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楚漣一直因為那份沒有吃的炒飯而耿耿於懷，直到葉梨卿帶著楚漣坐在那家環境清幽雅靜的私房菜裡時，還在惦記著這件事。不過不管怎樣，楚漣確實很餓了，差點把餐盤都一塊吃下去。

  “顧澄可能會很快和我翻臉，”吃飯的時候，葉梨卿對楚漣說，“我必須得提前做好準備。”

  “你不怪我？”楚漣問。

  如果楚漣假裝自己從來不認識林雨菱，接下來的事情也許都不會發生，葉梨卿還會和顧澄相安無事地相處很長一段時間。對於她們而言，用以計時的單位總是漫長到讓人能夠體會到生命的無聊。

  “顧澄選擇了遲永寒，而我選擇了你，這是我們的選擇，我當然不會怪你。”葉梨卿托著下巴，含笑看著楚漣。

  說真的，她的那種眼神還真有點像老妖怪看著將要一口吞下的小孩。但現在楚漣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孩了。

  她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洗漱一番後，葉梨卿看起來已經很累了，她直接就往床上一躺，好像已經睡著了。

  其實楚漣也很累。停止時間的魔術——如果她這麽形容的話，還是挺費體力的，但她就像是一個皮膚饑渴症的患者，蹭到葉梨卿身邊攬住了她的腰。

  葉梨卿一直都沉默著，任由楚漣上下其手，盡職盡責地扮演一個“裝睡的人”，直到她真的覺得自己可能需要給楚漣一些回應，她才以一聲歎息作為一切的開場白。

  葉梨卿站定，瞟了她一眼：“你不害怕她？”

  楚漣連忙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是遲永寒先聯系你的。”楚漣把頭埋在葉梨卿的頸窩裡，好像溺水的人攀住一截浮木。

  葉梨卿不是一個經常會承諾的人，楚漣也不確認葉梨卿是不是個一言九鼎的人，不過楚漣莫名篤定，葉梨卿一定會踐行她對楚漣的承諾。在沒有邊緣也沒有界限的宇宙之中，楚漣和葉梨卿就像是兩顆灰塵，或者兩顆微不足道的行星，但她們最終會相遇。

  “你知道今天和遲永寒談完話後，可能什麽都會變，對吧？”

  但是在三天之後的晚上，楚漣正試圖重新注冊一個扣扣小號添加林雨菱為好友，好能夠看到她最新的說說時，有人給葉梨卿打了電話。掛掉電話後，葉梨卿站起身，拿起車鑰匙。

  “顧澄在酒吧裡喝醉了，讓我去接她。”

  楚漣翻了個身，壓在葉梨卿身上，仿佛這樣就已經抓到了指間流逝的沙，或者掠過臉頰的風。她伸手，隔著布料與皮膚和肌肉，似乎想要摸清楚葉梨卿的骨骼。

  “小漣，你知道，我一直都站在你這邊。”葉梨卿說。

  “是啊，如果顧澄知道遲永寒聯系了我，她肯定希望我能說一些含混的話，先糊弄住遲永寒，讓她這樣無知、幸福地繼續活下去。”葉梨卿輕輕撫摸著楚漣的頭髮。

  “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好的。”葉梨卿回答她。

  那兩份炒飯最後也沒有浪費，兩個人第二天早上吃了。雖然放了一夜，即使再加熱，風味會差很多，但能吃就行，反正楚漣和葉梨卿都不是講究的人。

  葉梨卿仰躺在床上，平靜地望著楚漣。她的眼睛沒有閃爍，也沒有猶疑，像浩瀚的宇宙那般，永遠平靜而深沉，一瞬間就吞噬了楚漣的一切。

  楚漣已經把一切事情都告訴了遲永寒，她當然沒指望遲永寒會做出什麽驚人的舉動來拯救林雨菱的命運，更沒想到遲永寒會跑去拿有關林雨菱的事情來質問顧澄。既得利益者當然不會那麽容易就放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你會一直站在我這邊嗎？”楚漣又問。

  “無知就一定是好的嗎？”楚漣問。

  楚漣嗤之以鼻。她為什麽要怕顧澄？在她尚未和“它”溝通之前，還不太了解那個世界的時候，楚漣就不害怕顧澄。

  只是……她和顧澄也許能夠成為朋友，不過現在這個可能已經無限趨近負無窮。

  給葉梨卿打電話的不是顧澄，而是小陳——就是上回顧澄請楚漣喝（威）酒（脅）的那間酒吧的酒保，那個大熱天還穿襯衣和西裝馬甲的傻貨。顧澄經常跑到他那裡去喝酒，小陳已經見怪不怪了，不過今晚顧澄喝得有點多，多到連酒保都感覺不對勁，所以給葉梨卿打了電話。
    葉梨卿一路都在罵顧澄天天就知道喝，等到了酒吧之後發現顧澄果然趴在吧台上，醉得東倒西歪，還時不時指揮著小陳繼續給她倒酒，也不用調了，直接拿著洋酒對瓶吹。

