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慧女移山29
  夕陽最後的余暉消失在了後山的林木之外。被葉棠帶進後山的小超隻覺得眼前一暗， 跟著就感覺腳下踩到了綿軟黏膩的什麽東西。

  想到後山埋著無數屍體，自己踩中的或許就是什麽腐屍，小超“嗚！”地發出一聲悲鳴， 差點兒沒有乾嘔起來。

  葉棠自己也是深一腳淺一腳的。

  別說這會兒夕陽已經落山。就算沒落， 林間樹木如此茂密也能遮住大半日光。原主的有輕微的夜盲症，這些年來葉棠雖然治愈了夜盲症，然而沒有照明工具，單憑裸眼葉棠能看到的東西也不多。

  再者西南山區的林地不像北方山區的林地一到冬天就會被凍得硬邦邦的。這裡的夏天熱歸熱， 卻不是乾熱而是濕熱。數天的連雨過後， 林區裡的氣溫依舊不算太低。那些積滿落葉、死去植物、動物糞便的凹陷處很快就會腐化成淤泥潭子。有些蟲豸就愛淤泥這種潮濕又溫暖還避光的環境，於是葉棠這一腳下去， 就能看到一些蠕動的陰影從自己腳邊瘋狂向別處爬去。

  要是只有葉棠一個人，她還不怕。因為她能控制自己的行動，讓自己在山林間潛行。

  可帶著小超，葉棠行動時最先要顧慮到的是小超的極限。

  這個極限包括小超體能上的極限與精神上的極限。

  衝入後山後沒過多久，葉棠突然停步， 拉著小超隱入一處大樹之後。這樹雖大，卻沒法完全遮住兩個小姑娘的身形。想利用這棵樹來和人販子做躲貓貓， 那顯然是行不通的。

  這會兒那群人販子是因為忽然衝進林間、眼睛還不適應黑暗， 所以一時間沒有發現葉棠與小超已經不再他們的前面，這才衝刺了過去。

  而葉棠，她等著腳步聲過去之後， 出聲安撫小超。

  貼著小超的耳朵， 葉棠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確實，往下跑比往上跑容易， 速度也能更快。但兩個十一歲的小姑娘，無論是腿長還是體能都無法和成年男性相提並論。往下跑，葉棠和小超的速度可以變快，但人販子的速度會更快。

  獨龍村不是個人口眾多的大村，特別龐大的墓穴是沒有的。但是有些家墓因為埋了十幾代人，整個墓群的佔地面積還是相當驚人。

  葉棠語速很快，她一邊說話一邊左右打量。在看到一處可以向上攀爬的小丘後，她拉著小超跑了過去，並在小超的面前蹲下。

  之前也說過，獨龍村以高為尊。後山也一樣，越高的地方，越是立著過去村中偉人的墳塚與家墓。而這些村中偉人，無一例外都姓趙。

  “可是、可是上邊兒……”

  但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葉棠的話音帶著一絲沒有溫度的冷酷：“逝者身上的榮譽是給逝者的靈魂、而不是禸體的。並且，只有活著的人，才有機會獲得超越逝者的榮譽。”

  “對逝者最大的尊重不是永遠讓逝者的亡骸得以被保存下去，而是尊重逝者的意志。葬在高處的獨龍村長輩，沒有一個不希望保護我們獨龍村。小超，你也是獨龍村的村民。祖宗們要是有在天之靈，絕對不會怪你為了自保而驚擾他們。倒是這些人販子——”

  小超不太確定地往高處看了一眼。

  並且因為山下修路，山腳附近的林木已經被清乾淨了許多。遮蔽物一少，葉棠和小超的身形暴露得也就越快。加上無法利用遮蔽物迂回，葉棠與小超被抓的機率只會更高。

  別說葉棠了，就是趙報國這樣的村中老者去胡亂踩踏一番祖宗墳地，那都是要被處罰的。

  “活人的性命比死人的身體重要。”

  小超眼睛一澀，明白葉棠這是要她踩著她的肩膀先爬上去的意思。

  “春燕……”

  小超不姓趙。她要是敢去趙姓人的墓群上來一通墳頭漂移，指不定她全家都會被趕出村子。

  ——接下來可就是耐力戰了。要是小超因為驚慌失措而全身僵硬，那她們兩個被抓的機率會提高很多。

  葉棠理解小超的謹小慎微。山村這種地方，排外起來是不講道理的。因為人們需要靠著排外、也就是豎立一個共同的打擊目標才能團結。

  “小超，我們往上邊兒走。”

  “我若是祖宗，必不饒恕這些肆意侵擾我村村民的人。”

  “噓——”

