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別弄亂了。別弄亂了。別弄亂了。楚漣重複著這句話，她明白過來，她什麽都明白了。她還在時空中急速旋轉穿行一直在做夢。一直活在幻覺之中。她只是被暫時迷惑住了，但是她還是會想起來一切，在死人的指引下，她想起來了。她是楚漣，她還在時間的縫隙之中墜落，林真惠讓她陷入了幻覺。

  而死者指引她從幻覺中走出來。趙書婷。遲永寒。她們和楚漣並沒有多少交情，也許是因為林雨菱，或者是其他什麽原因，她們拿著葉梨卿的手帕，提醒著楚漣，她還要等待著葉梨卿。

  “沒有弄亂，沒有弄亂。”楚漣喃喃自語，仿佛她已經失去了一切言語功能，只會重複著這一句。

  她還可以計算，安全屋已經近在咫尺，而時間從未流逝過，她馬上就能尋找到那個彼岸，然後……醒過來。

  這只是一場夢。死亡並非是一切的終結，卻是另外一場痛苦的開端。在那空虛寒冷的宇宙之中，楚漣卻在潮濕泥濘的命運之中跋涉。但她愛過葉梨卿，即使葉梨卿並不屬於她。

  林真惠猙獰的臉在楚漣面前一閃而過，楚漣一拳砸了過去。

  她實實在在感覺到了砸到了什麽東西上面，骨節和手腕都被震得發疼。這種感覺很好，如果能用武力解決問題，管他什麽亂七八糟的宇宙推動力。楚漣立刻又補上了第二拳、第三拳。她的力量穿透了時間，四維存在的林真惠似乎每一個時間段都在被她毆打。

  如果不是現在這種情況，楚漣可能會笑場。

  她再一次撲上去，瘋了一樣地襲擊林真惠。滋滋啦啦的電流聲就在她的耳畔，聲音越來越尖銳、越來越響，楚漣覺得自己的頭疼得要裂開了，不過沒關系，這不妨礙她為葉梨卿掃清道路。現在她更希望的是剛才自己和葉梨卿出門的時候，口袋裡揣了很多凶器。

  “小葉姐姐？”楚漣問道。她快步走到門口，看著外面的黑暗，心裡一橫，一腳邁了出去。

  弄亂了。

  林真惠不會離她們遠點的。因為宇宙本身並沒有結束，所以也許有朝一日林真惠還會卷土重來，但那應該也是很久很久之後了，也許那時候她和葉梨卿已經分手，也許那時候她已經成為了“它”的養料。

  楚漣從自己家走了出去，走廊中彌漫著黑霧。對面是葉梨卿的家，楚漣走了過去，輕輕推開了門。

  狂風吹得她睜不開眼睛，這是楚漣第一個感受。不知道從哪飛過來一個泡沫塑料板，貼著楚漣的頭頂刮了過去。她站在一個老舊的小區裡，正是楚萬佑舅舅居住的那個小區。她還站在樓下的空地，在她前方幾步遠的地方，葉梨卿正站在樓道前，半蹲著和呆呆站在那裡的楚萬佑說著什麽。

  葉梨卿是否能夠和“它”達成某種交易？在那之後，葉梨卿還會是她自己嗎？
  楚漣站起身，開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她試圖計算時間，比如在自己心裡默默地讀秒，但是因為心煩意亂，每次當她數到十秒的時候，就會放棄。

  死亡並非是一切的終結，在支配者那裡，本身是沒有終結的。

  就在這時，楚漣感覺到身後的門開了，走廊裡黑乎乎一片，沒有聲音。

  她知道葉梨卿不是個好人，就像葉梨卿說過的那樣。葉梨卿冷漠、自私、外冷內冷，楚漣都知道，但她愛葉梨卿。而這種愛，讓楚漣找不出理由。無法抗拒，無法逃避，像是楚漣必須面對的命運。

  “滾！”她用盡一切力氣衝著被她打得七零八落（那個場景有點好笑，不過也挺掉san的）的林真惠吼道，“滾！離我們遠點！”

  楚漣再一次墜入了黑暗，當她的神志回來時，她發現自己站在曾經的家中，那是她的安全屋。

  門開了，後面的客廳裡空空如也。這麽多年，葉梨卿家裡的布局都幾乎沒有變過，楚漣走到書櫃前，打開鑲嵌著玻璃的櫃門，她的水晶獎杯和套娃擺在一起。像是夢遊一般，楚漣打開了套娃。一切都與現實無異，當她打開到最後一層的時候，一點光芒在其中閃爍著，那枚鑽戒就好端端地放在套娃中，鑽石的火彩讓木頭和油漆都黯然失色。

  她想過和葉梨卿通過儀式締結某種聯系，而且一直如此。

  天旋地轉。

  楚漣不知道安全屋是如何和現實產生了關聯，但是她拿起那枚鑽戒，緊緊攥在手心裡。

  這裡沒有時間，只有空間。楚漣坐在家裡的沙發上思索了一會兒，她覺得時間過去了很久，可能有幾十年那麽久，但又覺得可能隻過去了幾分鍾。這裡安靜得出奇，甚至因為太安靜、太平靜（是指沒有那些四維存在的亂七八糟的東西），讓楚漣覺得很不真實，就像身處建模糟糕的遊戲之中，這讓楚漣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她剛剛經歷的事情，如果寫成一本書，大概能寫成又臭又長厚厚的一本，或者用一條長長的時間軸來概括……很多年過去了，一切都乏善可陳……死亡不是結束，也不是恐怖之處，真正恐怖的是時間就這麽一直延長下去，沒有盡頭，沒有結束，沒有停息。

