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緊接著微微晃蕩的視線中， 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三頭雙翼的青色東西。

  此等奇形怪狀之物，若是平日裡見了， 顏知意定會驚嚇不已。然眼下她卻大喜， 揉了揉眼確定那隻三頭雙翼的東西是活著之物時，她更是心中開懷，這玩意長成這樣肯定是妖獸了！

  她想都沒想， 拔起短劍就往妖獸衝去。

  心裡就一個念頭:要麽她宰了這妖獸當飯吃， 要麽這妖獸一巴掌把她拍飛，然後趁此回到現實世界。

  但她也沒有完全失了分寸， 她拔起短劍的同時，抬腳躍在半空， 將靈力瞬間調到空著的左手， 匯聚成一團金色的狀體， 然後短劍在前， 靈力在後， 迅速飛向妖獸。

  她的速度很快， 畢竟她已經到開光期，雖然沒有經過實戰，但使用靈力來已經頗為有模有樣， 從她拔起短劍，再到金色的靈力朝那妖獸揮去。整個過程十分短暫，這若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獸禽， 肯定當場就肝腸寸斷了。

  但身在鬼蜮的妖獸又豈是等閑之輩？
  那妖獸三頭六目淡淡一瞥， 眼裡盡是不屑一顧。顏知意甚至都來不及看到那妖獸是怎麽出手的， 一股強悍的力量撲面而來， 逼得她整個人毫無還手之力地摔在了地上。

  眼前一片星光閃閃。

  喉嚨裡一陣腥甜， 這一摔都快把她的五髒六腑摔出來了， 渾身痛得麻木，連動一下都做不到了。

  但是她的感知還在，顏知意清晰地感覺到，方才那隻被她作死挑釁的妖獸在逐漸向她靠近。肯定是過來殺了她的，顏知意大大咧咧地躺平，心裡並不覺得害怕，到了這個時候，幻境世界的保護機制肯定就能出現了。

  哎呀，這麽看來她才來幻境不到一天就要回去了，現實中恐怕連三分鍾都還沒過去吧。估計她是要拿下有史以來最快出幻境的記錄了。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她一邊時時刻刻等待保護機制觸發，一邊嘴裡不住地念叨，生怕回應保護機制慢了一秒，自己就先沒命了。

  但是，她的腦海裡卻遲遲沒有出現那所謂的保護機制。

  一直到那妖獸走到了她的身邊，巨大的雙翼映在瞳孔中，顏知意終於後知後覺地感到了一絲懼怕。

  怎麽回事……

  顏知意瞪大了眼睛，眼睜睜地看著那妖獸在自己身邊停下，她完全動不了，但是焦灼和惶恐之下，周身的疼痛越來越甚，眼前的視線也越發模糊了起來，意識迅速昏沉下去。

  她知道這是要昏迷的前兆，這可不是一件好事，難道自己要在昏迷中被這妖獸給吃掉？

  但是不論顏知意怎麽努力，她的意識都越來越沉重。眼皮闔上的最後一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似乎看到了一抹青色的身影和一雙冰冷但又沒有惡意的眼睛。

  ——

  疼！
  顏知意醒了過來。

  清晰的痛楚伴隨著她有些含糊的□□。

  “醒了？”極輕的兩個字，冰冷不帶任何感情的傳入腦海中。

  顏知意第一反應，難道是自己被妖獸吃掉的前一刻，幻境寶卷自動將她送回了現實世界？
  但是隨後，面前出現的青衣女子打消了顏知意的猜測。

  這個青衣女子她此前從未見過。她周身都透著和眼神如出一轍的冷漠冰寒，但是姿容極美，美得難以形容，嘴唇和眉眼都恰到好處地微微上揚，猶如一朵不可褻瀆的高嶺之花。

  顏知意很沒出息地咽了口唾沫，脫口而出道:“美女姐姐，是你救了我嗎，這是哪裡啊？”

  說完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嗓子嘶啞地厲害，說話時仍有血腥味縈繞喉頭。

  那青衣女子神容沒有半分波瀾:“這是鬼蜮，你是誰？”

