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流星
  “牽手！牽手！”  “快牽啊！”

  “喔——”

  周圍七嘴八舌的起哄聲炸響， 所有的視線都落在被起哄的周歲和陳昭身上。

  遠處基地裡為數不多的一盞路燈閃著忽明忽暗的光，許是年久失修，沒亮半晌後倏然熄滅， 四面陷入昏暗， 唯獨身邊人隨著距離拉進而放大的臉清晰可見。

  突如其來的壓迫感讓她暫時有些動彈不得。

  “可以牽你麽？”

  同他的問話一起的，還有伸過來掌心向上的手。

  聲音不大， 卻重重地擊在她的心上。

  康建誠看他倆遲遲未簽上的手，著急催促：“快點啊，等著你倆牽上手進行下一輪呢！”

  所有人都在等著。

  眼一閉心一橫，她把手塞進陳昭寬大的掌心。

  “不許松手哦！”康建誠把發下去的牌收回來， 重新洗好放在中心，“下一輪下一輪！”

  周歲的右手被陳昭握著， 只能伸出左手去抽。

  低著頭翻牌的時候順勢瞥了眼兩人交握著的手。

  皮膚重疊的部分很燙，壓不下去的燥熱使得她無意識抽了下手指。

  反被攥得更緊。

  這回她抽到的是1號牌， 而本輪的國王是展凌。

  夏瑤在一旁打著岔：“我是2號， 千萬別抽2號。”

  她的本意是想展凌聽到她的話肯定會認為她不是二號， 誰知他根本不按常理出牌：“那就2號，繞著我們現在這個圈跑十圈吧。”

  “展凌——你！”

  兩人又免不了一番鬥嘴。

  奈何這只是個遊戲，不能較真， 夏瑤憤憤地起身，拍掉褲子上的灰，開始她的跑圈任務。

  周歲被逗笑， 專心地看她繞圈， 一時間忘記自己的手還被人牽著。

  牽她那人手上卻有了其他動作。

  陳昭極其有耐心地轉著腕分開她並攏的手指，精準地一根根伸入， 扣緊。

  瞬間從簡單的交握變成十指緊扣。

  呼吸一滯，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表情。

  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不敢偏頭，視線死死盯著正前方。

  心裡像是千千萬萬朵煙花同時炸開，嗡嗡作響，蓋過了環境裡最嘈雜的笑鬧聲。

  她甚至很想問問那人到底是什麽意思。

  但她不敢。

  直到夏瑤完整跑完十圈，第二輪遊戲結束，康建誠出聲提醒他們的任務完成了。

  周歲幾乎是立刻掙脫著要收回手。

  然而陳昭像是故意的，收緊手指，不讓她抽離出去。

  她又嘗試了幾次，他的手勁很大，如果不主動松開的話，她是沒法收回手的。

  “陳昭，能不能請你——松一下手？”

  說話都在打顫，索性大家都專注於搶牌，無人注意到這邊的小動作。

  “我的手不好牽？”

  很好牽，但是。

  從她倆目前的關系來看，牽手這件事本就不合常理。

  她實話實說：“這輪遊戲結束了，不用再牽了呀。”

  發出一聲從鼻腔中哼出的“嗯”之後，陳昭斂著情緒地松開手。

  手下忽地空了，她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隔壁抽到國王牌的夏瑤正在出題：“6號公主抱7號做五個深蹲。”

  周歲望著手裡牌面上的“7”愣了半晌，實在想不通為什麽這個倒霉的任務又再一次光臨她。

  與她隔著一個人的徐暮遲翻開手裡的牌遞出去：“我是6號。”

  她壓根不想跳出來承認自己是7號，夏瑤拱著腦袋湊過來看她的牌。

  看到她是要被公主抱的那個時也有點迷茫，不確定地開口：“要不……咱換一個？”

  其他人不樂意了：“你們在說什麽悄悄話，可不許耍賴皮！”

  “就是就是，玩個遊戲而已。”

  “不會有人玩不起吧！！”

