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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沼澤》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開學前, 姥姥終於出院。

  這次生病後,姥姥的情緒變得更容易激動。在湯杳拖著行李箱準備離開家那天,姥姥艱難地發出幾個音節, 流了很多口水, 還哭了。

  湯杳媽媽幫姥姥擦擦嘴:“杳杳是去上學,到夏天就回來。”

  湯杳明知道姥姥這些情緒,有一部分是這是腦梗的後遺症, 也還是忍不住鼻子酸酸地抱住姥姥:“是啊姥姥,夏天我就回來了,你一定要好好吃飯, 好好做康復訓練.”

  這次她離家時, 小姨反常地還留在老家。

  姥姥住院那些天花了不少錢, 但小姨像是已經對那些奮鬥之類的字眼感到疲倦了,不再提生意忙與否, 靠在客廳和湯杳擺手:“路上注意安全,過陣子京城見吧。”

  京城比老家稍暖些。

  湯杳到學校的第一頓飯,是和呂芊、陳怡琪、孫緒在校外吃的。

  他們找了家學校附近的店, 吃火鍋。

  那些丸子、菌菇和水晶粉在沸水中翻滾著, 遲遲沒有被撈走。

  “湯杳,你負責多吃肉。”說著又往滾水裡放了半盤子羊肉。

  剛過完年,在家裡好吃好喝了一整個寒假, 肚滿腸肥, 倒也沒有多饞嘴。

  “姑奶奶,我還吃啊?我正月胖了好幾斤了。”

  火鍋店裡很多附近的大學生,湯杳他們坐在大廳散桌,周圍吵吵嚷嚷,嘈雜聲不斷,卻也有種令人安心的熱鬧。

  “算了,都是老鄰居,你爸和他爸還是發小,也不好多說什麽,就當給咱們上一課吧,結婚是一輩子的事兒,得擦亮眼睛,想明白再結。”

  “是我們樓上的鄰居,拆遷前就是老街坊了,那男的結婚前長輩就不同意,整天要死要活的,不聽,非要結婚。”

  除此之外,在大三的下半學期,他們也開始邊迷茫,邊規劃自己的未來。

  孫緒提醒呂芊茼蒿涮好了,然後在呂芊去撈青菜時,接著她的話茬說:“我看他倆早晚得離婚。兩家條件差得也太多了,成長環境不一樣,學歷背景也不一樣,又不懂得互相包容,估計是走不長。”

  “不行。”

  以前每每提到有關於聞柏苓的事情,都令湯杳墮雲霧中。

  陳怡琪說:“我也胖了五斤呢,碳水不吃了,我吃點肉吧。”

  考公、考編、考研、進私企,或是出國留學。

  信息發出去,湯杳放下手機吃了兩口羊肉,又和朋友們說過三兩句玩笑,再低頭時,聞柏苓發來的新信息,已經躺在手機裡。

  呂芊果斷把那些水晶粉,倒進孫緒的餐碟。

  生活中唯一讓她拿不定主意的,是聞柏苓。

  這種隨便上網查查天氣預報,都能得出答案的問題,湯杳竟然沒有敷衍了事。

  湯杳特懂事,不用宿舍長問,主動舉起自己的碟子:“那我吃吧。”

  但今天,她很反常。

  不知不覺間,大家都長大了。

  呂芊拿著漏杓和公筷,盛滿一大杓煮好的食材:“你們誰吃水晶粉兒?再煮要爛了,孫緒,你把這些吃完, 我要涮青菜了。”

  湯杳都聽見了,卻猶如事不關己般,置若罔聞地拿著手機給聞柏苓回復信息。

  手機振動時,她拿起來查看短信。

  她認認真真打了大段文字,說今天陽光很好,風不大,穿羽絨服會有些熱,吃火鍋也會熱。

  宿舍長發話了,說湯杳過個年反而瘦了好多,需要多補補,水晶粉這種東西沒什麽營養,就讓孫緒吃。

  對周圍事情有了自己的觀點和立場,聊到婚戀相關的話題,也不太會把自己當做局外人。

  在這裡,湯杳不用刻意抹去生活中聞柏苓出現的痕跡,也不用小心翼翼、三緘其口。

  “吃菜,吃菜。”