  葉梨卿走上前，一把搶走了顧澄手裡的酒瓶子，顧澄順勢抱住葉梨卿的手臂，哭得那叫一個一把鼻涕一把淚，drama得好像有鏡頭正懟著她的臉拍攝一樣。

  “寒寒說要跟我分手！我也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問她，她也不說，她就告訴我‘你心裡清楚’。”

  楚漣站在一邊，冷冷看著借酒勁發瘋的顧澄，她刻薄地想，顧澄確實心裡清楚。

  葉梨卿試圖把顧澄扒拉起來，顧澄還在那借酒發瘋：“我不明白啊，難道寒寒真的知道我做的那些事了？她不應該知道的！誰會無聊地跑去告訴她？”

  說到這裡時，顧澄凌厲地瞟了楚漣一眼。她醉成這樣，還能準確無誤地朝楚漣發來眼刀，著實奇觀。

  “好了，好了，先不說這麽多了，回家再說。”葉梨卿溫和地說。她終於把顧澄從吧台前拽了起來，楚漣上前想要幫她攙扶顧澄，但顧澄甩開楚漣，搖搖晃晃向門外走去。楚漣覺得葉梨卿有時候頗像是她和顧澄那操碎了心的老母親，不僅要關心楚漣的身心健康，還要負責讓顧澄不要死於酒精中毒。

  也許讓顧澄死於酒精中毒是個更好的主意，那樣的話，林雨菱被調換的命運問題是不是就可以迎刃而解？楚漣腦海中一瞬間開始盤旋各種惡毒的念頭。

  “我把她送回家，你先回去休息，”老母親葉梨卿轉頭囑咐楚漣，“你明天還要上班。”

  顧澄是開著她的金牛座來酒吧的，不過她現在這個狀態，再開車回去非出jsg事不可。楚漣不會開手動擋的車（除非夢遊），於是葉梨卿準備開普桑把顧澄送回去，讓楚漣開著顧澄的金牛座回家。

  說真的，金牛座個頭挺大，夜間行車還頗有點讓楚漣提心吊膽的，不過好在最後她還是把車順順當當停進了車庫。她在駕駛座上又坐了一會兒。她想起來曾經差點和顧澄成為朋友，或者因為葉梨卿，兩個人幾乎還能夠相處的時候，以及顧澄告訴她所有和娜佳、安全屋有關的故事。

  如果命運有得選擇，楚漣不希望一定要和顧澄打得你死我活。

  這樣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後，楚漣回到了家裡。折騰到二半夜，她也累得夠嗆，去浴室衝了個澡，也顧不上等葉梨卿回來了，上了床，幾乎是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她夢到了“它”。

  在夢境中見到“它”也許已經司空見慣，就像楚漣早上吃了煎餅果子中午吃了沙縣小吃一樣，沒有什麽可記錄的。但夢中，那個龐大到無法形容的、蜂巢或者蟻穴一般的“它”，用一張醜陋的、腫脹如死人一般的、女人的臉凝視楚漣。無論楚漣跑到那裡，“它”那如同複眼一般的眼睛都盯著楚漣。

  不，也不對。

  所有楚漣看到的“它”，都是高維世界在她的世界中投射出的幻象。至於“它”的模樣，或許楚漣並不能理解，大概理解也就離瘋了或死亡不遠。

  話說回來，在葉梨卿引導楚漣看到林美麗之後，楚漣怎麽還活了這麽多年？
  楚漣在夢中陷入了深思。

  因此，當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再度夢遊的時候，她的心情大概是三分震撼七分恐慌。

  還有九十分的疑惑。

  因為她發現自己遊蕩進了一個小區，顧澄的金牛座停在小區的消防通道上，大大咧咧地站了半個通道，大燈亮著，映襯著楚漣前方道路一片雪白。

  這座小區，她不太熟，但也不是完全陌生。遲永寒住在這裡，前幾天她還邀請葉梨卿和楚漣來這裡給她講解她的好女朋友顧澄的種種惡行。

  楚漣打了個哆嗦，她轉身走進了金牛座，鑰匙還在車上，而是車載儀表清晰地顯示現在的時間是……凌晨十二點？
  比起前兩回夢遊都發生在三四點，這時候著實有點早。楚漣覺得自己最好還是趕緊把車挪走，不然尚未下夜班的保安肯定會把車鎖了。楚漣當然想過和顧澄堂堂正正打一場，但不希望因為自己把顧澄的車停到消防通道被拖走而導致她們反目成仇。

  就在楚漣發動汽車，準備把車倒出去的時候，感覺身體忽然被一種莫名的感覺擊中，仿佛是一道看不見的閃電劈中了她的身體，讓她一時間竟然忘了自己正在開車。這種空白的時間大概持續了幾秒，幸虧掛的是空檔，不然非出事不可。

  死亡。就在剛剛的瞬間，發生了死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