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結巴

  窸窸窣窣討論聲刹那間消弭，男生嗓音略帶戲謔清晰傳進每個人耳朵。

  橙紅色陽光穿透窗戶，映在他背後，在喬汐課桌上投射下大片陰影。

  怎麽辦，他怎麽會突然轉班？
  偷偷挪動桌上一摞課本，擋住祁倬目光後，喬汐心虛地不敢抬頭。

  聽說他脾氣差性子急，一旦知道她騙他，可能會直接在班上踹桌子摔椅子吧？

  她不應聲，祁倬乾脆站在原地盯梢不動。

  “被賀知許毒啞了？”他漫不經心地開玩笑，瞥見她臉色窘迫跟烤熟蝦子似的，才屈指在她課桌上彈幾下後，抬腿走向後排。

  喬汐眼角余光一直在瞄他，剛松口氣，楊佳婷聲音又傳進耳朵：“祁倬同學，你喊我？”

  她拿著課本回頭看祁倬，臉上神色滿是不解。

  祁倬回身掃視，本不打算理會，卻無意看到她課本上端端正正三個字，“楊佳婷？”

  旁邊是一直睡覺的許嘉寧，後面是得罪死了的祁倬。

  這節課，喬汐極度煎熬，導致語文老師幾次點她名背誦課文，都表現不佳。

  “閉嘴。”

  語文老師被吵得不耐煩。

  因此，同學們才說她是怪胎，除了學習什麽都不會。

  “你說什麽？”祁倬臉色肉眼可見陰沉幾分。

  祁倬一怔，喬汐一怔。

  每個字每句話每聲笑都化作鋒利匕首，直往喬汐心窩上戳。

  他遞個眼神給喬汐後座男生，那人立馬讓座。

  推推眼鏡後，敲著桌子維持秩序，“行了，繼續上課，喬汐你去後面站著聽。”

  她低頭沉默不語，眼眶隱隱泛紅，不明白同學們為什麽對她有這麽大惡意。

  “天啊，不愧是單挑十幾人的轉學生，就是不一般。”

  「許同學，這些書會不會太遮擋你視線？」

  伴隨“啪——”一聲脆響，她渾身一顫，旁邊祁倬冷冰冰開口：“讓開，這位置我坐了。”

  等祁倬坐下後，周圍同學討論聲越來越大，幾乎要掀掉屋頂。

  許嘉寧捏捏眉心，不耐煩地扯回她，又舉手示意道：“老師，我初來乍到，什麽都不會，能讓同桌帶我學習嗎？”

  周圍同學齊齊倒吸口涼氣，竟然有人敢對祁倬說滾？！

  他意味不明地笑。

  說完，她又拽拽喬汐，喊她坐下：“背不出來就坐下。”

  “哇，竟然一個兩個都搶著做喬汐同桌，我沒在做夢吧？”

  班上同學轟然大笑，全都在讚同她，“是啊，老師你還是提問正常人吧。”

  平時她與人交流會磕磕巴巴，但學習上從來沒讓老師費心過，背誦課文更是又快又準確。

  喬汐扯扯嘴角：“好……”

  “老師，她站著，我看不清黑板。”祁倬反常地沒有落井下石。

  “嗯。”她默默收拾課本。

  單挑十幾個混混的轉學生竟然是她？
  喬汐眼皮一跳，悄悄打量細胳膊細腿的許嘉寧，實在想象不到她是怎樣打架。

  “老師，她就是個怪胎，跟同學說話都說不明白，你就別提問她了！”前排祝玥笑著喊了句。

  半晌，她試探性傳過去張紙條。

  喬汐硬著頭皮看向他，正想解釋，可他卻捏著書使勁扔到許嘉寧位置上。

  滾？！！！

  祁倬：“……好男不跟女鬥。”

  “嗯，坐吧。”

  許嘉寧平靜抬頭，“滾。”