  周歲不想擔上“玩不起”的罪名，輕歎了下，手裡的牌翻開：“我是7號。”

  余光感受到身邊灼熱的目光幾乎要把她盯穿，面前徐暮遲已經主動起身朝她走來。

  她遲疑了下，手撐著地緩緩起身，目光掠過徐暮遲那被風一吹似乎就能折斷的小身板：“你確定，抱的起我麽？”

  說完又覺得空穴來風的質疑不太禮貌，補充道：“我有點重的。”

  徐暮遲順著她的話反問：“我看起來很弱不禁風？”

  她反駁得快：“沒有。”

  “你放心，不會讓你摔跤的。”

  “……嗯。”

  周歲木然地僵在原地。

  徐暮遲站在她身邊遲遲沒有動作，眼神落在她身上又挪開，大約是在盤算應該怎麽下手才算正常。

  再這樣對峙下去她整個人都會因為被圍觀得太久而冒出幾粒火星子。

  於是她主動伸手撐在徐暮遲的肩膀上，低聲催促：“速戰速決。”

  然後就真的速戰速決了——

  徐暮遲抬手勾住她的腿，卻因為重心不穩往後趔趄了一下，連帶著重量全壓在他身上的周歲也跟著要迎面跌入大地的懷抱。

  預料中的摔倒並沒有到來，周歲低著頭看見落在自己腰上的禁錮。

  覆在她腰上的手動了下，將人從混亂的漩渦裡拉出來。

  陳昭笑了下：“不自量力。”

  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徐暮遲還跌坐在地上，表情十分茫然。

  一群人哄散著過去拉人，最後這局國王遊戲就此草草收尾。

  不遠處來了導遊：“同學們可以解散回房間了，今天的活動就已經全部結束了，明天早上七點半在樓下集合吃早飯。”

  夏瑤滿臉哀怨：“七點半？這也太早了！”

  意圖跟上夏瑤步伐的周歲被陳昭拽了下胳膊，腳步一頓。

  “你在哪個房間？”

  她沒多想接道：“329。”

  “知道了。”陳昭插著兜看著女孩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出聲提醒：“十點半在你房間門口見。”

  “啊？”

  陳昭微微挑眉：“你忘了？”  

  周歲慢半拍反應過來：“想起來了，看流星。”  “嗯，別遲到。”
-
  青舟基地裡有提供住宿的地方，不如酒店，但比一些環境髒汙的招待所要好得多。

  兩人一間，是提前分好的，男女都在同一棟樓，來去自如。

  周歲回了房就開始琢磨該怎麽跟夏瑤開口。

  夏瑤背對著她無知無覺，邊從行李箱裡往外掏東西邊念念有詞：“在學校起的早就算了，怎麽出來研學還要起那麽早，又不是去上早讀的，活的狗都不如。”

  “你說是吧歲歲！”

  突然被點到名，她慌亂敷衍：“啊、是。”

  夏瑤整理東西的動作頓住，緩緩轉身站定：“你今晚，有些不太對勁。”

  眼瞳微微一顫，周歲還沒來得及反駁——

  “叩叩。”

  門口傳來敲門聲。

  “誰啊？”夏瑤放下手裡的東西朝門邊走去。

  周歲眼疾手快的攔住她：“我去開門。”

  手壓在門把手上，往裡一抽，門外站著的卻不是她想看見的人——

  是徐暮遲。

  夏瑤在後邊跟過來看熱鬧：“徐暮遲？你怎麽來了？”

  徐暮遲伸手一指：“我找周歲。”

  “噢——”夏瑤忍不住起哄，把周歲推出門外，又貼心叮囑：“早點回哦！”

  被關在門外的周歲：……

  兩人坐了將近一個月的同桌，周歲盡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麽生疏：“你…找我有什麽事？”

  徐暮遲斟酌了下才開口：“今天晚上玩遊戲的事，抱歉。”