  但時間其實隻過去了幾秒鍾。畢竟葉梨卿是個能夠操縱時間的惡魔，楚漣現在也在朝著這個方向努力。

  樓道的門忽然被打開了，一個一臉焦急的中年婦女打著一把傘衝了出來，她一眼就看到了楚萬佑，衝上前拽住他，不輕不重地在楚萬佑屁股上打了一下。
    “謝天謝地……造孽哦，這馬上就下雨了，你這小祖宗可給跑出去了，跟你媽一樣不靠譜……”

  她看了葉梨卿一眼，也許因為葉梨卿看起來實在不像個壞人，她大概認為是葉梨卿是本小區的住戶，是她和楚萬佑聊天將小孩穩在原地的，於是感激地衝葉梨卿點點頭：“這孩子家裡出了點事，精神有點不正常，喜歡亂跑。你也快回家吧，馬上就要下雨了。”

  楚萬佑的舅媽說得沒錯，一滴豆大的雨點已經落到了楚漣的臉頰上。

  楚萬佑被他舅媽拽著回家了。葉梨卿慢慢直起身體，回頭看向楚漣。

  楚漣很難形容她此時jsg所看到的葉梨卿。當然，葉梨卿的外貌並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少一個眼睛或多一個鼻子什麽的，她始終都是那麽美麗，是二十歲出頭時的女孩介於青澀與成熟之間的美，是楚漣十多年來對於“美”的定義的準繩和卡尺。只有葉梨卿的眼睛，仿佛容下了整個宇宙，那絕非是一雙二十歲的年輕人的眼睛。

  時間的氣息彌漫著。弄亂了……然後再一點點規整。活著的人，所能做的仿佛也只有這些了。

  楚漣只是覺得，葉梨卿一定與“它”產生了某種聯系，也許她已經徹底得到了“它”一部分力量，她是支配者的擁躉、奴仆、使者，現在，她的這個願望已經達成，而楚漣只是她計劃中的一環。

  “小漣。”葉梨卿叫住她。

  楚漣轉過身，朝著小區外走去。天空中一道閃電亮起，遠方傳來滾滾的雷聲，黃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打了下來，在高壓之中悶了一天之後，這夏季最後一場雷雨來得狂暴而突然。天空黑得好像是三更半夜，不時有一道電光將天幕撕開一個扣子。楚漣抬起頭，任由臉頰被雨水淋濕，她看著閃電，想象著在那之後所隱藏的另外一個世界。

  屬於支配者的那個世界。

  她其實並沒有走太遠，葉梨卿找到她的時候，楚漣正站在離這個小區不遠的馬路上的天橋中央，低頭看著馬路上行駛過的車輛。雨太大了，天地之間都被雨水連接成了茫茫一片，車輛行駛都很緩慢，大多數車都亮起了雙閃。

  楚漣被淋了個透濕，但她仿佛無知無覺一般，仍然站在天橋上，她將手伸進衣服口袋裡，鑽戒還沉甸甸地躺在那裡，指尖按在戒托的邊緣有點疼。

  “小漣！”葉梨卿在雨中叫她。她也被淋得透濕，頭髮濕濕地垂在臉側，依舊美麗動人。她滿臉都是雨水，也有可能是淚水，她那淋濕了的、緊緊貼在身上的絲綢襯衫，讓她看起來像老電影裡最後雨中離別，眼神淒楚而堅定的女主角。

  “小漣，”葉梨卿走近了她，“你要離開我嗎？”

  楚漣也轉過臉看著她，她以為葉梨卿會站在原地和她對峙，最好兩個人還會發布一番“你無情你無義你無理取鬧”的drama對話，可是葉梨卿已經走到了楚漣面前，在瓢潑大雨中，她伸出冰冷的、濕漉漉的手，捧起楚漣的臉。

  “為什麽你會這麽覺得？”楚漣用冷漠、甚至於麻木的語氣問。

  葉梨卿的淚水從眼眶中滾落出來，和雨水混合在一起。

  “你又不傻。”她說。

  “是啊，”楚漣歎了口氣，雨水流進了她的嘴裡，味道苦澀得驚人——媽的，這場雨該不會是酸雨吧，“我知道你從一開始就在利用我。我都知道。”

  葉梨卿想要辯解：“可是我——”

  楚漣打斷了她：“我都知道。”

  葉梨卿不再說話，楚漣沒有看她，仿佛再多看葉梨卿一眼，她就會永遠留在紅色天體的世界之中。她轉頭看向天橋下的馬路，汽車匆匆壓過積水行駛而過，又朝著遠方而去，好像是永不停歇的命運，永不後退的時間。

  葉梨卿轉過身，和楚漣並肩站在暴雨中，一同看著雨中的車。雨太大了，電瓶車和摩托車都在天橋下避雨，只有她們兩個大傻叉還在淋雨。

  “所以，現在你都知道了，”葉梨卿的聲音冷得像冰，“你應該也知道，你要離我遠一點，否則你還會面臨滅頂之災。”

  “我知道，我都知道，”楚漣覺得自己現在化身為一隻只會說“我知道”的鸚鵡，“所以……我們現在就去結婚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