慢, “蘇城北站”的老舊牌子映入眼簾,親切而熟悉。

  自從去了江闌上大學,每年寒暑假回家,柳拂嬿都會看到這塊牌子。

  不過, 那時都是坐硬座回來。

  蘇城的氣候比江闌更溼潤, 下車時,迎接她的是一片綿綿細雨。

  柳拂嬿從包裡拿出透明的折疊傘, 跟著擁擠的人流一同朝前走, 去出租車的乘車點排隊。

  一小時十分鍾的車程之後,她終於回到自己的家。

  是城中村旁邊, 一座獨棟的小房子。

  房屋老舊,門鎖上有深紅色的鏽跡,牆皮也斑駁掉了漆。

  柳拂嬿沒拿鑰匙,直接抬手敲門。

  許是柳韶不敢開燈,也不敢發出絲毫動靜的緣故,抬眼望去,房間裡又冷寂、又凌亂。

  柳拂嬿垂下眼眸。

  “這你就別管了。”

  柳韶說不出話。

  乾掉的顏料散落在抽屜裡,跟她高中時用的舊書包擠在一起。

  柳韶的雙眼瞬間盈滿了淚水:“媽媽還以為……媽媽還以為, 你再也不管我了。”

  “小嬿?你怎麽回來了?”

  一切都物是人非,給歸家的親切感染上淒涼的底色。

  屋門從內打開, 露出柳韶憔悴的臉。

  “嗚……”

  柳韶沒反應過來,怔怔地跪坐在原地,滿臉都是難以置信。

  “我已經……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媽, 是我。”

  一雙媚態橫生的眼睛顯得格外大,帶著驚恐, 往門外看。

  見狀,柳拂嬿無聲地歎了口氣。

  幾乎是話音剛落的一瞬間,房內立刻響起急切的腳步聲。

  柳拂嬿快步上前,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屋裡暗得像是傍晚, 霉味重得叫人直皺眉。

  屋裡沒人開門,窗簾卻立刻就被拉上了。

  柳拂嬿按下心頭的不忍,又漠聲道:“以後,還敢不敢再去賭玉了?”

  “後不後悔?”

  “你快進來,債主很可能就在附近。千萬別讓他們發現我在家。”

  “啊?要求?”柳韶震驚地抬起眼,“小嬿,你答應給人幹什麽?”

  “咚咚咚、咚咚咚”。

  “這些天,害不害怕?”

  柳拂嬿沒有回頭,冷聲問她。

  柳韶抬起空洞的雙眼,過了一陣,才絕望地囁嚅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架子前面,是柳拂嬿用過好幾年的畫桌,其實也只是一條長長的舊茶幾罷了。

  沒等女兒開口,柳韶警覺地拉開防盜鏈, 一把將人拉進屋。

  “債已經還清了。”

  “你還在住院的時候,欠條就已經撕掉了。”

  “什、什麽?”

  她拿出包裡的收據,給柳韶看了一眼,又立刻收了回去。

  “有一個人,同意幫我還。”

  清光入戶,也沾染了滿室塵埃。彩色的裝飾架早就落滿灰塵,連同柳韶那張放大的藝術照,也許久沒擦過了。

  連日以來,驚懼已經將她打垮,她膝蓋一軟,眼看就要癱在地上。

  “前提是,我得滿足他的一些要求。”

  “這麽大的一筆債款……你還掉了?你哪來的錢?”

  不顧柳韶阻攔,柳拂嬿一把拉開了窗簾。

  她穿著一身看不出是灰色還是白色的棉質睡裙, 面色蠟黃, 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睡個好覺了。

  只是乾澀的喉嚨裡,發出一陣陣嘶啞的抽噎,象征著她已經擔驚受怕到了極點。

  柳拂嬿松開了她的胳膊,坐回沙發前。

  “但是,我們簽訂的協議是一次性的,難聽話先說在前面,你再敢欠半分錢的債,那個人不會管你,我也不會。”

  “……六千萬,那可是六千萬啊。七個零,八位數……全還清了、全還清了?”

  柳韶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衝昏了頭腦,機械地滿屋子踱步,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語。

  “再也沒有債主跟蹤我了?我可以出門了?我……我自由了?”

