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亞力是個通緝犯。然而， 這對垃圾星上的每一個人來說，都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稱號。因為這裡是罪惡之星。

  這對亞力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一天。撿撿垃圾搶搶錢，再到酒館喝喝酒、賭賭博、睡睡覺。生活嘛， 就是這樣平淡無味。

  從犄角旮旯翻出一支或許過期或許沒過期的營養劑，偶爾給自己加加餐， 偶爾善心大發給別人挖挖墳， 這就是亞力的一天。

  其實， 有的時候他的心中也會存著一星半點的期望。說不定下一秒就有什麽大人物看中他要他成為他的保鏢之類，從此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為生活發愁。

  剛剛踏出房門的他拌了一跤。入目，竟有一圈激光器對準了他。

  他驚訝的揉了揉臉，懷疑自己是不是酒喝多了還沒醒，這種垃圾星特產的廉價酒有很足的酒味，很豐富的泡沫以及很大的後勁， 除了傷心肝脾肺腎外再無別的任何壞處。

  他又使勁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瘋狂的揉了揉自己的臉。第九區的他從沒見過這麽多的激光武器，他的視線從地面上移，從侵略者們的皮靴、披風一直到……

  亞力：……

  “你見過這個女孩嗎？”一張女孩的照片赫然映入眼簾。她靠在牆壁上睡覺， 面容中帶些倦怠， 然而這卻難掩她驚世的美麗，像是一顆寶石，在昏暗的夜色下也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暈。

  亞力並不是什麽文化人。他有感而發的這句話出自他看過的一部電影。

  他微微低下頭，慢條斯理的踩住亞力的手指，亞力吃痛皺眉卻並未反抗，安只是緩慢的用鞋底碾著他的手指。

  亞力面色一僵，“怎、怎麽了嗎？”

  安知道。他誤解了蘇嵐的身份，誤把蘇嵐當做被豢養的金絲雀。他也完全明白自己的手下為什麽會笑。蘇嵐居然會被認為是金絲雀。

  “我還有另一件事情要問。”他輕聲說，“原先，大概是七八年前，有一個名叫艾力的男人，帶著一個小孩住在這附近。他在哪裡？”

  他用專注的眼神凝視著他， 亞力卻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切割著自己的皮膚，他本能避開他的視線，將自己的目光轉向照片中那個看起來無害又柔軟的女孩。

  他看上去有些病態， 病態中又帶著攝人的鋒利， 像是一伸手就會被割傷的刀劍。

  他抬起頭， 順著聲音的主人望去， 看見一張少年的臉。他戴著白色的手套，流線型的服裝包裹他略顯消瘦的身軀，遮掩住他的每一寸皮膚。而他腳下的皮靴則一塵不染。

  空氣突然凝滯。不知是哪個人發出了一聲悶笑。

  他心中的劣質因子正在不安分的躍動著，視線從女孩長長的睫毛轉到她的衣領，“這麽漂亮的女孩子，我要是見過一定會有印象，我可以為您留意的。真的是很漂亮的金絲雀，希望大人能很快尋回她，漂亮的鳥兒在環境惡劣的野地，可是會死去的……”

  蘇嵐逃跑了。逃跑的無聲無息。隻帶走了布朗尼與龍雀。克萊因讓他來找她，他說自己是她唯二的朋友，說不定比較了解她。事實上根本不是，他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實驗、訓練……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遺忘了曾經的那一段經歷，因為他已經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安。可是，當他踏上這片土地，他卻依舊能感覺到他遺留下的痛苦與不甘。所以，他不是來找蘇嵐的，他是來找過去的自己。離開垃圾星是蘇嵐的願望，好多次他都在第二區圖書館裡遇見她，她坐在這座克萊因建造的圖書館裡，捧著書細讀。她越發迷上了空間折疊技術與超時空遷越，之前她在看的書更多是機械概論之類的書。他知道，她想離開這裡。

  垃圾星中，有能力出去的人基本都出去過垃圾星，不管是加工廠的學員還是別的什麽人。安執行過很多次別的星球的任務，有一次甚至去往距垃圾星三千五百二十四萬光年的滑馬星球執行任務，唯有蘇嵐不被允許離開垃圾星。他一直不能理解蘇嵐為什麽這麽執著的想要離開垃圾星，毫不誇張，她是第二區的瑰寶，是所有人的掌中之珠。克萊因幾乎答應她的所有要求，這樣的偏愛已經延展到了縱容。這是多麽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情。克萊因素有暴君的稱呼。
    蘇嵐對此並不高興。她坐在座位上翻動書頁，輕柔的動作讓人完全想不到她刀劈機甲的英姿——那段時間蘇嵐正在訓練精神力的殺傷力，將精神力平均注入武器形成一層薄薄的膜。他看見她用刀斬開駕駛艙，機甲裡流淌著的能量液迸濺出來，像是下了一場髒汙的血雨。