  席間,呂芊和他們吐苦水,說還好開學了,不然在家裡真的是好吵。

  究其原因,也就順勢聊起他們小區在過年期間的鬧劇——

  家裡媽媽和小姨都沒有穩定工作,她需要盡可能深造,以保證未來能夠有機會為自己爭取高薪或者穩定的工作機會。

  聞柏苓在短信裡沒話找話,問她京城這邊天氣怎麽樣。

  “要離趕緊離。”

  “這才半年就不行了。過年期間天天吵架,動不動就砸東西,也忒要命了,整棟樓都跟著不得安寧”

  身旁的陳怡琪湊過來問,是不是輔導員有什麽新通知,她也可以大大方方地說:“不是,是聞柏苓。”

  目標很明確,是一定會讀研的。

  孫緒說這話時, 不著痕跡地瞟了眼坐在斜對面的湯杳,清了清嗓子,“但我已經在健身了”

  室友們和孫緒在繼續之前的話題,延伸探討戀愛中“望衡對宇”的邏輯。

  湯杳倒是沒有在學業、事業的規劃上,感到過困惑。

  “琪琪吃不吃?”

  呂芊惡狠狠咬一口茼蒿:“上星期不知道摔了什麽,好大動靜,我正睡覺呢,給我嚇醒了,再這樣我肯定得神經衰弱。”

  寒假見聞柏苓時,湯杳還有過些膽戰心驚。

  畢竟他身份特殊,老家又是小城市,很多熟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她還挺擔心和他在一起時,會被親朋鄰居撞見。

  聞柏苓陪她在醫院那天晚上,姥姥意識混沌,根本沒察覺到他的存在。

  在那之後,也沒有其他人問起過他,真就像她當時希望的那樣。

  可聞柏苓走後,湯杳又有些失落。

  因為沒有人可以訴說,曾經有過一個人,跋山涉水,不辭辛勞,只為了安慰地拍拍她的脊背。

  那三天,她頻繁出入他下榻的酒店房間。

  房間密閉,除了床就是浴室,床頭抽屜裡還有些收費的計生用品,陳設曖昧。

  即便如此,聞柏苓從來沒有過格的舉動。

  他只是把她安頓在床上,自己沏杯茶坐到一旁沙發裡,看看手表:“快睡會兒,我幫你瞧著時間,不會耽誤你去換班。”

  點開信息,聞柏苓先後發來兩條——

  “看來春天到了。”
    “我還挺想見你的。”

  滿室火鍋熱騰騰的蒸汽裡,湯杳放下手機,用手扇了扇臉頰,臉紅了。

  坐在斜對面的孫緒還不明所以,以為她是熱,問湯杳是不是穿多了。

  到聞柏苓回國,又是玉蘭樹含苞待放的時間。

  那天天氣很暖,傍晚的風也是柔的,他把車停在宿舍樓下,穿了件白色皮夾克,站在車邊,對湯杳淺笑:“好久不見,湯老師。”

  聞柏苓帶她去國貿附近吃飯。

  正趕上晚高峰,車子堵在北三環路裡,平時半小時左右的路程,生生堵了一個小時二十多分鍾才到。

  就在堵車的空擋裡,聞柏苓告訴湯杳,他這次回來,準備接手些國內的項目,短時間內不再出國了。

  說不準聞柏苓把這消息告訴她的緣由,但湯杳確實有些開心,轉頭對他微笑。

  他伸手過來,溫柔地撫了撫湯杳的臉頰:“瘦了不少。”

  那幾天,聞柏苓以帶她增肥為由,經常叫湯杳吃飯,也在湯杳下午課程結束較早的星期四,帶她去看過一場電影。

  聞柏苓自己也忙,時間上仍然願意多遷就湯杳,也都會趕在門禁前,把她送回宿舍。

  唯一一次在外留宿,是聞柏苓回國的半月之後。

  那天他們在西餐廳用餐,飯吃到一半,費裕之打電話來,問了他們的地址,死皮賴臉地要過來蹭飯。

  掛斷電話不到二十分鍾,費公子人已經出現在餐廳裡,嬉笑著坐到聞柏苓身旁,稱呼也變了,一口一個“聞哥”,然後拿起菜單,熟稔地加了些餐食。

  牛排還沒端上來,費裕之已經拿起餐前麵包,吃得比誰都狼吞虎咽,像難民營裡逃出來的。

  湯杳有點看不下去,幫他遞了水,問費裕之怎麽會餓成這個樣子。

  費裕之搖頭晃腦:“嗐,老生之長談唄。”