  漸漸地,掩飾不住的笑意,湧上了她的眼角眉梢,就像洶湧澎湃的海浪,淹沒了此前彌留的全部恐懼。

  她往後一仰,呈一個大字躺在了床上,舒舒服服地發出了一聲漫長的歎息。

  而後,又忽然坐了起來。

  “這麽大好的日子,得開瓶酒……”

  她說著,就步履輕快地朝廚房走去。

  望著那春風吹又生的背影,一股熟悉的恐懼感,席卷了柳拂嬿的心頭。

  她幾步走過去,堵在柳韶的面前。

  “你先答應我,給我發毒誓。”

  柳拂嬿緊緊抿著唇瓣,牙齒拚命用力,才咬住了那股切骨的寒顫。

  “答應我,以後再也不沾賭玉,再也不欠別人半分錢。不然下一次,你真的會死無葬身之地。”

  “哎呀,現在說這個幹嘛。”

  柳韶一彎腰,就從女兒纖細的手臂下面鑽了過去。

  她眉開眼笑地從酒櫃裡拿出兩隻酒杯,敷衍道:“大喜的日子,先喝酒。”

  巨大的寒意湧上心頭,叫人顫唞不已。

  柳拂嬿在心底嘶吼著,一把拽住了柳韶的手臂,把她扯了回來。

  “你真是無藥可救!”

  窗外雨勢漸大。雨水滂沱,劈裡啪啦地砸在窗框上。

  蒼白的閃電劈下來,一瞬間,照亮了女人毫無血色的臉。

  下一刻,轟鳴的雷暴聲,就響在耳邊。

  “我說過再不管你,不是氣話。”

  “從今天起,我不會再叫你一聲媽。”

  說完,柳拂嬿當著柳韶的面打開手機,把她的微信和手機號,全都拉進了黑名單。

  又一把抄起桌上的剪刀,狠下心,剪斷了手腕上那條金綠色的手鏈。

  手鏈落在地上,剔透的寶石摔出幾條裂隙,沾染了肮髒的塵埃。

  全然看不出,這條手鏈,柳拂嬿曾如獲至寶地愛惜了十三年。

  十三年前,她在國畫比賽裡拿了獎。也正是那天,柳韶得到幾顆同色系的寶石,才找人鑲嵌好,想轉手賣出去。

  可見到女兒望著這串手鏈的眼神,柳韶就跟買家毀了約。

  她親自把手鏈給女兒戴上,告訴她機擴藏在背面,用左手食指一勾一提,就能將它打開。

  從那天起,柳拂嬿再不曾摘下來。

  怕在學校裡戴太顯眼,她就把手鏈藏在校服袖子裡。洗澡的時候,也要先用保鮮膜把手鏈包起來再洗。

  手鏈遮住了那條醜陋的疤痕,也好像遮住了母女之間,所有不愉快的回憶。

  一看到這條手鏈,柳韶就知道,女兒還惦記著自己。

  可現在,它被剪斷了,摔壞了。

  光芒黯淡了,落在泥土裡。

  柳韶望著那片微弱的金綠色,忽然覺得,好像自己的手腕上也被狠狠地剜下了一圈皮。

  她一下就哭了。

  痛徹心扉,鮮血淋漓。

  “小嬿,媽媽知道錯了,你別……別不認媽媽……”

  柳韶慌慌張張撿起那條斷裂的手鏈,捧在手心裡,哭喊道:“你把它戴回去,戴回去。媽媽以後做小生意,再也不沾那檔子事了,行不行?”

  她太驚惶,不小心碰到了柳拂嬿的肩膀。

  柳拂嬿沒有半點心理防備,身體朝後猛烈地一彈,躲開了她的手。

  那隻手尷尬地懸在了半空。

  半晌,才默默收了回去,捂住自己的眼睛。

  淚水從指縫間湧出。

  “你休息吧,我走了。”

  柳拂嬿也是心亂如麻。她沒有再看柳韶一眼,只是從對方手裡胡亂抓過了手鏈,握在掌心裡,隨便團了團,便離開了家門。
-
  蘇城的春來得比江闌更早。

  站在小橋上往對岸望,梢頭葉芽如雲似霧,像一大片嫩綠色的纖薄織錦,在雨絲裡輕輕搖曳。

  柳拂嬿望著這景色發了一會兒呆,沒注意到電話已經接通了。

  “喂?”

  等了一會兒不見回應,聽筒對面的婦人又樂呵呵地叫了一聲:“嬿嬿?好久不見了,找阿姨什麽事?”

  “孫阿姨,”柳拂嬿回過神來,“我看見包裹已經簽收了,您收到了嗎?”

