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緣分沒到頭◎

  九月末，北城的天還熱著。

  薑彌加班到晚上七點鍾，她手頭上還有好幾個活兒沒乾完，連著一個周她都快住在辦公室了，今天是近期走得最早的一天，她趕著回家給她爺爺賀壽。

  她走的時候，公司還有不少人，對於他們搞建築的這一行來說，加班是常態，改圖跟客戶對接，方方面面的工作都得做到位，近期公司的一個大項目上面很看重，到最後關頭，大家都不敢松懈。

  薑彌走得不怎麽心安理得，但也只能這樣。

  出了公司大門，熱浪撲面而來，路邊的梧桐樹異常高大，遮蔽了大半道路，走在樹蔭下，吹兩陣風，薑彌身上的粘膩感突然褪了點下去。

  這時候還是晚高峰，這片寫字樓多，車流量大，薑彌要是開車回家，指定得堵，好在她爺爺家離她公司不遠，坐地鐵也要不了多久。

  地鐵站到處都是人，上上下下來來往往，薑彌包裡還裝著電腦，沉重的背包壓得她肩膀生疼，她待在車廂的角落裡，聽不見周圍的任何談話交談，擁擠，悶熱，夾雜些許異樣氣味，燥熱的夏天裡，唯獨交流的熱情被磨滅。

  大家工作了一整天，都很累了。

  “好了別打岔，剛跟你說都記住了嗎？”

  “誰買的橘子？”薑彌問。

  聽薑彌這樣說，姑媽的臉色差了些，當然，她向來疼愛薑彌，再怎麽樣都還是為她著想的。

  “我最近一直在加班呢。”

  “怎麽這個點才過來？”

  薑彌一個個應下去，帶著笑臉，連包都沒放下，到老爺子身邊去，禮物一遞，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之類的吉祥話說了一大堆。

  出站後她一路跑進胡同巷子，永安街的小四合院裡已經坐了不少人。

  “你不知道，你爺爺最近一直在念叨你的婚事，他前段時間去醫院檢查，哪哪都是毛病，他就老說，怕自己哪天眼睛閉上，就看不到你成家了。”

  “太酸了。”

  所以薑彌最近的相親頻率很高。

  姑媽講到興頭上，這一咬整張臉都變得扭曲，連忙往外吐。

  薑彌的家庭背景不錯，爺爺是教授，教書育人，奶奶是舊時代大小姐出身，留過學，家境殷實，父母一個是研究學者一個是醫院的主任，她的成長環境非常之好，她從來沒有任何的不滿意。

  “嗯嗯。”

  頭頂一棵大樹，擺兩張桌子，水果瓜子擺一擺，天晚了，風起來後溫度高也沒事，他們反正覺得怪舒服。

  薑彌笑得眼睛都彎成一條縫，拿顆糖給她，她氣得拍了人好幾下。

  “你媽。”

  姑媽依舊絮絮叨叨的講。

  她又剝了一瓣喂到她喋喋不休的姑媽嘴裡。

  她吃酸的東西還行，當時就眉頭皺了一下，留著酸味在嘴裡蔓延開。

  這樣的說辭薑彌聽過無數遍，但每一次，又都能叫她難受。

  “今兒加班，坐地鐵回來的。”

  薑彌就知道躲不過去，她揉揉腦門，道：“太忙了，沒時間。”

  年年如此。

  薑彌今年二十八，沒有對象也沒有談過戀愛，相親過十幾次一次都沒有成功，眼看著同齡人一個又一個的結婚生子，薑家人坐不住了。他們倒不覺得薑彌有什麽問題，眼光高一點沒錯，看不上這個，他們就變著法的去找能讓她滿意的下一個。

  什麽女孩子到了年齡該嫁人了，以後也好有個伴，將來家裡人不在了，也不會太孤單。話鋒再轉到她之前為薑彌介紹的相親對象，優點羅列了一大筐，大概是知道薑彌看不上，她很快將這些人說完，然後跳轉至她的新目標。