  淦，她竟然還在鬼蜮幻境裡。

  顏知意眼皮耷拉了下來，想來應該是眼前這位高冷美女救了自己。也不知道那隻妖獸怎麽樣了，這美女又是什麽人。

  但是眼下，她卻意識到了更重要的事情……

  她的肚子，又叫了起來！

  顏知意望著擺放在面前的露水花瓣，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這就是仙女的生活嗎？喝露水，吃花瓣？
  “你不是餓了嗎？怎麽不吃？”青衣女子難得皺了皺好看的眉。

  顏知意:“……”

  最終，顏知意用三分羞澀，三分可憐，還有幾分撒嬌賣萌的語氣，表達了自己想吃主食想吃肉的心思。

  青衣女子盯著她看了一會，直盯得顏知意身體發麻，過了許久，顏知意聽到她冷笑地開口:“所以你先前殺鳴蛇，是為了吃它的肉？”

  原來那東西叫鳴蛇是嗎？顏知意腦海中過了一遍《山海經》對它的記述，傻傻地點了點頭:“對啊，我太餓了，找了好久才看到一個可以吃的東西。都沒看清是什麽，就是想吃點肉。”

  說完後她才有些後悔，完蛋，自己畢竟是先對那鳴蛇動手的，是她先招惹的鳴蛇。這美女姐姐該不會因此覺得自己心狠手辣，活該被鳴蛇給吃掉吧！
  正當顏知意心中忐忑時，她看到青衣女子竟然勾唇笑了一下。

  這一笑襯得她五官更加精致絕美，如同看到高嶺之花綻放的那一刻，顏知意倒吸了口氣，覺得自己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高嶺之花不僅朝她笑了，還輕抬藕臂，揮袖時一道綠色的靈力傾瀉而出，瞬間桌上的花瓣變成了雞腿和糕點，露水變成了清茶，香氣撲面而來。

  顏知意目瞪口呆！
  天，這是什麽神奇的法術！難道這就是神話劇裡常見的點石為金之術嗎？顏知意不敢置信地拿了一個糕點，在確定這並不是幻術，而是真真實的糕點時，眼睛都亮了起來。

  “仙女，你是仙女嗎？”顏知意激動地喊道，得虧她現在身體有傷，不然非得抱起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瞥她一眼:“我不是。”

  見顏知意張嘴想問她的來歷，青衣女子嗤笑一聲，指尖點了點桌子，說不出的優雅。

  顏知意會意，沒有追著問下去，她也的確是餓急了，道了幾聲謝後便也顧不得什麽，一手拿起雞腿，一手拿著糕點狂吃起來。

  很快，一桌的吃食便被她吃了個乾淨，不過她雖然吃得多但並不算狼吞虎咽。還是很克制自己，一看就是精心教養的世家姑娘。

  青衣女子至始至終都一言未發，直到顏知意吃飽喝足，她懶懶地又一拂袖，桌子連帶著吃食殘渣都消失不見了。

  顏知意從沒見過這麽厲害的法術，她眼巴巴地看著青衣女子，心想這是什麽絕世仙女，竟然被她給遇到了。難道這就是穿書女的金手指嗎？

  “吃飽了？”

  “吃飽了！”顏知意重重點頭。

  “好吃嗎？”

  “好吃！”

  果然是絕世仙女啊，竟然還關心她吃得好不好這種問題。

  “看得出來你很喜歡吃肉食，”想到那被吃得只剩下骨架的雞腿，青衣女子笑了笑，旋即眼波流轉，眼裡露出一絲說不清的意味，“算起來，我也已經有三百余年不曾吃過葷食。今日，倒是差點破戒了。”

  “啊？這麽說你豈不是吃了幾百年的花瓣露水？”顏知意先是一驚，隨後想到人家可是仙女，能跟她這種凡夫俗子相比？“還好我把雞腿都吃完了，不然豈不是讓美女姐姐你又破了葷。”

  這要是放在平常，顏知意肯定不會吃獨食的，就算是再餓，她都不會不管旁邊的人。但是剛才在吃雞腿的時候，她卻本能地覺得，雞腿這等庸俗之物，哪裡配得上高嶺之花？好像自己問一句，都是在褻瀆她。