  葉棠比劃了個動作，小超連忙閉嘴。

  小超一抬腳，立刻聞到一股腐爛的氣味從自己的布鞋上傳來。想到自己踩到腐爛物時那種綿軟黏稠的觸感，小超的雞皮疙瘩氣了一身，又把腳放回了地上——她怎麽能把這樣髒的雙腳踩在春燕的肩上？
  葉棠半分不在意小超的鞋上是不是布滿了爛乎乎的穢物，她見小超想脫鞋，二話不說拉過小超就拍了她一把。
    腳步聲從遠處回來了，看來是那群人販子已經發現葉棠與小超改變了逃跑的路線，一夥人分頭行事，重新開始了搜索。

  身後是越來越近的追兵，被葉棠拍了一把的小超也不知道在心裡對葉棠說了多少個“對不起”，這才把腳踩在了重新蹲下的葉棠肩膀上。

  兩個小姑娘往山上跑去，無論她們再怎麽小心，總是難免會踩到樹葉枯枝，發出一點輕微的聲音。

  就因為這點兒聲音，人販子們總是能在跟丟葉棠與小超之後很快又重新找到她倆所在的位置。

  每次不小心踩到東西，小超都想對葉棠道歉。她覺得就是因為自己一直在拖葉棠的後腿，葉棠這才沒能順利脫身。殊不知不脫身本來就是葉棠計劃的一環。

  葉棠並不打算只是逃。

  她很清楚，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她可以逃走，也可以帶著小超逃走，可要是不把人販子抓住了，必然還有下一個、下下個被這些人販子謔謔的女孩兒。

  這些女孩兒未必是獨龍村的女孩兒，可不論是哪裡的女孩兒，到了人販子手裡、到了買家的手裡，都只有一種下場：
  那就是被當成非人的畜生。

  趙紅花回家之後就歡歡喜喜地告訴大伯和爸媽葉棠要來吃飯了。

  聽見趙紅花說晚飯想多加兩個菜，趙紅花的母親立時重新站回灶邊，做起了菜虎皮辣椒炒蛋和涼拌茄子。趙紅花的父親更是掏出一把花生米，說是不如再做個油煎花生米，讓春燕帶回去吃。

  趙紅花早早盛好了飯，結果天黑了、飯菜都涼了也沒見葉棠來。

  她直覺不對，殺到葉棠的住處找陳菊一問，這才知道葉棠早出門去了。

  秋秀玲聽見趙紅花與陳菊的話，手裡的飯碗當場就掉在地上砸了個稀碎。三人顧不得收拾，直接就往趙紅花家的方向跑。

  村支書聽侄女說葉棠丟了，立刻組織人手點了火把，開始四處尋找葉棠的蹤跡。

  山的另一面，葉棠與小超成了驢子眼前的胡蘿卜。

  這胡蘿卜看起來這麽近，近到仿佛一伸手就能夠得到。可偏偏這胡蘿卜又總是在驢子要啃到它之前，又飄遠了一些。

  葉棠帶著小超，兩人不停地往山上爬。下面追的人販子不是山民，不像葉棠和小超這樣習慣爬山，一夥人追得腿都酸了。

  這麽久還沒抓到葉棠與小超，這一行人販子已經開始擔心打草驚蛇、被獨龍村的山民們注意到了。他們想打過退堂鼓，偏偏葉棠與小超又總在他們前邊露出些破綻。

  眼看著能到手鴨子怎麽能讓它飛了呢？再想到自己都爬山爬這麽久了，沒抓著人就下山這山豈不是白爬了？人販子們一追再追，竟不知不覺追到了一片墳塚間。

  山風涼颼颼地吹過，吹得人販子們心頭髮毛。可前頭葉棠與小超的爬山速度也明顯降了下來。

  心道小孩子的體力果然不如大人，人販子們稍稍放心——他們之前還擔心這兩個南路貨出聲叫人，害得他們被村子裡的人發現偷孩子。現在可好，兩個南路貨直接跑進了墳地裡，就算她們知道叫了，叫得再大聲兒又如何？難不成還能叫出孤魂野鬼來幫她們？

  “小超。”

  葉棠輕輕喚了一聲身旁的人。

  “記得我剛才說過的話麽？”

  “嗯……！”

  小超點頭，兩個小姑娘同時轉身，竟是不跑了。

  人販子們沒想到兩個小姑娘竟然能站在墳塚間居高臨下地朝著他們看來，一時間都有些愣住。

  也就是在這時，小超一腳踹向一塊墓碑。

  人販子們終於明白兩個小姑娘為什麽不繼續逃了。因為，這兩個南路貨根本就是想直接乾掉他們！
  警惕著墓碑砸下的人販子們四散逃開，好一會兒卻不見墓碑真的砸下。

  再往上頭一看，人販子們就笑了：墓碑被夯得太實，小姑娘竟是力氣不足，沒能把這墓碑給踹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