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他順手翻了翻蘇嵐的筆記本， 發現上面畫著龍雀的各個分解零件，都是用鉛筆手繪的。他心裡覺得蘇嵐是在浪費時間，畢竟這種東西可以在光腦上進行立體播放， 怎麽不比紙張的平面好？但他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

  身為第四區的區長兼加工廠的廠長，他一直默默關注著蘇嵐。事實證明蘇嵐也的確是一塊璞玉， 可堪雕琢。

  “我覺得， 你似乎將自己逼的有些緊。”克萊因說話的時候語調很平穩， 感覺再溫和不過。但是蘇嵐總是想象到班主任上門家訪的場面，於是氣氛也變得不那麽融洽。

  蘇嵐這麽努力的學習，一方面是真的對這方面感興趣，另一方面是她對這裡的人始終保持著極大的警惕。再者，不學習她又能幹什麽。玩耍嗎。

  “我也不是什麽書呆子。”蘇嵐坐在椅子上，藍寶石耳墜輕輕搖晃了一瞬， 她恨不得掰著手指頭數自己的娛樂活動， “我會在閑暇的時候念書，也會陪布朗尼聊天，更會挑選自己喜歡的食物， 而且， 我正努力的打算把學習當做自己的興趣愛好。”

  克萊因來這裡自然不是為蘇嵐驅寒問暖的。他的神情隱沒在光影之下，手指輕輕扣著桌子，卻是提起了一個讓蘇嵐想不到的話題。

  “你不想知道你父親的近況嗎。”

  他這問句倒確實是真情實感， 自從烏鴉面無表情的在他面前重複了她的話之後， 他就一直覺得她很有趣。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這麽痛快的剪短羈絆的。哪怕是垃圾星的人，哪怕是垃圾星的人……

  這次蘇嵐倒是驚異了。

  “未來？”蘇嵐重複了一遍詞匯。

  蘇嵐倒是一本正經，“我隻願意相信自己相信的命運。比如，我相信我會是一個掌控自己命運的人的命運。於是，我說我要順應命運。還有，我討厭哲學。”

  蘇嵐點了點頭。她的安利一份也沒有賣出去過，她真是個失敗的推銷員。

  克萊因：“……不。”

  “加工廠培養的是獨立的學員，第二區可不是。”克萊因的臉上帶上了細微的笑意，他慢條斯理的翹起二郎腿，說出的話語卻並不像他的神情一樣溫文爾雅。

  說著這樣的話題，他的眉宇間突然凝聚了一層極輕極淡的厭惡，給他整個人都增添了些許的實感。

  這是多麽該死的宿命的故事。無論怎麽樣還是逃脫不了既定的命運，無論怎麽樣依舊是這樣無法改變的結局。

  自從她知道她身上的利用價值後對克萊因便沒有那麽警惕排斥了，非要說的話她的好感度甚至都上漲了。從負數上漲到正數的區別。

  克萊因看著這個自幼在第九區長大的女孩，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她相信不可知的命運嗎，她相信命運是不可違逆的嗎？於是他詢問了她。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是你買回來的，自然是第二區的人。無論是殺人放火，還是別的，我都沒有足夠的能力來反抗不是嗎，我親愛的區長大人。”蘇嵐淡定道。

  “呵……”他發出一聲輕嗤，轉而神情變得有些奇怪，“你這是什麽表情。”

  就如北歐神話中三女神的故事一樣，兀爾德紡織生命之線，貝露丹迪測量生命之線，詩蔻迪剪斷生命之線。

  “我明白。世界豈有六十年之繼承者乎。”蘇嵐的神情很認真。

  “嗯嗯。”克萊因對蘇嵐的回答很滿意。

  蘇嵐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然後他就看見她的眼睛裡帶了些期待，“那是希臘神話哦，你感興趣嗎？”

  “這樣才是我們加工廠的成員嘛。想當年， 我可是利利落落的殺掉了我家那個老頭子呢。”

  等等。如果她沒有記錯，父愁者聯盟的隊伍擴大的也太快些。她自己、賽璐璐、安、克萊因……

  “其實，這次來，我是想和你談談你的未來。”未來這樣的詞語從克萊因口中說出有一種莫名的荒誕感。蘇嵐心想。

  “如果他沒死， 我會很高興。我一向不覺得死亡是一種懲罰。如果他過的不好， 我會很開心。”