  全班寂靜。

  他當即斂回目光，後退兩步，快速抽走喬汐桌上課本，翻開扉頁看，“喬汐？”

  卻又聽後排男生商量好般跟著起哄：“就是，老師讓她去後面罰站吧，我們都看不清。”

  “我困了，借來擋陽光，需要的課本提前拿出來。”許嘉寧神色蔫蔫。

  “我可沒有隨身帶葡萄糖的習慣，賀知許又不在，待會兒低血糖發作，沒人救你。”

  突然拿掉面前幾本書後，許嘉寧一腳使勁踹在前排祝玥凳子上，“有沒有人說過你笑起來像烏鴉，睡覺都要做噩夢你知道嗎？

  他竟然會幫她？喬汐怔住，不是傳聞他心眼小，睚眥必報嗎？
  她眼眶泛紅，有些感動。

  “滾開。”許嘉寧又重複，順手拿起喬汐課本全挪到她面前，一本本摞好。

  “大家都要多照顧新同學。”

  初來乍到，什麽都不會。

  初來景城，什麽都不熟悉。

  不同情境，相同句式，不是戲弄，不是玩笑，原來是他們的善意。

  看著窗外未完全消融的積雪，喬汐忽地回到那晚雪夜，少年意氣風發站在盛雪中，焰火下，朝她伸手，拉她脫離無盡黑暗。

  他還說，她是他朋友。

  如果可以，她也想試著接近他們，成為他們的朋友。

  如果還能有機會。

  喬汐訕訕坐下。

  少頃，寫了紙條傳給許嘉寧。

  「許同學，謝謝你，謝謝你們。」

  許嘉寧捏著紙條，皺起眉似乎很不滿意。
    想了會兒，才說道：“你啊，太包子了，以後喊我許哥，我罩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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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擔心祁倬報復，對楊佳婷說些什麽，喬汐一上午上課都有點神遊太虛。

  抬頭看黑板時，總下意識觀察楊佳婷。

  有幾次楊佳婷朝後看，都與她視線相撞，確定楊佳婷神色無異後她又忙低下頭看課本。

  直到午休結束。

  許嘉寧去廁所，喬汐在座位上整理申請獎學金所需資料。

  祝玥和同桌調換位置後，拿著道數學題回身問她：“喬汐，你學習好，知道這題怎麽做嗎？”

  第一次遇到有人請教她問題，喬汐手後縮了下，但看祝玥滿臉笑容，實在不好拒絕便接過題目本子。

  看過一遍題目後，她抽出張白紙，在上面慢慢寫解題過程，準備先把解題過程拿給祝玥看，祝玥哪裡不懂，她再解釋。

  但祝玥注意力沒在題目上，她默不作聲地拿起桌上資料，一點點細看，“喬汐，這是你申請獎學金的資料吧？”

  喬汐忙著解題，下意識應聲：“嗯。”

  話音剛落，祝玥就猛地站起來，不管周圍是否還有人休息，舉著資料大聲嚷嚷：“嘖，快看。”

  “有的人上不起私人高中非要上，每個學期跟要飯一樣申請獎學金，都是我們爸媽捐給學校的錢，憑什麽讓這種連學費都交不起的人拿啊！”

  她聲音很大，吵醒了周圍休息的同學，無數道目光刹那間對準喬汐。

  “吵什麽吵，要吵出去吵！”

  “她第一天來就是學校特招，你才知道？”

  “你，你還給我。”

  喬汐沒防備她會說這些，忙放下手中習題冊，臉色漲紅地站起身，雙手緊扣著桌板才止住身體發顫，“是，是學校安排……”

  “學校安排又怎樣。”

  祝玥翻個白眼，轉身跑出教室來到走廊窗口，拿著那摞資料全扔向樓下，“我偏不給！”

