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空中靜得能聽清輕微的動靜， 莫遙的雙手合在一起，在冬日裡有了出汗的跡象，他看著地面， 江一皙的身影在燈光下拉長覆蓋到他的腳尖，直至小腿的位置。莫遙頓了頓，呼吸微微急促。

  就這樣，兩人相對無言，彼此都沒有繼續先開口。

  這種狀態持續了大概兩分鍾， 莫遙聽到了一聲輕輕的喟歎，歎息聲裡夾雜著一絲無奈。

  他提起腦袋， 就見江一皙露出疲態的捏著眉間。

  莫遙悻悻地撇開眼， 抿緊嘴角。兩秒後，莫遙小聲道：“對不起。”

  系統是絕對不能暴露的，哪怕他如何的信任江一皙， 可攜帶系統這件事本身就很荒唐， 別說江一皙，就算是自己聽到別人說， 他都不會信。

  但……擁有種植異能就不一樣了，在這裡會顯得更加的光明正大些，他需要頂著這個由頭， 去完成系統派發的任務， 哪怕一開始就不是他心裡想的那個結果。

  “江博士說， 我不需要立馬答應。”莫遙聲音細如蚊聲，躊躇片刻， 編了個自以為很不錯的借口， “我上次在路上撿到的麥穗， 不知道該怎麽辦， 就想去看看，也許能找到能把它們復活的辦法。”

  說到後面，他抬起明亮的眼望向江一皙，真摯道，“江隊，我保證我只是去看看，真的沒有其他的想法。”

  莫遙眼睛微微發亮，開心地點了點頭，看來他的這套說辭江一皙信了。

  “你想要我去，也可以。”江一皙勾唇，“我對研究所很熟。”

  江一皙挑動眉梢，看著少年臉上頃刻間露出的笑意，沒有再說什麽。
.
  次日，在去往研究所的路上，江一皙不計前嫌的給他分析了關於研究所的利弊關系，莫遙托著腮，昂著頭仔細地聽著。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獨特的磁場，它們看不見，觸碰不到，會以各種不相同的形態出現，但對熟悉的人會有天然的親近感，這是無法造假的。

  他知道江一皙最近都很忙，每天都早出晚歸。

  也不對，是無法形容的那種神態。

  莫遙緊張地捂住臉頰，小聲嘀咕：“他們是不是會問很多關於種植的問題呀，比如我是怎麽種出來的，還有我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覺醒的等等系列問題。”

  江一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便移開了。感知力告訴他，莫遙並沒有說真話，少年身上愉快跳動的磁場線，來來回回地在他的周圍蹦躂，偶爾會不由自主地蹭著他的指尖，像隻撒嬌求撫摸的小奶貓。

  “以你現在的處境，去研究所不一定是壞處。”江一皙道，“我作為你的隊長，會尊重你任何的決定。”

  他看著在半空中一直在倒計時的對話框，默默地移開眼。

  江一皙言簡意賅，道：“到地方不要亂跑，跟著我。如果有問題可以問江博士，我想他樂意給你解答。”

  想了想，莫遙還是鼓起勇氣，問：“你明天會跟我一塊去嗎？”

  江一皙勾唇：“怕了？”

  他的表情有些嚴肅，是莫遙很少看到的那一面，上次見到還是刀疤男闖入到屋裡對他施展惡意的時候。那時候他的表情也像現在這樣，有些冷。

  少年的磁場線還在蹭著他的指尖，柔柔軟軟的，一點攻擊性都沒有。江一皙微蹙的眉頭悄悄地松開捋平，冰冷的神色緩和不少。

  江一皙：“其他種植員也會在。”

  莫遙點頭：“還有呢？”

  江一皙道：“你不需要向我保證什麽。”

  莫遙捂臉改成捂眼睛，重重地點頭，現在後悔還來記得及嗎？

  江一皙靜靜看他，反問：“你想我去？”

  接著，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什麽，語速極快道，“謝謝你江隊，我會好好努力的！”