  原來是為這事。

  她開始思考怎麽回他才顯得不傷害人。

  走廊上時不時傳來其他房間裡衝破房門的笑鬧聲，對比之下他們倆之間顯得格外安靜。

  空氣滯住，一股詭異的氛圍蔓延開來。

  還有更詭異的——

  陳昭迎面走來橫插進兩人面對著的空隙裡，面無表情地抱著臂：“在這開小會呢？加我一個？”

  周歲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稍稍屏住些呼吸，不動聲色的挪遠了一點。

  企圖讓他倆進行別扭的了斷。

  陳昭並不打算放過她，她退一步他就跟著貼近：“說什麽，我不能聽？”

  “什麽也沒說。”周歲先安撫他，又探出頭去理會徐暮遲，“不用跟我道歉，你有沒做錯什麽事，況且我也沒摔跤。”

  這還得感謝身邊杵著不動的這位大善人。

  大善人對著徐暮遲的表情不是很好：“說完了？我可以帶她走了麽。”

  周歲沒明白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氛圍到底從何而來，躲在陳昭身後衝著徐暮遲悄悄眨了下眼，做了個“再見”的口型。

  徐暮遲斂下眼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最後什麽也沒說，在陳昭的目送之下回了他自己的房間。

  “他最近經常這樣？”陳昭稍微措辭了下，“纏著你？”

  “沒啊。”

  陳昭長腿一邁，示意她跟上：“那怎麽最近老看見他。”

  “可能…巧合。”
-
  青舟基地是依著山建起的，山不高，夜裡罩著四處黑暗，微弱的星光點綴在山頭。

  周歲爬得氣喘籲籲的：“我們、為什麽要、大半夜來爬山？”

  走在前面的陳昭輕笑一聲，停下回眸：“這就爬不動了？”

  她嘴硬：“爬得動。”

  下一秒就欲哭無淚地用手撐著膝彎下腰來：“能不能慢一點。”

  陳昭退回幾步來拉她，試圖給她洗腦：“沒多高，再爬幾步就到了，上到山頂才看得更清楚，不是麽？”

  周歲被他半拉半拽的帶上山頂，體力不支，找了塊空地便一屁股落地。

  她抬頭望向一片空寂的黑夜：“多久有流星？”

  陳昭故意逗她似的，抬手看著手腕上並不存在的表，一臉認真：“十分鍾後。”

  “你少蒙我！”

  陳昭屈起一條腿，兩手反著撐在身後，落後她半個身位，視線落在女孩烏黑長發纏繞的頭頂。

  無聲地揚起了唇。

  周歲伸手環在小腿兩側，下巴撐在雙膝之間，突如其來的困意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眼裡泛上一層氤氳的水汽。

  “困了？”

  “…有一點。”

  “忍著。”

  “……”

  為了讓自己不那麽困，她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陳昭。”

  “嗯。”

  “你覺得我能考上南大嗎？”

  “當然。”

  幽深的眸子裡閃去一絲意外，他回答的語氣認真又堅定。

  周歲偏頭看向黑暗裡某人也依舊雲淡風輕的模樣：“那你呢？”

  “我？”額間碎發下含著笑的瞳淡然對視上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是君子，怎麽會食言。”

  看不出平日裡一貫的戲謔神情，她愣了下，又不知該接什麽話了。

  天邊閃過一道白，似有預感般的，她猛然抬頭。

  “快許願！”她激動地用手肘撞上陳昭的腿，而後迅速閉眼，十指交迭的虔誠許願。

  願望是一早就想好的，畢竟在流星存在的時間僅僅一瞬間，她不甘浪費那虛無縹緲的機會。

  她用盡平生最真誠的態度在心中默念。

  “希望在奔赴未來的道路上，陳昭能一直是明亮溫暖的太陽，能永遠做我的光。”

  遠處流星劃過，燦爛映出女孩溫和的輪廓，深藍色夜空裡留下一道隱約可見的光跡。

  隻此一刻，奪目的光衝破黑暗，有人將她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陳昭舍不得閉眼。

  比流星更為稀有的，是此時身邊坐著的人。

  他不是對著流星許願，而是對著周歲，像是祈禱，又更像是期盼。

  “唯願——”

  “昭昭都與你，歲歲都平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