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青》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林琅站著不動。
裴清術便笑, 說怎麽防他像防賊一樣。
他不會對她做什麽,至少,在她沒有允許的情況下。
他只是想讓她離自己近一點。
林琅覺得, 屋子再怎麽保持原樣, 這燈泡還是得換一下。
太暗了, 暗到她看裴清術的臉, 都不那麽清晰。
清淡的笑容,卻帶著朦朧愛意。
仿佛霧裡看花一般。
“這篇采訪稿的重點只是在講夫妻的相處, 采訪者後來問他,認為維持愛意的秘訣是什麽。”
裴清術不勉強她,她不想坐,那就不坐。
後來林琅再回憶起關於裴清術的一切,最為深刻的,除了初遇那天,大概就是現在。
“很快就好了。”
林琅有一種,猛然驚醒的感覺。
還以為自己不小心將內心的疑惑說了出來。
不過是他在無條件向下兼容,來到她的世界。
裴清術用手硬擰開的。
家裡沒有扳手,只有鉗子。
剛要提醒,洗手間的水管壞了,待會衝水的時候盡量避開那個地方。
前些天去超市采購,因為是自己去的,擔心提不動,就沒買多少。
她只會煮最簡單的掛面,往裡打兩個雞蛋,又加了把青菜。
清風朗月的一張臉,是在柔和燈光之下顯出幾分煙火氣,還是在詢問她,有沒有扳手的時候。
他的目光從傳來轟鳴噪音的洗手間收回:“所以才會淪落為給花束做裝飾。”
這樣的他,好像還是少見。林琅多看了幾眼,原來他在沒有任何情緒的時候,是這樣的。
在千千萬萬的燈火通明中,終於也有一盞,是為她亮的了。
林琅看見他單手解開袖扣, 又挽起袖口, 朝洗手間走去。
這個回答, 讓林琅稍作沉默。
林琅的興趣戛然而止。
人與人之間的階級區分始終沒辦法忽略。
他穿了件襯衣,袖口卷至小臂。
所以冰箱慢慢的也空了。
知道她好奇, 不然也不會站著這裡不動,吊梢著一雙眉眼看他。
他主動告訴她了, 並不吊她的胃口。
所以, 她的疑惑點在於,為什麽這樣的內容都能刊登上去。
她甚至都有種錯覺,她擁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再普通不過的家。
瞧見她這副模樣, 倒惹得裴清術一陣輕笑, 他站起身, 將外套脫去。
他卻一手掌著玻璃門,回頭問她:“有扳手嗎?”
西紅柿切片也一起放進去,撈出之前又剁了點蔥段點綴。
不再是只能遮風避雨的屋簷。
這幾天下來,她也沒點外賣,都是自己在家做。
裴清術長腿交疊, 坐恣稍顯隨性。
如果不是陰差陽錯,她這樣的人,本該和裴清術一生都沒有交集。
維持愛意的秘訣, 就是源源不斷的愛。
只能暫時委屈一下他。
他低著頭,側臉線條凌厲硬[tǐng]。
奇怪的受訪者, 奇怪的問題, 奇怪的采訪稿。
林琅原本想進去幫忙,他卻讓她在外面等著。
不算太溫和,但也沒有冷到不近人情。
林琅心裡這樣想著,雙手握著鍋柄,放在廚房水槽上仔細衝洗了幾遍。
味道雖然一般,但品相還是不錯的。
林琅進到廚房,打開冰箱,裡面只剩了點青菜。
左右看了眼, 最後搭放在沙發扶手上。
林琅將面端出去,筷子也一並擺好。
原本以為像他這樣嬌生慣養的大少爺,隻負責頭腦發達就足夠了,卻不想還會修水管。
裴清術從洗手間出來,身上不可避免地沾染到水漬。
碰了水的地方,顏色更深。
聽見林琅的話,他稍微抬眸,唇角也揚起一道柔和弧度:“誇我還是貶我呢。”
頭腦發呆,四肢就簡單了?
林琅沒說話,想著給他找一件衣服先換上。哪怕是在室內,一直穿著濕衣也容易感冒。
可手在衣櫃裡翻找半天,卻始終沒能找到一件合適的。
“要不你就先光著吧,我把你的衣服用烘乾機烘一下,十分鍾就能烘好。”
裴清術看了她一會兒,像是在辨認什麽。
然後他笑了笑,按她說的去做。
將身上的襯衣脫了,遞給她去。
林琅抬眼間,視線落在他裸/露著的上身,半點瞧不出穿著衣服時的端方雅正。
寬肩平直,腰側肌肉緊實內收,時下最常誇讚男人身材的那個形容詞怎麽說來著。
林琅覺得自己被男人漂亮的肉/體給晃花了眼,連帶腦子思考事物都變得緩慢起來。
好一會,她才想起——寬肩窄腰倒三角。
她收回自己剛才的話,看著他勁韌勻稱的肌肉,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句:隻負責頭腦發達就足夠了。
襯衣脫了,全身上下便只剩下那條黑色西褲。
皮帶嚴絲合縫的在腰間,坐下時,腹肌線條越發明顯。
他輕笑:“需要我先回避嗎?”
這種時候,也時刻端著他的紳士禮儀。
林琅搖頭:“不用。”
她把他的襯衣拿去洗了,在扔進洗衣機之前還先問了他一句,“能機洗嗎?”
