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夏風潮熱
  本就稍顯冷場的氣氛愈加凝滯， 透過紗窗傳進的屋外人聲，順利融合進餐廳火鍋咕嘟咕嘟的冒泡聲裡。

  悄悄抬頭看了眼後，喬汐發覺所有人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 忙尷尬地低頭吃碗裡羊肉。

  少頃，她小聲嘟囔了句：“咳，輸就輸了，胃不好就別逞強……”

  “喬喬， 你嘀嘀咕咕說什麽呢？”她聲音小，連喬景安都沒聽清。

  但賀知許卻聽得清楚， 他放下碗， 眼尾上翹， 唇邊現出一個梨渦，“好。”

  “我輸了，你可以提要求了。”話雖是對祁倬說得，但他眼睛卻仍在喬汐身上沒挪開。

  “好， 要求等會兒再提， 大家先喝一個。”祁倬忽然賣起關子。

  他站起來倒吸兩口涼氣， 自己先提了兩杯冷飲大口喝掉， 唇邊頓時顯出一片熱辣紅色。

  原來為贏賀知許，他剛才一直在忍著。

  大家都看出他在強忍，許嘉寧正要取笑他，就見祁倬圍著桌子開始倒飲料。

  昏黃路燈下，不斷舞蹈的飛蛾，和少年走進巷子裡漸行漸遠的背影。

  偶爾會因為祁倬的學習進程，爭論地面紅耳赤。

  每次解開難題相視一笑，每次不經意抬眸看到少年挺直的鼻梁。

  “賀知許，我提出的要求就是拜托你以後幫我補習，我要和你們一起考南大。”

  平時大家都在祁倬家學習，只有這天，期末考完，祁倬請客喝汽水時，說想吃喬爸做的可樂雞翅。

  如果……

  是朋友，是她喜歡的人，是刻在腦海深處，無法磨滅的記憶。

  “呼——”祁倬又長呼一口氣，轉過身，鄭重說道：“媽，我說我要考南大。”

  放學後，全都自發性去祁倬家學習。

  似乎是種很微妙的關系，一遇到學習問題，兩個人又很較真。

  許嘉寧文化成績也很差，看祁倬練體育，倒起了點興趣，本想和他一起報名練體育，卻被祁倬嚴詞拒絕。

  祁倬學習差，之前是因為和父親置氣而放棄體育專業，可以他現在文化課程度遠遠上不了南大。

  “女孩子就該走走藝術類院校啊，這麽凶巴巴的，以後找男朋友都難。”

  從天邊的火燒雲，到夜深人靜，撒落星光的街道。

  身後跟著幾個人，祁倬還在喋喋不休地說：“我今天感覺穩了！數學最後倆大題……”

  站在家門前，她一手拿著汽水，一手在褲子口袋翻鑰匙。

  在學校，喬汐和賀知許偶然遇到會打招呼，但總有種忽近忽遠的疏離。

  秦霄這人在學校是出了名的極度潔癖，祁倬突然提到他本就是一句玩笑話。

  許嘉寧舉起拳頭，本想反駁，但聽完他的話，又翻著白眼放下拳頭，朝賀知許撇嘴：“按他說的，給秦霄打電話，以後一起學習。”

  在透亮燈光下，在火鍋湯底氤氳熱氣裡，大家釋然笑開，一起說：“加油！”

  想著爸爸喜歡熱鬧，喬汐欣然應允。

  他目光炙熱憧憬，看得出是已經過深思熟慮。

  “細胳膊細腿的，你就算了吧。”祁倬轉轉眼珠，指向賀知許，“他同桌秦霄美術功底好，喊他教你畫畫。”