  “哎喲,原來那包裹是你送的呀。”

  孫湘寧很是不好意思:“你這妮子從小就愛跟大人客氣,買了那麽多燕窩啊阿膠啊,阿姨哪吃得完喲。”

  “吃不完也可以送朋友,滋補身體的。”

  怕沙啞的嗓音泄露心事,柳拂嬿一字一句,放緩了聲音。

  “一點小禮物,您不用放在心上,曦薇在這邊也幫我很多。”

  “行,行,”孫湘寧慰藉地說,“你跟薇薇倆人是一起長大的,在江闌互相有個照應,也叫我們做家長的放心。”

  “對了,什麽時候回家來?今年的春茶特別香,阿姨給你留了幾罐,本想給你寄過去,但還是用咱們蘇城的泉水泡茶,滋味才最好啊。”

  “……不用了,我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回去了。”

  柳拂嬿抬起眼,看了看橋對岸的陶曦薇家,小聲地吸了吸鼻子。

  “阿姨,其實我今天打電話,是有個事兒想拜托您。您跟我媽是這麽多年的老鄰居了,要是我不在的時候,我媽出了什麽事兒,您一定跟我說一聲。”

  “……但千萬別告訴她,我給您打過這個電話。”

  孫湘寧聽出了柳拂嬿的欲言又止。

  這些年,柳韶家裡的那些隱情,她這當鄰居的不是不明白,也一樣揪心。

  嬿嬿這妮子從小就心思重,總把所有事兒都自己扛著,哪個當媽的看了不心疼?
  “你放心,明天我就拉著你媽逛街遛彎兒去。我也多勸勸她,別再沾那些東西了,踏踏實實過日子。”

  “對了,我還可以教她種茶樹啊,哈哈哈哈。”孫湘寧樂呵呵地說。

  柳拂嬿眼眸低垂,望著橋下被雨水砸出一圈圈漣漪的翠湖,輕聲道:“謝謝您,孫阿姨。”
-
  翠湖的另一邊,一輛銀色的奔馳飛馳而過。

  後座上的男人穿著淺灰色長袖襯衫,熨燙得極為平整。袖口挽起一小段,露出筋骨清雋的小臂。

  黑西褲修身挺括,愈發顯得臀窄腿長。

  再往上看,男人眉眼倦淡,輪廓冷冽,下頜線利落分明。

  雨水洗濯車窗,將那張過於出挑的側顏稍稍衝淡,似蒙蒙煙雨裡一幅丹青水墨圖。

  與他相比,旁邊的薄霽明可就遠沒有這麽從容矜貴了。

  薄霽明皺眉看著電腦屏幕,額前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他來來回回翻閱著屏幕上的PDF文件,又打開了十幾個語言各異的網頁做參照對比。

  “裁了吧。”

  薄韞白朝他屏幕上瞥了一眼,淡聲道:“這個項目做不成。”

  “可我們從五年前就開始布局了!”

  素來溫和的薄霽明抬高了音量。

  過了一陣,他才頹喪地摘下眼鏡,閉上眼靠在椅背上。

  “集團前期已經投入了太多,現在是騎虎難下,倒不如朝前方搏一搏。”

  “幾個勁頭強盛的對手已經離場,但我們的折損還在可控范圍內,只要能堅持到黎明的曙光,整個市場……”

  “堅持不到。”

  薄韞白左手在觸控板上滑了兩下,指向報表中一則非常不起眼的條目。

  “從這個節點起,布局的節奏已經出現了問題。”

  “積重難返,組織承受度有限,熬不到下一次轉機了。”

  薄霽明沒有再出言反駁。
    實際上,當薄韞白點出那行條目的一刹那,他就已經泄了氣,頹然地癱在了座椅裡。

  “爸說的沒錯。”

  良久,薄霽明才苦笑著出聲。

  “博鷺是一艘風浪裡的大船,想駕馭它,我沒那個能力。”

  “真應該讓你來。”

  他看向弟弟的側臉,這個比他小十五歲的弟弟,從出生起,就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薄霽明揉了揉太陽穴,又重複了一遍。

  “真應該讓你來啊。”

  “我來什麽啊我來。”

  薄韞白輕蹙起眉,身體一斜,靠向了另一旁的扶手。

  他一邊點開手機微信,一邊漫不經心垂下眸:“有問題的地方你早就畫了高亮,上車以來,盯了一路了,不可能不明白。”

  “那我也沒有你這股壯士斷腕的魄力。”

  薄霽明還是又喪又頹。

  薄韞白愈發不耐,長腿往前伸了伸,活動了一下手指,恨不得像小時候一樣給他一拳。

  但司機還在前頭,不能不給這個大哥一點面子,只能耐下性子再寬慰幾句。

  “當局者迷,就更難下決心。如果我在你這個位置,也是一樣的。”

