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青》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林琅突然想起裴藺之前說過, 裴清術的爺爺當年出家當了和尚。
“你爺爺出家的地方,就是清佛寺?”
裴清術抬手拍門,笑她:“都到地方了, 才想起來問。”
林琅沉默了會, 她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巧。
這個時間清佛寺一般是不待客的, 等了好一會裡面才有動靜。
小和尚把門打開, 謝客的話還沒說出口,看清來人後, 先是一愣。
然後才側身讓人先進去。
兩位都是熟人,幾乎每年都會來一趟。
不過今年過來的時間顯然不太對,來早了。
就沒見過比他脾氣還硬的出家人了。
裴清術拜完佛, 又捐了香火。
老爺子沒反應,誦經聲不斷。
裴清術好整以暇,問道:“您出家的地兒到底是清佛寺還是閻羅殿。”
到處都是一片單調的白,屋簷上壓著雪,大樹枝乾上也壓著雪。
裴清術讓林琅先去休息, 他敬個香就過來。
荷花根莖上的小刺都被他提前給剔除掉了,拿在手上,觸感光滑。
林琅問他是在哪兒摘的。
說是讓她先過來休息, 但林琅在床上躺了半個小時, 最後還是以入睡失眠做為結尾。
她花了好一會兒的功夫才理順並且接受他和裴清術的爺孫關系。
湖面結了冰,甚至連外婆的墓碑都是雪。
也沒來得及細看。周圍變化很大,寺廟很多地方都翻修了,以前總擔心會坍塌的院牆也重新加固過。
去年發生了太多事情, 她隻過來待了幾天, 給外婆掃完墓就走了。
林琅的身體素質本來就算不上多好,舟車勞頓的, 早就顯出疲乏神色。
“以前不都是冬天才回來的嗎,我還以為我看錯人了呢。”
裴清術笑容無奈, 知道會是這麽個結果。
自從外婆去世後,林琅只見過清佛寺的冬天。
老爺子頑固, 非說出家講究個清心寡欲, 以前他不聽話, 他倒是踹的一次比一次狠。
老爺子擼著袖子又要過來,說這個兔崽子記吃不記打。
他笑著把人帶到內室去。
綠意盎然,生機勃勃。
裴清術不知道從哪摘的一朵荷花,遞到她手裡:“觸景生情了?”
“可惜了。”林琅轉著花。
想不到這個世界還真的就只有這麽小,兜兜轉轉一圈回來,林琅和裴清術之間還是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裴清術還以為她是可惜這花在開的正好的時候被摘了,結果她說,“要是再等半個月,這麽好看的荷花,長成的蓮蓬一定也很好吃。”
“錯了錯了。”
“我帶了個客人過來。”
裴清術摸了摸被揪紅的耳朵,扯了抹淡笑,無奈道:“還有別人在呢,您給我留點面子。”
裴清術跪在蒲團上又拜了拜, 然後才起身。
認錯的態度足以證明他從小到大到底被揪過多少次耳朵。
老爺子過來的時候看到林琅手裡的荷花,二話沒說就過去揪裴清術的耳朵,罵他是個胡亂殺生的兔崽子。
老爺子冷哼一聲:“外面那些瞎了眼的還說你聽話,你這兔崽子就是欠揍,不多揍幾頓走不上正道。”
原來這裡的夏天這麽好看。
是之後林琅和裴清術提起的,她先後被好幾個家庭領養又棄養,福利院那邊擔心她心理出現應激創傷,哪怕之後陸續有過幾個領養家庭的出現,那邊都幫忙回絕了。
聽了裴清術這麽說, 她也沒說什麽, 點了點頭。
那邊林琅一聲裴爺爺,把注意力給喚了過去。
他往前一指:“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就隨手摘了一朵。”
老爺子在旁邊誦經。
裴清術笑出聲來:“看來我摘早了。”
“別人?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敢隨意殺生,我也照樣揍!”
裴清術還得顧著老爺子和他的身高差,彎腰不說,頭還得低著。
一直到她讀完高中,所有的學雜費用和一些生活費,都是裴爺爺資助的。
“如果沒有裴爺爺,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能不能平安活到這麽大。”
那個時候的林琅早就千瘡百孔,像個破碎布娃娃,被不停地嫌棄拋棄。
裴清術其實是相信因果循環的。
種什麽因,得什麽果。
他爺爺都出家這麽多年了,連部手機都沒有,更別說每個月固定一筆轉帳。
這些東西他都交給他的孫子代勞。
所以說,裴清術和林琅,從很久之前就被命運那條看不見的線給捆在了一起。
——
晚飯他們是一起吃的。
裴爺爺生怕林琅吃不飽,端起裴清術的碗,將他的米飯倒過去大半:“多吃點,要是吃不飽他碗裡還有。”
裴清術嘴角散著笑:“我早說我是撿來的,您還不承認。”
老爺子眼睛一橫,斥他沒個正經樣。
“誰家正經孩子像你這樣笑?”
裴清術揉了揉嘴角,保持著老爺子常教導的皮笑肉不笑。
林琅看了一會,小聲說他看著好虛偽。
裴清術裝作沒聽清,靠近她後又故意加大音量重複一遍:“你是說,我爺爺的標準很虛偽?”