  只剩下兩天半，他不去研究所，難道要在後勤部後方的上百萬畝田埂裡翻找遺漏的種子？好像也不錯？
  不錯個……莫遙嘴裡無聲地罵了句髒話。

  接下來的半個多小時，兩人都沒有再開口說話，莫遙把視線放在景物逐漸倒帶的車窗外，偌大的瀝青路上，人來人往，每個人都是急匆匆的。

  刮著風，空氣蔓延著難聞的氣味，惡劣的氣候使這股氣味比平時還要重，它們無孔不入，一縷縷地滲進車縫，滲進鼻息裡。

  莫遙擰著眉，不安地手指抓住車窗沿。

  到達目的地，江一皙首先下車，替莫遙打開車門。莫遙邁下車，這是他第二次近距離地觀察研究所這棟潔白無瑕的巨大高樓。

  江一皙伸出手把他鄰角處的褶皺撫平，道：“別緊張。”

  “不緊張。”莫遙矢口否認，在看到門衛看過來的眼神時，又瑟縮地躲了下。

  江一皙眸裡露出淺淡的笑意，沒有拆穿他。

  江一皙走在前頭，遞過去自己的身份卡，門衛接過，喊道：“江隊好。”

  “嗯。”江一皙點頭，示意莫遙也拿出身份卡。

  門衛例行檢查完，朝著江一皙敬了個禮，這時有人遠遠地朝他們的方向喊了句“江隊？”

  莫遙順著聲音響起的方向望過去，是個身材高挑的大長腿美女，上次在後勤部見過的蘇蔓。這次她金色的長發扎成高馬尾，走過來時，隨著她的動作左右搖擺。

  江一皙停下腳步，蘇蔓速度很快地來到他們面前，道：“江隊好巧你也來研究所呀。”說著說著，她的目光捕捉到後方的莫遙，咦了聲，笑說，“你們一起？”

  莫遙：“你好。”

  “我一點都不好。”蘇蔓甩了下金色的馬尾說道，“上次吃完你的蘋果之後，我就茶不思飯不想的，可惜我去後勤部好幾趟都沒找到你。”

  莫遙羞澀撓頭：“我最近沒去後勤部。”

  蘇蔓神色一變，完全把江一皙還在旁邊這件事拋在腦後，她激動地摁住莫遙的肩膀，瘋狂輸出道：“沒去？為什麽不去？你知道現在每天有多少人專門在後勤部大門外蹲點等你嗎？不去的話可不行啊！”

  “嘶……”

  肩膀傳來疼痛，莫遙忍不住出聲。

  沉默的江一皙冷冷開口：“蘇管理，我們還有事。”

  “哦？”蘇蔓輕佻的眉眼一抬，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兩人，兩人站著的距離挺近，幾乎只差一個拳頭就能挨在一塊。
    她以前跟江一皙打過幾次交道，知道他這個人是有名的“生人勿進”，誰見了他都會與他保持相對安全的距離，可現在的場景，好似反著來。

  她更像是個多余的人。

  蘇蔓手指的力道一松，莫遙立即從她面前撤走，他動作不小，直接跑到江一皙的另一邊，跟蘇蔓的距離拉開不少。

  蘇蔓：“……”

  她又不是蛇蠍女郎，有必要這麽怕？
  蘇蔓扯動嘴角，目光回到江一皙身上，道：“我過來拿種子，你們過來是來找江博士的吧。”

  莫遙聽到“江博士”三個字，乖巧地探出頭。

  蘇蔓沒隱瞞自己知道的信息，說：“江博士最近動作挺多的，大家都猜測有新的種植員出現，我猜這個人應該就是莫遙了。”

  畢竟上次吃過蘋果的人，只要想起來那個令人流口水的蘋果香味，自然而然會把這個猜測放在莫遙的身上。

  不過研究所並沒有公布身份，大家猜測歸猜測，誰也不敢爆出來。

  莫遙抿嘴，沒有回應。

  江一皙輕蹙眉，看著蘇蔓的眼神微凜。

  空中的溫度驟然冷了幾分，蘇蔓露著的小蠻腰生出絲寒意，她後背一僵，快速地結束了這個話題。

  本來想著一起同行的念頭，也被她痛快地壓了回去，她還不想在這個時候觸碰到江一皙的霉頭。

  莫遙對此一無所知，他看著前一秒還冷豔放射魅力下一秒離開的背影有些倉促的蘇蔓，疑惑地看著江一皙。想了想，他沒有說話。
.
  走過大廳，兩人通過悠長的通道，反光的牆面拉扯著倒映在上面一前一後的身影，時而近一點，時而更遠。