  “我對雞腿沒興趣，”青衣女子再一次勾了勾唇，不知為何，這次顏知意看著她的笑容，卻忽然覺得渾身發麻。  

  隨後，她聽到心目中的仙女輕飄飄開口:“小姑娘，今日差點害我破了葷戒的，是你……的血肉。”  “轟隆”一聲，顏知意大腦像是被震了一下，她微張嘴，眼神迷茫而又本能恐懼地看著青衣女子。

  鳴蛇，見則大旱，喜食人血肉。

  如出一轍的青色，顏知意看著眼前女子紋絡清晰的青色衣裙，腦海裡卻浮現出那條三頭雙翼鳴蛇青色的周身。她還記得自己要殺那條鳴蛇前，鳴蛇眼裡的不屑，那雙眼裡的情緒，跟面前的女子比起來，實在太相似了……

  顏知意臉色都發白了。

  欲哭無淚，說的就是此時顏知意的狀態。

  ——

  顏知意覺得，她能平安活到傷好，全靠天道賜給她的穿書光環。

  否則何至於，她都想把人家當成食物宰了，對方非但不計較，反而細心給她療傷，還讓讓頓頓有肉吃？

  這要是對方是個真仙女也就罷了，畢竟都說仙女都是人美心善的種類。

  可偏偏對方不僅不是仙女，還是世間出了名的凶惡妖獸。

  雖然從她化成人的長相來看，任是誰都覺得這是仙女。

  顏知意每天尷尬而又不失害怕地接受著靡對她的運功療傷，講道理，她真挺怕靡忽然想破葷戒把她給吃了。

  靡是青衣女子，也就是那條三頭雙翼鳴蛇的名字。顏知意覺得身為上古妖獸，靡怎麽也活個幾千幾萬年了，上古年間名字是單字的很多，人神獸皆如此。

  在知道她的名字後，顏知意為了表達尊重，也為了拉近距離，一口一個“靡姐姐。”

  要不是顏知意親眼見過一次靡化成那條鳴蛇的樣子，她還真不太相信靡真的就是鳴蛇。畢竟靡，真的很漂亮，雖然也很高冷，但她的心地無疑是善良的。而且從其日常吃穿用度來看，更像是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而不是聞之變色的旱蛇凶獸。

  顏知意的傷很快就好了，沒過幾天就恢復如初，她也終於可以離開房間活動活動筋骨。

  靡最近每天清晨都會看到新鮮的露水。她沒說什麽，但在顏知意又一次的致歉中，她終於淡淡開了口:“無妨，你畢竟是禸體凡胎。吃飽喝足是基本訴求。人間顆粒無收時，易子相食我都見得多了。”

  一聽這話，顏知意就知道靡終於肯原諒第一次見面時，她妄想殺她吃肉的事了，心下歡喜，也不由得多問了一句:“靡姐姐，你去過人間？”

  靡看她一眼:“不然呢，我怎知人間大旱之景？”

  鳴蛇乃災蛇，所到之處其邑大旱，往往顆粒無收，災荒遍野。靡走過人間許多地方，每至一處帶來的都是無數的生離死別。所有人都厭恨她，正是她的經過，讓人們飽受饑荒，甚至不得不易子相食。

  顏知意乾笑了兩聲沒有接話。

  她與靡漸漸熟悉了起來，知道自己仍舊處於鬼蜮，且他們所在的位置並不是鬼蜮的邊緣而是鬼蜮的中心地帶。

  這也是靡多次質疑知意的緣由，千百年來，不少人都踏足過鬼蜮，但哪怕是人間至強的修道之士，也鮮少有人能來到鬼蜮深處。畢竟，偌大的鬼蜮，最危險的地方，並非其深處。

  或者說，只有看不見的危險，才存在這鬼蜮的深處。

  日子久了，盡管靡沒有說，顏知意多多少少也猜到。身為上古妖獸的鳴蛇靡，之所以一直生活在這鬼蜮中，是因為鬼蜮的環境不受外界影響，而靡，喜歡萬紫千紅的環境。

  這是幻境世界的靡，顏知意想，也許在真實的鬼蜮中，也有一個“靡”吧。

  冬去春來夏又過。

  轉眼間，顏知意已經在幻境世界的鬼蜮裡，生活了整整九個月的時間。

  她的個頭長了一點，功力在靡的指點下，也提高了很多。靡說，她不懂人間修真界的境界劃分，但是以她的判斷來看，顏知意如今的功力，至少比九個月前提高了兩個層次。

  也就是說，她如今應當已是開光期後期的境界了。只是她一直沒感覺到有晉升的跡象，想來築基還得很長一段時間。

  就是不知道，她在幻境裡修煉的成果，回到現實世界還能不能保持住。

  不過可能是在幻境裡待久了，顏知意都覺得她已經融入到這個幻境世界中，很多時候根本就意識不到她處在幻境中。一切都是那麽真實，偶爾想起，仿佛曾經的現實世界才更像是幻境。