  好像到了年齡之後，長輩討論的話題永遠離不開兒女，戀愛、結婚、生育、孩子的上學問題、成績、再到成年考什麽大學，什麽時候戀愛，循環往複，一年又一年。

  那些叔伯爺爺輩的人都坐在庭院裡納涼。

  她進了裡屋去，室內空調溫度不是特別低，但比起外面來，已經清涼了很多。奶奶姑媽各種女性長輩圍著一起看電視，姑媽瞥見薑彌，連忙起身拉著她說話。

  薑彌受不了。

  他們都認識薑彌，看見她進門，忙著吆喝張羅。

  薑彌怕熱，三十多度的天，她跑幾步，臉頰兩側都是汗，老爺子看得心疼，叫她進屋去吹空調。

  “怎麽前兩天叫你跟人家小李吃飯，你沒去啊？”

  這點互動落在那邊的親戚眼裡，他們都跟薑彌奶奶說，這孩子怎麽怎麽樣。

  總有一個能行。

  家裡這次買的橘子很飽滿，碩大的一個，薑彌把皮剝開，汁水濺滿手心，她習慣性剝下完整的橘子皮，到最後指尖都被浸黃。

  “這個小周人很好的……”

  這樣的家庭，唯一的瑕疵在於觀念略微守舊，或許也不能這樣說，畢竟催婚是在大多數家庭都會發生的事情。

  她在茶幾旁坐下，順手抄了個橘子過來。

  薑彌嘗了一瓣，酸得要命。

  老爺子八十大壽，家裡面親戚都在，待在一起話家常。老爺子當了許多年的老師，德高望重，說句桃李滿天下不為過，他歲數愈大，往先的學生也更關照些，像今天這場合，有幾個學生還是專門從外地趕過來的。

  嘮嗑也就兩句，她的正題依舊是催薑彌結婚。

  姑媽：“那你說，人家叫什麽？”

  薑彌又吃了瓣橘子，這次她也面目扭曲了。

  “好酸，我去廚房找我媽要水。”

  姑媽又是一巴掌拍在她身上。

  外面紛紛擾擾，廚房卻安靜的不像話，裡面只有薑彌母親宋瑗還有家裡請的阿姨在。

  她們兩個人，要準備今晚的一大桌子菜。

  宋瑗昨天值了夜班，休息沒有幾個小時，就忙著買菜收拾屋子，趕過來替老人家招呼客人，然後在廚房忙碌至今。
    期間沒人多過問她一句，更沒人來跟她說一句辛苦了。

  她習以為常，也沒感覺異樣。

  宋瑗見了薑彌，先是關照幾句她工作上的事情，問問今天的心情怎麽樣，中午吃的什麽，她十分愛護女兒，這些年母女關系非常的融洽。

  “冰箱裡有橙汁，你自己倒，出去玩吧，陪你爺爺奶奶說會兒話，廚房油煙重，我一會兒就出來。”

  薑彌點點頭，開了橙汁，倒也沒有出去，就看著宋瑗在廚房忙活，偶爾也幫幫忙。

  “我媽怎麽這麽厲害，會做這麽多好吃的菜。”

  薑彌嘴甜大家都知道，她不吝嗇於誇獎任何人，對於自己的親人，她反而說得更多，沒什麽不好意思的，發自內心的誇讚，她也會覺得很開心。

  宋瑗喂了一小塊魚肉到薑彌嘴裡。

  她問薑彌，老爺子有沒有提相親的事情。

  她下午過來時，陪著老人看電視那會，他們就問了好幾回。

  薑彌就把剛才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媽，你也很希望我結婚嗎？”

  宋瑗放了杓鹽到鍋裡，紅燒肉的香味溢出，她來回翻炒著，回答了薑彌的問題。

  “我當然還是希望，你有個人陪的。”