  喬汐追過去趴在窗台焦灼尋找，正看到那些資料像是隻隻自由飄飛的白色蝴蝶，落在院子裡學生腳邊。

  緊跟著，樓下學生俯身頓了下，看清名字後，一張又一張拾起地上資料。

  她心裡發慌，轉身就想往樓下跑。

  祝玥在一旁不緊不慢地伸手攔截，“等你下去，東西早就被其他同學丟垃圾桶了，幾千塊獎學金至於嗎？”

  “你，你讓開。”喬汐鼓起勇氣，去推她胳膊。

  兩人拉拉扯扯，頓起爭執。

  三五分鍾後，樓道裡人驀然多起來。

  有人驚歎：“快看，是學校新挖來的學霸！”

  “不愧是學霸，氣質就是不一樣！”

  “三分鍾，我要他的全部信息！”

  周圍人全都看向樓道另一端，七嘴八舌地議論。

  祝玥聞言，猛地推開喬汐，踮起腳尖跟著看熱鬧。

  緊貼牆壁緩勻氣息後，喬汐本想趁機跑下樓，賀知許名字卻再一次闖進耳朵，擊中心臟某個柔軟角落。

  她身子一僵，緩緩回頭。

  下午陽光正好，撒滿整個樓道，而賀知許正錯開層層疊疊人群，逆光走來，連微碎發梢都綴著光芒。

  他在人群裡閃閃發光，像那晚劃破天空的璀璨焰火。

  真是他？
  喬汐呼吸微窒，躲在人群裡偷偷望過去。

  可賀知許眉毛輕揚，竟一眼在人群中看到她，筆直長腿在中間大樓梯微頓。

  下一秒，他便特意繞過人群，走到她面前，彎起眉眼打招呼：“喬汐同學，真巧，又見面了。”

  他離她很近，低頭看過來時神色認真。

  額前黑色發絲微微搖晃，黑曜石般的眸子隻倒映著她一個人略顯慌亂的模樣。

  感覺到周圍視線全都聚焦在她身上，喬汐臉上升起兩抹酡紅。

  再不敢抬頭，隻小聲應承：“嗯……真巧。”

  “連話都說不清，轉學生竟然去跟她打招呼，眼神不好吧。”

  “就是，帥哥，別和怪胎說話，小心會傳染。”

  走廊裡同學看不慣，都在揭她短。

  喬汐盯向腳鞋尖，越發窘迫，“你，你快走吧。”

  賀知許沒動。

  下一秒，一罐包裝精美的糖果赫然遞到她眼前。

  他拿著糖果罐輕輕塞進她掌心，唇角輕揚笑意不減，“學校巷子裡新開了手工糖果店，我嘗過，清甜微酸，比上次棒棒糖的口味好很多。”

  “謝，謝謝。”喬汐捧著糖罐子，仰頭看他。

  淺褐色小鹿眸子掃過他鼻尖美人痣和唇角那顆淺淺梨渦後，又慌張落向牆壁旁，無數塵埃在陽光中舞蹈。

  心臟幾乎不可遏製地要跳出胸腔，她無法否認，再次見到賀知許，少女藏在心底的雀躍開心。

  像新擰開橘味氣泡水，大朵氣泡在瓶口升騰炸開，連空氣都是清甜味道。

  可緊跟著，身旁乍然一聲冷笑，打翻整瓶氣泡水，拉扯喬汐回現實。

  “呵，同學，你知道她是貧困生特招生嗎？為了獎學金和減免學費，硬擠進這所私人學校。”

  “你跟她說話，簡直拉低檔次。”

  祝玥架著胳膊盯向她，“不僅如此，她還是腦袋學傻了的怪胎。”

  “哦？”賀知許緩緩直起身子，斂回笑容，連溫和聲音都摻上幾分嚴肅不耐，“是嗎？”

  喬汐能感覺到他審視目光撒在她發頂，心臟像有人攥過，失去活力後倏地從雲中墜落。她不想把所有不堪都剝開來給他看過。

  但她無能為力，只能承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