林琅一愣,忙去捂他的嘴:“我沒這麽說。”
裴清術口鼻全被捂住,只露出一雙眼睛,此時帶著笑意。
老爺子明顯聽到了,他給林琅夾菜,說他家小孫子就這樣,從小就長了一張城府深重的臉,看著就像是會謀財害命的。
裴清術歎氣:“謀財害命就太言重了。”
“反正不是什麽好東西。”
他點頭稱是,想來早就習慣。
林琅在旁邊看著,有點想笑。
運籌帷幄的裴清術,在面對他爺爺的時候,有種無可奈何的妥協。
老爺子對裴清術有多嚴厲,對林琅就有多和藹。
吃完飯後,他讓裴清術帶著林琅四處轉轉,她有些時候沒回來了,這裡發生的變化不小。
林琅說她想去河邊。
比起之前,河岸線下降了許多,近年又是酷暑又是大旱的。
旁邊有小孩從地上撿瓦片往河面扔,一連滑出好幾個水漂來。
裴清術突然問她:“你對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
林琅一愣:“什麽?”
他笑了笑:“這裡的很多個地方,我們見過很多次面。”
林琅表情茫然,她很努力的回想過了,可始終沒能想起來。
裴清術攬著她的肩膀,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吧。
誰的人生中沒有一場單方面銘記的暗戀。
至少,他的暗戀成真了。
是他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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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很多年以前,那個總是戴著紅圍巾,站在雪地裡發呆的小女孩,大概也沒能想到,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裡,有個人注意了她很久。
清佛寺的雪,有一年下的特別大。
聽說連進山的路都被堵死了。也是那一年,寺廟裡有很多沒能及時下山的香客滯留。
院子裡的水缸,早就結上了很厚的一層冰,林琅將圍巾遮住半張臉,用來抵禦寒風。
香火和紙錢是寺廟裡的沙彌給她的。
林琅去給外婆掃墓,燒完了紙錢又開始敬香。
做完這一切後,她也沒立刻離開。而是坐在那兒,坐了很久。
她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安靜的坐著。
好像只有在外婆的身邊時,她的心才是靜的,什麽都不用擔心,什麽都不用害怕。
“那個。”
冷風越來越大,大樹的枝乾也被吹出腐朽的聲音來。
是在這種蒼老低沉的嘶鳴之中,林琅聽見一道清澈乾淨的聲音。
她疑惑起身,少年身上穿了件黑色的衝鋒衣,皮膚白皙,個子很高,清瘦而不羸弱。
林琅不語,死寂沉沉的眼對上他的。
他眉眼溫柔,輕聲問她:“你冷不冷。”
林琅低下頭,目光落在他手裡的那件外套上。
他試探的上前一步,大約是在心裡思考著怎樣開口才不會顯得冒昧。
“這是我的衣服,我隻穿過一回,洗乾淨了。”
他走近她,將外套遞過來,“你穿上吧。”
那一年的林琅,孤僻怪異,獨來獨往。
少年的好意在她這裡慘遭忽略,她甚至連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轉身就走。
一月冷風刺骨,裴清術看著遠去的少女身影,纖細瘦弱到如同冬日被栽種下的桃枝。
他輕聲歎息,甚至開始擔心,她活不到下個春日。
他經常看到她,在湖邊,在山坡上,在庭院裡。
她從不說話,總是一個人沉默的看著天空。
唯一一次看到她做符合年齡的事情,是在某個午後。
那場雪讓後山的地上鋪滿了厚厚一層,無人經過,雪始終是乾淨的。
白到不染一絲雜質。
裴清術被爺爺使喚當跑腿,擔心地裡的白菜被凍死。
他沒有再往前走一步。
前面的空地,瘦弱的桃枝蹲在地上,很認真的堆起雪人。
風雪沒停過,她偶爾停下來搓搓手,或是低頭哈一口氣。
裴清術站在那裡,始終沒有靠近。
那個雪人堆好之後,她摘下自己的圍巾給它圍上。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
瘦弱到好像活不到下個春日的桃枝,在那個冬天綻開一個絢爛的花苞。
地裡的白菜被附近的動物咬爛,只剩下一些爛菜幫還在地裡埋著。
裴清術又被罰抄經書。
他拿著毛筆,透過窗戶去看外面。
雪停了,那個小姑娘也不見了。
他有點失落,並開始期待,明年的春天,桃枝會長成蓬勃大樹嗎。
明年見吧,小桃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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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佛寺受了香火,香客們是會在山腳下很久的煙花。
以此來告訴上天,自己做了善事.
裴清術五歲之前,因為體弱,所以父母每年都會帶他來清佛寺。
那一年的煙花是他去點的。
爺爺說,凡事得親歷親為,上天才會看見你的真心。
他當時年幼,不懂真心,也不懂上天。
但還是在爺爺的攙扶下點燃了煙花的引線。
絢爛的花朵在夜空炸開,媽媽催促他快點許願。
“我們阿術要祈求上天保佑你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五歲的裴清術懵懵懂懂的閉上了眼。
希望,大家都能夢想成真。
這是他那個時候許下的願望。
半山腰的寺廟門口,是被外婆抱著的林琅。
她學著外婆的樣子閉眼,過了好久,外婆問她:“我們小琅許了什麽願呀。”
林琅不會說話,也聽不懂外婆在說什麽。
外婆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笑容溫柔的說:“沒關系,外婆替你許了。”
希望,有人能夠永永遠遠愛我們小琅。
上天或許沒有聽到他們的願望,但到最後,那場煙花雨見證下的兩個願望,都被裴清術實現了。
希望,大家夢想成真。
希望,有人能夠永永遠遠愛我們小琅。
“林琅,我會永遠愛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