  幾分鍾後，他們停在第二道檢測口，“嘀嗒嘀嗒”的紅光停留在兩人的頭頂，緩緩地從上到下地掃視。

  在聽到“嘟”的一聲，紅光散開，檢測無誤，兩人依次被放行。

  江一皙按了下樓層電梯，來到第五層。

  江博士在最後間實驗室等著他們。

  江博士看到江一皙沒太大反應，他對著莫遙笑了笑，直接進入主題：“聽說你在後勤部經營著片田地，收成很不錯。”

  說完，在實驗室的白色牆面上，落下一面虛擬屏幕，屏幕裡的畫面正是他那片幾天沒見到的田地。上面蔥蔥鬱鬱的長滿鮮嫩的綠苗，排列整齊地劃分成幾片區域。

  莫遙盯著屏幕的視線恍惚了下，接著屏幕上的畫面開始拉近，最後投放在巨型番茄上面。巨型番茄的果實大部分都透紅，少部分帶著幾分未成熟的綠色，緊簇地團在一起，每株大概有幾十顆。

  不僅如此，每顆番茄的外表圓潤飽滿，光看著便能感覺到這番茄的鮮美。江凡在收到第一手資料時，哪怕見識過不少奇異的事，也不由地暗自吃驚。

  莫遙的天賦，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高。

  他已經有點迫不及待了。

  江凡關掉屏幕畫面，喚回莫遙的神識：“先例行檢查下`身體數據，我要分析下——”

  江一皙直接打斷他的話。

  “江博士，我們今天來只是過來看看，並沒有同意檢查數據。”江一皙漫不經心地注視著沒有外人在場的實驗室，聲音冷淡，“他現在還是我的隊員。”

  “哦？”江凡看向莫遙。

  莫遙舔了舔嘴唇，配合地點點頭。

  “不是的。”江凡抬手捂額頭，臉色不太好看，“你知道檢測數據的重要性嗎？既然莫遙同意過來研究所，是離不開這項檢測的。”

  “也許他對你來說是特殊的，但這不是莫遙拒絕進入研究所的原因。”江凡壓下浮躁的情緒，一貫的冷靜在此刻被打爛得稀碎，“我希望你不要插手。”

  江一皙冷冷地笑了笑。

  “很遺憾，我不能答應你。”

  江凡：“我知道從十年前你就開始不願意我插手研究所的事，但這是我的使命，從我成為一名種植員前，我們已經走錯很多條道路了，現在的基地依舊面臨著很大的危機。”

  “你們來時也看到了吧。”江凡仰頭看向實驗室窗外，外面陰沉的刮著風，相隔太遠，聽不見風聲，又好似能看得見風。

  “提前來臨的寒流，令生態系統惡化，汙染指數漸次提升，你們在狩獵區肯定也不好受，這不需要我多說什麽。”

  如果有選擇，他不會選擇一條極端的路，讓江一皙厭恨他這麽久。

  莫遙微微睜大眼睛。

  兩人的相逢針對似乎比他想象得還要惡劣一些，他往江一皙的方向看過去，江一皙眸低陰沉，江博士的那番話似乎觸及到他心裡某處不想言說的部分。

  猶豫片刻，莫遙拉住江一皙的袖口，輕輕地晃了下。

  江一皙撩起眼皮看他，眼底是還沒化開的冰霜。

  莫遙被這冷意嚇了跳，兩秒後才小聲的說：“是因為上次檢測的數據嗎？”

  他話音未落，就感覺到了江凡的視線。他沒有抬頭看，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江一皙，不想放過任何變化。

  幾秒後，江一皙擰起劍眉，微不可查地點頭。

  原來——

  莫遙抓著衣角的手指微緊，江一皙不想他加入研究所是怕他暴露自己的異常。

  他深吸氣，故作輕松地說道：“沒關系的，我想江博士應該會理解這種差異的。”

  說完，他直視江凡的打量的目光。

  “是吧，江博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