  “我只是認為，免費的才是最貴的。”

  “……我不太懂。”

  “不懂就對了，歸根結底，我就是不願意在這裡呆著，有句話怎麽說？世界那麽大，我想去看看。當然，我也並不是真的想要去看看世界。全息旅遊如此發達，你甚至可以根據自己的想象搭建一個隻屬於自己的世界。我只是單純的想離開。”

  “……嗯。可是，我並不認為別的地方要比垃圾星好，不一樣都是遵循著弱肉強食的規則嗎，區別可能只是，他們懂得隱藏自己，沒有垃圾星這麽坦率。外面的人，外面的世界，可能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麽美好。”

  蘇嵐看著安。安已經成長了不少，個子如抽條的楊柳般生長，看著已經隱隱有了些輪廓。聽說，他在接收烏鴉的訓練。他們並不常見面，彼此的時間都很緊張，但只要有空暇，他便會來見她。看著安緊張又略帶勸誡的眼神，她才恍然覺察到了一點違和感。

  “你……是不是喜歡我。”蘇嵐用“今天殺了幾個人呀”的平靜語氣問出了這個問題，安先是一愣，隨後意識到了什麽，表情卻依舊安穩。

  喜歡。喜歡？
  “……怎麽會。作為朋友，我只是擔心你。”安用“今天隻殺了兩個人”的平靜語氣回答了蘇嵐。蘇嵐並沒有懷疑什麽。她之所以問出這個問題還是因為就在剛剛，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個和安同齡的長的還不錯的女孩子，既然安說沒有，那就是沒有。

  這個問題被輕而易舉的略過……當然是不可能的。

  “你有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什麽人嗎？”

  “有。”

  很難說有那麽一瞬間安的心是不是猛烈的跳了一下，總之蘇嵐放下手中的書，開始細數她的要求，“我希望，他是一個識時務的人。我心情煩躁的時候一點兒也不需要別人的安慰，我隻想靜靜坐著，那個時候，不要妨礙我。我討厭熱，希望他是冰冰涼涼的。我喜歡的東西，不能駁斥我，我就是願意在零下十五度吃雙球冰激凌喝冰鎮汽水。我希望他在的時候，他應該在我的身邊。我不希望他在，那他就該消失的遠遠。”

  布朗尼翻了個身，拿下蓋在臉上的書，“主人，那不叫戀人。”

  “啊？”蘇嵐道。

  “……你說的，是龍雀吧。”安默默補刀。

  安的記憶回籠，他順著搜查到的消息來到一片廢棄的貧民窟。當夕陽深紅的余燼灑落，他才深切明白殘陽如血的含義，或許只有垃圾星才能孕育出這樣的夕陽，像是要把一切都燃燒殆盡的觸目驚心的紅。蘇嵐曾構建一個小小的星球，設定了四十四次日落，他偷偷拷貝了那份數據，坐在蘇嵐的位置眺望夕陽，深切的寂寞像是紅色的潮水，逐漸將她淹沒。蘇嵐原來是這麽孤獨的嗎
  那其實也不是。蘇嵐的心境是千變萬化的，在文青與武紅之間不斷的跳轉。那一天，她只是很想吃鹹蛋黃。事實上，她將夕陽的調色調的太紅了。自古逢秋悲寂寥是沒有什麽錯的，但蘇嵐大多數時間聯想到的其實是蟹黃、楓葉與國慶的七天長假。話說，在加工廠的時候，她有假期嗎？好像是沒有的。

  蘇嵐看著靜默的落日，揉了揉布朗尼的頭，“真是殘陽如血啊。”

  殘陽如血，然而沒有哪一種紅真的紅的過血液，這種奇妙的液體從人的身體裡汩汩流出，像是打碎了一個裝著番茄醬的粗糙陶罐。加工廠教他們感受殺戮的美感，教他們打碎一個又一個玉器，安的心裡卻流淌不出應有的快意。他倦怠的脫下自己的手套，看著蜷縮在地上的人型，突然感到一陣厭煩，他本來有很多話想要問他，如今，卻是沒有那個必要。也許所有的一切或許都為命運所注定，就像蘇嵐說過的三女神。

  希望，她可以真正的逃離垃圾星。安歎了一口氣，邁步走了出去。他的長袍拂過泥濘的土地，沾染了些許的塵泥，而塵泥很快又在衣袍的自淨效果下脫落，落入土地。安抬頭，巨大的垃圾艇遊曳而來，巨大的陰影宛若拖拽著的尾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