  說完,薄韞白沒再理他,直接給柳拂嬿發消息:[處理好了嗎?]
  等了一會兒,沒有回音。

  他沒耐心一直盯著屏幕,順手把手機扣下去,側眸望向車窗外。

  煙雨漫天,碧綠的湖面翻覆如琉璃。

  連帶著湖對面那座白色石橋也模糊了輪廓,暈染出一種縹緲的仙氣。

  少頃,薄韞白眸底掠過一絲微詫。

  一個黑裙女人,就站在白色的石橋上。

  女人背影綽約,如一株墨柳,肩膀微微塌了下去,手肘撐著橋沿,仿佛不這樣就站不穩似的。

  手裡透明的傘傾斜著,任憑大片雨珠濺落在肩膀上。

  一個眼熟的女人。

  剛跟他,領完證沒多久的女人。

  “停車。”

  薄韞白寒聲道。

  司機立刻減速靠邊。

  薄韞白側過身,從儲物格拿起一把黑傘。

  正在一旁頹喪的薄霽明,全然沒有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忙道:“這麽大的雨,你要去哪?”

  “見到個熟人。”

  薄韞白抬手打開車門,又似忽然想起什麽,回過頭:“談判我就不去了。”

  “什麽?”

  薄霽明瞳孔地震。

  他反應倒也不慢,電光火石間,立刻回過味來。

  “其實你坐我的飛機過來,壓根不是為了代表博鷺談判吧?”

  “也沒到‘壓根’的地步。”

  薄韞白扯了扯唇,笑得有些頑劣:“這不是撞上了麽?”

  薄霽明開始覺得有些絕望。

  “可你要不去,我一個人怎麽又唱黑臉、又唱白臉?”

  回答他的是乾脆利索的關門聲,夾雜著這個弟弟稍有人性的最後一句勸慰,和著微涼的雨絲,撲面而來。

  “大哥,有點自信。本來你也得一個人上。”
-
  積水在石磚地上繪成小河,嘩嘩流個不停,打濕了男人腳上的切爾西靴。

  他仿佛不曾覺察,只顧大步朝前走去。

  卻沒想到,在離她還有幾步遠的時候,女人倏爾轉過身,一雙長眸帶著警惕,直直掃了過來。

  許是常年保持警惕,無法放松的緣故。她對別人的目光,一向很敏銳。

  這一點,他早該知道。

  知道自己來得唐突,薄韞白停在了原地。

  也不好好打傘,不冷嗎?

  正要這麽說,卻被她臉上微妙的表情變化打斷了。

  要說沒有察覺到她那雙泛紅的眼睛,肯定是假話。

  但薄韞白分明看見,意識到他的存在之後,女人眼底那抹破碎不堪的悲傷,漸漸和水漬一同隱去,換成了幾分濕漉漉的疑惑。

  這疑惑也沒什麽往日的敏慧勁兒。

  反而有一種,正在夢遊的懵懂氣質。

  兩個人之間距離不遠,三四步就能走到。

  柳拂嬿也沒出聲,就維持著那副神情,懵懵地抬起腿。

  也許是由於僵站在原地太久,腿又麻又酸的原因。

  她抬起腿的一瞬間,薄韞白立刻從她臉上捕捉到一絲痛苦。

  “……”

  薄韞白心裡有些不忍。

  又很不應該的,有一絲想笑的衝動。

  見對方有了反應,他便撐著那把能容納三個人的黑傘,好整以暇地等在原地。

  迷蒙煙雨裡,柳拂嬿漸漸走近。

  少頃,兩人終於近到了一個觸手可及的距離。

  怎麽失魂落魄的?
  他正要開口,柳拂嬿忽然伸出手。

  居然是真的要碰他。

  這走向太出乎意料,薄韞白怔在原地沒動。

  只見一根纖細的食指,被雨水洗濯得白皙清涼,伸向了他的身前。

  手指即將落下去的一刻,女人卻又猶豫了一下。

  漂亮的長眸間閃過遲疑,仿佛是不想弄髒他的衣服。

  但眼前的男人包裹得太嚴實,很難找到其他可以下手的地方。

  最後,柳拂嬿在他手腕上幾厘米的地方,袖口下露出的那半截小臂處,輕輕戳了一下。

  男人膚色冷白,肌肉卻緊實有力。

  在冰涼的雨天,觸手時的溫度,幾乎堪稱滾燙。

  這份滾燙,令柳拂嬿縹緲的意識有了一些實感。

  她幾乎是想也不想地,繼續用力。

  伴隨著食指的下落,那處肌肉也被戳出一個略帶彈性的小窩。

  其上蜿蜒的淡青色筋脈,稍稍凹陷下去,有點奇異的觸感。

  柳拂嬿驀地收回手,接連退後了三步。

  等她再度抬起頭,眸底已然清亮通透,完全恢復了往日的模樣。

  “薄韞白?”