她不太懂什麽高定,但像他們這種地位身價的人,隨便一家衣服應該都夠她一年工資了。
徐初陽很多衣服都沒法機洗,只能乾洗。
裴清術卻說:“可以的。”
林琅將衣服扔進洗衣機裡的時候,多看了眼上面的標簽。
機洗的圖標上,分明打了一個叉。
大約是因為他此刻光著上身,林琅總有種非禮勿視的感覺。
好像多看他一眼,都成了褻瀆。
於是一雙眼睛左右遊移,始終沒法完全落下。
裴清術見她這副模樣,只是溫聲:“這麽拘謹做什麽,怕我被你佔了便宜?”
他這人好奇怪,是怎麽把這句本該帶些浮浪的調戲語句,都說的這麽溫柔。
林琅覺得室內空氣也開始變得稀薄。
“沒關系。”
是他先靠近她。
站起身,朝她走來,又在她身旁坐下。
林琅的手被握住,手掌蓋住她的手背,指尖描繪掌心紋路。
緩慢,而又細致。
“我家的習俗,每年初九都會祭祖拜佛。”
他側坐著,用另隻手去撥開她額前落發,讓她得以抬眸看他。
因為輕微散光而有些無神的眼,對上他淡而清澈的視線。
“你到時候有空嗎,我想讓我家裡人見見你。”
林琅愣怔片刻,然後沉默。
見她不語,他也不催促:“是不是太快了?”
林琅還是不說話,感覺有什麽東西堵塞在喉嚨。
裴清術自問自答般地點頭:“是我太心急了些。”
他又笑,“等你什麽時候做好心理準備了,我再來問你。”
連這種時候,他都將罪責攬到自己身上。
和徐初陽在一起的時候,林琅不止一次期待過,徐初陽將她帶回家,去見他的父母。
她太想知道關於他的一切,太想進入到屬於他的世界中去。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童年過往,她沒能見到的,關於他的生長。她統統都想知道。
可沒有。
他甚至連提都沒有提過。
林琅確實是一隻不太勇敢的流浪貓,被拋棄過太多次,讓她的勇敢岌岌可危,早就過度耗盡。
於是在往後的人生中,稍微碰到一點風吹草動,她都會擔驚受怕。
哪怕別人向她表達愛意,她不會立馬感動,或是給出回應。
而是困惑,並質疑。
是真的愛她嗎。
是真的不會在說完愛她之後,又拋棄她嗎。
是真的,會隻愛她嗎。
她的情緒已經敏[gǎn]脆弱到,像一塊被太陽曬脆的玻璃。
弓箭搭滿了力,蓄勢待發時,卻被迎面一刀。
最後一擊,是徐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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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清術是在衣服烘乾後離開的。
離開前,他給了她一個護身符。明黃色,四四方方,中間繡了字。
依稀可以看出“平安”二字。
他將襯衣穿上,又慢條斯理戴上腕表:“專門讓住持開過光的。”
林琅拿著那個護身符,左右看了看:“真的有用嗎?”
領帶被他熟練系好,手抵著溫莎結往上推緊。
他笑了笑:“信則有,不信則無。”
林琅低頭去辨認上面的字跡。
裴清術彎腰拿起沙發上的外套,搭在小臂上:“遇上事兒了,就把平安符拆開。”
林琅抬眸:“平安符都拆開了,佛祖還會保佑我?”
他輕笑:“誰說一定是佛祖保佑你。”
“嗯?”
裴清術並未繼續往下說,而是看了眼並不算安全的門鎖,視線又移向隻晾曬了幾件女士衣服的陽台。
他將手裡那件外套遞給她:“這外套,平時就在陽台上掛著。”
林琅緩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的意圖。
是怕別人通過她陽台晾曬的衣服猜出她是獨居。
也不怪裴清術擔憂,前幾日剛出過幾起獨居女性家中遇害的案例。
聽說凶手提前選好目標,然後蹲點。
專挑那種獨居的女性。
她伸手接過,上面還帶著一點余溫。
“開車小心。”
裴清術眼含笑意,點頭:“下次水管壞了,就別找物業了,直接給我打電話。”
她問出自己的好奇:“你是什麽時候學會修水管的?”
他輕笑:“剛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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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清術離開後,林琅沒有立刻關上門。
而是看著空蕩蕩的走廊發呆,電梯門早就關上,上面的數字顯示已經到了一樓。
她又去窗戶旁看。
男人挺拔的身影,在黑夜中也顯眼。
司機打開後車門,恭敬站著,等他上車後才繞到駕駛座去。
四周煙火氣那麽厚重,他卻沒有沾染毫分,仍舊一身高不可攀的清貴。
不管他多麽向下兼容,再努力的走進她的世界中,但兩人的懸殊差別還是太大。
仿佛黃河與渤海,哪怕挨著,卻始終融合不到一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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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早上,林琅接到電話就急急忙忙出了門。
老師出了車禍,現在人在醫院。
她是林琅高中時期的班主任,於林琅來說,她可以說是自己整個灰敗人生中,少數的光亮。
打車去的醫院,半個多小時才到。
外面風雪太大,連她身上也落了雪。
在病房外拍落,生怕將周身寒意帶給老師。
待指尖稍微生起暖意,她才將病房門推開。
男人背對門口站著,往杯中注入熱水,茶葉被泡開,茶香味溢滿病房。
老師腿上打了石膏,笑意和藹:“初陽,今天真是麻煩你了,讓你為我跑前跑後。”
熟悉的溫潤笑聲:“麻煩什麽,是我該做的。”
老師看向他的眼神,滿是慈愛。
像是察覺到什麽,她越過他的視線往後去看。
看見林琅後,原有的慈愛之上,又多出幾分欣喜:“小琅?”
林琅的手還搭放在門扶手,半開的門,有風灌進來。
男人身子微震,倒水的動作也忘了停止。
直到熱水澆了他滿手,他才緩慢收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