  對於宋瑗來說，薑彌是她的心頭肉，她在醫院經常抽不出身，薑彌本身的工作也很忙碌，薑彌的父親，是個很好的學者，醉心於研究，對於家庭，不可避免的會忽視許多，宋瑗就想找個人好好照顧薑彌。

  相親這種事有了太多回，他們並不指望誰和誰真的有什麽感情，就拿他們自身來說，結婚就是搭夥過日子，人品好處得來就行，別的事情不那麽重要。

  可這樣一個人，他們家花了大力氣去找，要方方面面都好才行。

  他們舍不得薑彌受委屈。

  “你姑媽這次給你介紹的人，我和你爸覺得還不錯，有空的話，去見見吧。”

  她說了這麽一句，薑彌答應了。

  她不想讓她失望。

  “嘗嘗紅燒肉好不好吃。”

  “香。”

  “明天回家吃飯吧，就咱們娘倆，好好吃一頓。”

  “嗯。”

  相親地點在一家私房菜館，薑彌早到了半小時。

  她對於這場相親沒有太多想法，就當平時和客戶見面一樣，綁個低丸子頭，黑色發繩陷入發間，完全看不出來。她穿著偏職場風的衣服，純色襯衫搭闊腿長褲，因為高挑纖瘦，最基礎的款式也被穿出風韻。包依舊是平時上班會背的托特包，很大一隻，裡面稀裡糊塗不知道塞了多少東西，口紅雨傘鏡子皮筋充電寶等等一大堆。

  包被她隨手丟在身邊的座位上，哪怕它的價值過了六位數。

  那是薑彌奶奶送她的生日禮物之一。

  薑彌很重視配飾的選擇，一般情況下，她渾身上下的飾品不會超過三件，今天她選擇的是手表，項鏈以及腰帶。這些東西和她的裝束完全匹配，也同樣價值不菲。

  薑彌的家庭可以說是非常優渥，她自己的事業也很出色，掙年薪且數額十分可觀。

  這是她多年來斷情絕愛，努力工作的結果。

  在飯店包廂裡，她等了許久，看了眼朋友圈和工作群，今天是個周末，公司好像還有人在加班，薑彌打算這段飯吃完過去看看。

  期間服務員來第二次來看要不要點菜時，薑彌才發現，她的相親對象已經遲到了五分鍾。

  “一會再點吧，我等的人還沒來。”

  “好的。”

  話音方才落下，包廂的門被打開。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來人微喘著氣，語調斷斷續續，聽出來是狂奔過一陣的，但他又極力保持平和，讓急促聽上去不那麽明顯，總體而言，這嗓音不錯。

  這是薑彌的第一想法。

  她再品味時，就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

  當他完全走進來，越過服務員後，薑彌看清他整個人。

  他穿著合體的西裝，通身都是黑色，襯衫每一顆扣子都系得嚴實，領帶也平整的不像話，他身量高，姿態挺拔，像筆直的翠竹，走出的每一步都平穩有加，大概和在包廂外的疾走完全相反。

  從側面薑彌看見他的臉，五官倒是沒什麽太大的變化，皮膚好像黑了點，不像學生時代白淨的像個女孩子，氣質似乎也更加成熟，也許比以前還不好惹。

  這個角度他的眼鏡鏡片有點反光，叫薑彌看不太清他的眼神。

  “你換眼鏡了啊？”

  周最才落座，聽到她發聲，抬頭看過去。

  對面的人坐得十分端正，耳根旁落下幾根碎發，臉上笑容不深，卻顯得有些明媚。

  他確定了下，她除了妝容髮型以及服裝外，和以前沒什麽兩樣。

  周最抬了抬眼，面無表情叫道：“薑彌。”

  薑彌的笑容加深，她雙手架在桌上，一下子變得懶散。

  “這麽多年了，你竟然還能準確的叫出我的名字，太不容易了。”

  “看來咱倆的緣分沒到頭呢。”

  只是從高中同學變成相親對象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