  她嗓音裡有種大夢初醒的困惑,難以置信地問:“你怎麽會在這兒?”

  薄韞白垂下眼眸,看了看自己剛才被戳的地方。

  她動作很輕,沒留下絲毫痕跡。

  但那股觸感還在。

  有點癢,有點清清淡淡的冰涼。

  “怎麽?”

  男人懶聲開口,也不留什麽情面,直接揭穿她:“以為見到我,是在做夢?”

  “……沒有。”

  柳拂嬿誠懇地和他講道理。

  “要夢也該是夢見陶曦薇。”

  她說著,稍稍仰起頭,抬手遮住眼前,看向了漫天雨幕。

  這才後知後覺地,有了身處此地的實感。

  就算再無力、再疲憊,可生活還是照常進行。

  時間不會等任何人。

  柳拂嬿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將被水黏在腿上的裙子也撥開。

  黑裙已經濕了一半。好在是不容易透膚的材質,而且貼身的內衣也纖薄,透不出花紋和輪廓。

  因此,這一身勉強還可以穿,雖然狼狽,卻不算尷尬。

  “哦。意思是,我這個假丈夫,壓根比不上跟你同一戰線的閨蜜,是吧。”

  搖曳的雨絲裡,面前的男人神色倨傲,那雙形狀好看的眼眸裡,莫名染上幾分薄淡的涼意。

  薄韞白舉著傘,身上仍是衣冠楚楚,除了手臂上那個指甲大的小點,再沒沾上半絲雨意。

  少頃,他也朝後退了一步。

  “那你打電話,讓她來接你。”

  柳拂嬿聽出他話裡有情緒,但完全不知道這情緒是為什麽,也沒有余力去在意。

  她將手中的傘舉正了,這才輕聲回答薄韞白。

  “我不用接。”

  說完,轉身就要走。

  一股沒來由的焦躁像火苗一樣燃起,舐上薄韞白的心頭。

  “你這一身還滴著水,是要去哪?”

  他抬高了聲音。

  稍頓,又淡哂道:“去當河神?”

  柳拂嬿不解地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用行動告訴他,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火車站。”

  她仍是那副不慍不火的樣子,語氣平靜,沒有絲毫起伏。

  “我定了晚上回去的票。”

  跟她這副心平氣和的模樣一比,倒顯得是他心浮氣躁。

  任何社交場合,都是人際博弈。

  更意氣用事的那個人,會落於下風。

  思及此,薄韞白壓下了滿身的桀驁。

  不就是裝模作樣麽。

  柳拂嬿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見男人斂眉低眸,朝她的方向走過來。

  一旦藏起骨子裡的桀驁不馴,那副皮囊倒也立刻有了溫潤清朗的假象。

  他禮節性地伸長手臂,手中的黑色大傘足以遮天蔽日,將她和她頭頂那柄飄搖的透明小傘,一並罩在了裡面。

  這傘堅實而寬厚,蓋下來的一瞬間,連耳畔嘈雜的雨聲都小了許多。

  柳拂嬿稍稍一怔,仰頭看一眼薄韞白。

  男人的眉目上凝結了雨霧,愈發顯得漆深乾淨,嗓音薄淡地問她:“渾身都濕透了,怎麽去火車站?”

  “慢慢等就行了。”柳拂嬿心不在焉地說,“總會乾的。”

  “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的協議?”

  薄韞白從容不迫,仿佛只是出於善心,才會多提醒她一句。

  “如果媒體發現我們的婚姻只是做戲,你恐怕不會再有慢慢等候的余裕。”

  這語氣低沉矜冷,柳拂嬿還真被唬住了一瞬。

  她恍了恍神,微微踮起腳,越過男人肩膀,看了一眼傘外的大千世界。

  這麽大的雨,哪裡來的媒體。

  正想質疑,卻見男人垂眸點開打車軟件,輸入了一家酒店的地址。

  “這邊的合作方給我訂了酒店,你先過去洗個澡,換身衣服。”

  仿佛預料到會被拒絕,下一刻,男人語氣愈沉,直擊她的軟肋。

  “反正你住在我的地方,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既然都在一個結婚證上,就請柳小姐不要再做無謂的糾結了,你說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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