  算算時間，她在幻境裡已經待了九個月，現實世界應當過去了九個時辰，如果她現在回去，差不多附加題應該也能拿前幾的名次吧？
  顏知意偶爾會冒出這個念頭，真是的，自己真被嚇怕了，都在幻境裡過了這麽久，還經常掛念著她的期末考核。

  其實顏知意在鬼蜮幻境中過得並不乏味。姑且不提她與外冷心熱的靡和諧的相處。她在鬼蜮裡還認識了很多其他的事物，比如說居於三裡外的昔年天下第一劍客、十裡坡一隻窮凶極惡又胃大無窮的饕餮、專食人夢魘的萌獸奇……

  她不從知，世人對鬼蜮的記載亦從未提過，在鬼蜮深處，竟是存在著這麽多驚天動地的人或獸之物。而他們之間互不打擾，幾乎從未有過爭執。他們居於鬼蜮深處，更像是居於桃花源一樣平靜安分。

  但就這樣平靜無波的日子，反而給顏知意平添了一些煩惱。

  這裡沒有爭端沒有危險，反而讓她沒有回去的辦法。眼見著一年的時間將至，她若再不回去，幻境寶卷恐怕就要合上了，爹爹他們也會擔心的。

  所以無論顏知意想與不想，她都需要盡快回去。

  但是不知為何，不管她怎麽努力，今天去挑釁饕餮，都被人給吞進嘴裡了，那所謂的保護機制還是沒有生效，幸好靡及時趕到救了她。明天她嘗試自殺。可刀都快捅到心臟的位置了，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還平白讓靡擔心了一場，深覺顏知意是不是最近練功走火入魔了，非要帶她去尋幾年前剛來的鬼醫六指看看哪裡出了毛病……

  後來顏知意也就看明白了，估計是這幻境寶卷看她骨骼驚奇，給她增加了回去的難度。總之顏知意絕不願意承認很可能這個鬼蜮幻境的保護機制對她根本沒用。

  顏知意心想，許是自己之前遇到的危險都不是這裡最難的部分，很有可能得置身於這裡最危險的危險中，保護機制才會對她生效。

  於是在她的一番拐彎抹角下，終於從靡還有奇及其他一些熱心人口中知道了一個重大的線索。

  黑霧林——

  靡說，鬼蜮有一處地方，是她絕對不能擅自前去，一旦前去，後果不堪設想。

  奇說，鬼蜮與天界的幽冥深淵相連，而他們連接的契機，就是鬼蜮中心的黑霧林。

  那也正是靡口中，絕對不可踏足的禁忌之地。

  劍客也告訴她，當年他就是不信邪，聽說黑霧林裡有他夢寐以求的劍法秘籍，非要去闖一闖那鬼蜮核心的黑霧林。不曾想業障纏身，畢生修為都反擊在自身。他全身修為盡散不說，便是死都做不到，生生世世輪回都將困於這鬼蜮之中。

  顏知意信他們每一個人的話，但她沒有選擇。其實從她抽中鬼蜮的牌子時，心裡就隱隱有猜測，作為原小說裡與楚雲熙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人，即使她的靈魂來自異世，冥冥之中，恐怕天道也早有安排。

  她在漸漸成熟的同時，也意識到，即便自己曾有幸以上帝視角了解這個世界，知道長達千年的光景，時代的碎片，但具體落在世界的每一個具體的時間和人物，包括她自身，仍有許許多多未知的地方。

  這些未知之處亦如無形的風雨，時刻都會攪亂她的命運。

  就像現在，她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很有可能是被困在了鬼蜮幻境中。那幻境寶卷本身的保護機制，因為天道的安排，哪怕她真的自殺了，怕是也不會被觸發。她想要回去，只能靠唯一的方式——機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