  這是什麽俄狄浦斯情節麽。

  “垃圾星是什麽俄狄浦斯大本營啊。”看著他的眼睛，蘇嵐笑了笑講起俄狄浦斯的故事。

  “嗯。”克萊因對蘇嵐的識相很滿意，但他從未真正信任過蘇嵐。但信任又是個什麽要緊的東西呢？他只要確保可以將她留在垃圾星，留在第四區就好。

  蘇嵐的天賦很好，第四區需要這樣的員工，加工廠也需要這樣的廠員。她有成為S級機甲士的天賦與潛力，而一個S級機甲士……

  蘇嵐，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導師了。在你回到加工廠之前。”他突兀的說。

  “……”這個消息讓蘇嵐大腦有些死機。什麽。

  “幹嘛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也是很強的啊，不然，我怎麽會坐上第四區區長的位置呢。”他輕輕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鏡，蘇嵐突然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冰涼的難以忍受的危機感。不等她有任何反應，他的精神力已鋪天蓋地而來。

  蘇嵐在加工廠裡學過相應的課程，精神力到達一定境界可以放出威壓，有震懾、威嚇的作用。本質上，精神力是一種能量，如此放出精神力，根本就是物理攻擊。

  蘇嵐強行壓下腦中的眩暈，“導師B，這是你給的下馬威嗎。”

  克萊因搖了搖頭，又流露出了蘇嵐常見的似笑非笑的眼神。他的眼睛掃過蘇嵐，像是蛇的凝視，“……我只是覺得，榮格還是太仁慈了。”

  正在研究藥劑的榮格打了寒戰。他的實驗台上依次擺放著各種各樣的試劑，從淡藍一直過渡到深藍，像是一管管玻璃氣泡水。

  他取出一支玻璃杯，看著一枚氣泡從玻璃管底部晃晃悠悠的升起，最終在表面破裂。

  *
  賽璐璐打開自己的行李箱，撿出自己的武器擦拭著。路壬坐在一邊，用一種堪稱正襟危坐的姿勢聚精會神的看著客廳的牆壁。他已經換上了賽璐璐為他買的新衣服，玫瑰的胸針那麽燦爛奪目。

  換下髒兮兮的鉚釘皮衣，穿上質地柔軟的衣服，竟有恍如隔世之感。他聞著自己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感覺自己……不知道做什麽才好。所以他就很認真很認真的盯著牆壁，像是要在牆壁上開出一朵花來。

  賽璐璐覺得他有點像傻子。想想他過往的經歷，倒也不足為奇。管家回信說接她的飛空艇很快便會到，並為她的效率表達了深深的讚揚。但賽璐璐並不太想要這樣的誇獎。

  她看著光腦上無人機的光點，一通操作之後，薑澄的臉出現在她的面前。他穿著普通的服裝，走路時背挺的很直，還具有很強的反偵察本能。

  無人機被毀了。這可是最新版本的昆蟲無人機，隱匿效果好，功能完備，就是有些小貴。

  不像是什麽善茬。賽璐璐給出這樣的結論。隨之而來的接連不斷的思考。

  他是要和我爭奪獵物的人。

  他也許是自己的能力不能匹敵的強者。他也許會導致自己的任務失敗。

  機器人送上食物，蘇嵐讓它把食物放在門外。側耳傾聽一會後，賽璐璐迅速把食物拿了出來。裡面是兩份盒飯。

  她遞給路壬一份，自己把自己的盒飯拆開了。路壬卻是一動不動，仿佛僵硬住了。

  “你怕我投毒？”賽璐璐拆開盒飯。裡面是包裝精美的海苔壽司卷。

  路壬只是搖了搖頭。

  他的生平沒有得到過什麽溫暖，第一次施舍居然是來自於一個要殺他的殺手。感覺有些奇妙。

  “謝謝。”他低低的說。

  賽璐璐的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操縱著，翻飛如蝶，突然停滯了一下。路壬透過緊閉的窗簾向外面看去，有白樺樹的樹葉在風聲中沙沙作響，一隻肥鴿子拍了拍翅膀棲息在樹上，一派祥和。

  “你這樣的人，是為什麽要殺人的啊。”

  賽璐璐著實很好奇，看外表路壬簡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廢物的不能再廢物，愚蠢的不能再愚蠢。一想到她第一個任務要解決的居然是這麽愚蠢的人，她就覺得自己任務的格調都被拉低了很多。

  路壬也不知怎麽回答，難道他要說鴿子是他一生中最珍愛的東西，任何人也不能這樣……

  “鴿子。”他艱澀的吐出這樣的字眼。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回答，也許是他很久沒有和人說過話，也許是他期待著什麽。

  “哦。”原來是這樣的劇本。賽璐璐的眼神流露出一種了然。這樣的行為在垃圾星可謂屢見不鮮。

  垃圾星人總是把自己的東西看的比別人的性命重要。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損壞別人財產，就要有用命來賠的覺悟。

  他聽著賽璐璐平淡的應答聲，突然有些語塞。他一直渴望的理解以這種笑話般的方式臨近他身邊，以加害者與受害者的身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