  於是湯杳知道了,大概費裕之又是因為他妹妹的原因,才從家裡逃出來。

  說來也有些奇怪,她其實認識他們不算久,仔細算起來,見面次數都沒有很多。

  但對他們身邊發生過的事情,湯杳並不陌生。

  好像他們這些人,雖富埒陶白,在她面前,也算是透明的,沒什麽特別的秘密。

  連費裕之也看出湯杳瘦了,問她怎麽搞的,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還嚇唬她,節食減肥不可取,搞不好容易得病,前些年有個新聞報道,說女孩減肥得了厭食症,瘦成一把骨頭,住院都沒用,不治身亡。

  沙拉端上來,費裕之可能真是很餓,連吃兩大口草,還不忘教育人:“你們這些小姑娘,該吃吃,該喝喝,可別總拿身體健康開玩笑”

  要是任由這“廢話多”說下去,誤會可就真的大了。

  湯杳連忙舉手,打斷:“我不是減肥,是家裡老人生病了,情況不太好來著”

  “哦,對對對,是有這麽個事兒。那你家老人現在怎麽樣了?”

  “現在情況還不錯,術後恢復得比我們想象中要好些。”

  提到這件事,就不得不提到那位醫術高明的專家了。

  湯杳又把當初和聞柏苓誇過的話,對著費裕之誇了一遍:“很幸運的,專家到那裡親手做的手術,統共就那麽幾台,其中就有我姥姥的。”

  說到這裡,她敏[gǎn]地察覺到,費裕之丟給聞柏苓一個眼神。

  很像是某種善意的揶揄。

  湯杳心裡一驚。

  但她還未具體想到什麽,服務生已經走到桌邊,端來了他們的惠靈頓牛排。

  酥皮金黃,卷著牛肉和鵝肝,黑松露蘑菇泥清香迷人,令人食指大動。

  而聞柏苓,他偏心地分配了它。

  一共四塊,中間兩大塊現在都躺在了湯杳的餐盤裡。

  聞柏苓說:“天天學習那麽累,多吃點,補營養。”

  旁邊桌的兩個小姐姐在拍視頻,可能像孫緒他們團隊那樣,是做短視頻相關的。

  她們在介紹這家餐廳,評價說:“視野開闊,夜景特別漂亮。”

  湯杳也跟著往窗外看了一眼——

  繁華夜色,鋼筋水泥打造的夢想城。

  無數人懷揣美麗願望湧入這座城市,像小姨當年那樣,摩拳擦掌,想要拚得一席之位。

  可又有多少人,能夠真正如願以償呢?

  她們拍視頻的聲音不小,有些打擾到費裕之的進餐心情,搞得費公子挺不滿,壓低聲音跟湯杳和聞柏苓吐槽:“就一大褲衩兒,裡面都是加班加點的苦命人,不知道有什麽可拍的。”

  湯杳以為費裕之罵了句很難聽的話,當即睜大眼睛,驚詫地轉過頭去看聞柏苓。

  這舉動被聞柏苓察覺,他輕笑,給湯杳解釋,說外面那棟燈火輝煌的電視台大樓,形狀原因,他們有時候戲稱它為“大褲衩兒”。

  以這名稱為開端,他們給湯杳講了挺多她沒聽過的老京城話。

  老一輩人管“蝙蝠”叫“燕麽虎兒”,管“壁虎”叫“歇了虎子”。

  湯杳很難想象這種詞從聞柏苓嘴裡說出來,聽得直笑。

  聊得高興,飯後費裕之意猶未盡,想拉著他們一起出去玩。

  聞柏苓拒絕,說要送湯杳回學校。

  費裕之眼睛一轉,找準了攻克對象:“湯杳,你看啊,今天星期五對吧?明天你又不上課,著急回學校幹什麽?跟我們玩去唄?”

  湯杳架不住費裕之的忽悠,老實地答應了:“好啊好啊。”

  費裕之都不給她反悔的機會,拿著車鑰匙,轉身往外跑:“那就說定了,我的車在前面開路。”

  只剩下他們兩個,聞柏苓問湯杳,知道要去哪兒玩麽,就敢隨口答應?
  湯杳那雙漂亮的眼睛看向他,說,可是聞柏苓,你不是在麽。

  “是個私人會所,路程有點遠,折騰過去都得十點了。”

  湯杳隨聞柏苓走出餐廳旋轉門,夜風清涼,他說:“去的話,和室友報備一下吧,你今晚回不去寢室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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