  幾人齊齊抬頭看過去，等看清了那人面容，到嘴邊的一聲“喬叔”又一股腦全吞下去。

  一行人就商量著去喬汐家裡對期末答案，再蹭一頓大餐。

  喬汐和祁倬都認為秦霄不會來，沒想到第二天，秦霄不僅來了，還帶來許多高考資料和大家一起學習。

  下定某種決心般鄭重說道：“首先祝大家以後身體健康， 快快樂樂，其次， 祝我能和喬喬一起考上南大！”

  以至於後來，她在大洋彼岸，路過和家鄉相似的一棵樹，都會想到春夏時分，那群少年少女聚在一起學習的模樣。

  連李姨都覺得不可思議，瞪大了眼睛反問：“兒，兒子，你剛剛說什麽？”

  如果，那天期末考完，一推門沒有看到那位不速之客的話，那也將會是喬汐記憶裡很開心很開心的一段時光。

  “略盡地主之誼。”他頭一次這樣正經，許嘉寧倒不好再說什麽。

  倒完飲料回到位置後， 祁倬端起杯子，長呼一口氣。

  “好，我幫你補習。”賀知許執起杯子率先碰上祁倬的杯子，“喝完這杯飲料，明年我們一起考南大！”

  有時不經意地對視，兩個人又會默契地一齊停止，轉頭看向一邊。

  —

  那晚以後，幾人好像達成一種默契。

  他話還沒說完，門突然被人從裡面打開。

  大家本都站起來朝他舉杯，可他話音落下，眾人動作一下停止。

  那年春夏，晝夜交替，是喬汐過得最充實又最忙碌的季節。

  緊跟著，更多杯子碰上來。

  幾人聚在一起分析後，一致認為，他在補習文化知識的同時，應該再接著練體育。

  喬汐愣在原地，三兩秒過後，是祁倬率先反應過來，不確定地喊了句：“葉叔叔？”

  “砰——”喬汐如夢初醒，手裡玻璃瓶瞬間掉在地上。

  和記憶一樣，四分五裂。

  賀知許反應快，用手臂極快地橫在她身前，將她往後擋了下，滿地碎玻璃茬才沒濺到她身上。

  “沒事吧。”他抬眼看向站在門口的男人。
    順勢朝前走了一步，擋在喬汐面前。

  “沒，沒事。”喬汐幾乎不敢抬頭。

  她躲在賀知許身後，輕輕攥住他衣袖，每根手指都在不停顫唞。

  “好像有部分資料需要複印。”

  感受到她不自在，賀知許徑直忽略那男人，轉頭問祁倬：“大家一起去？”

  “好。”祁倬愣了下，忙不迭回身，推著身後許嘉寧往樓下走。

  眼看幾人就要下樓，那男人猛然一個跨步上前，單手利落擎住喬汐小臂。

  黝黑枯瘦的指節仿佛深深陷入肉裡，抓住她細瘦的骨頭，“喬喬，是爸爸呀，你不認識我了嗎？”

  “爸爸終於找到你了……”他往前走了一步，神色十分激動。

  喬汐卻又往後蜷縮了下，低頭囁嚅著，連聲線都在打顫：“我，我不認識你。”

  “哎呦，你別跟爸爸開玩笑了。”男人拽著喬汐要朝屋裡走，“快來，爸爸給你買了你最喜歡吃的榴蓮。”

  乍聽到“榴蓮”兩個字，像觸動記憶深處某個開關，喬汐突然捂著嘴開始乾嘔，“嘔……”

  她右手虛虛抓著賀知許衣服，神色看起來很難受，額頭上已經冒出大顆大顆的冷汗，男人卻不管不顧執意要拉她進去。

  “叔叔，喬喬看起來不舒服，我要帶她去樓下診所。”賀知許橫跨一步，再次擋住喬汐。

  凌厲眼神一瞬不瞬落在男人擎製喬汐的那隻枯瘦手掌上。

  禮貌示意後，見男人仍不松手，他果斷伸手一點點去掰男人的手指。

  他用了巧勁，隻三兩下便徹底分開兩人。

  男人想再次衝過來，卻被賀知許徹底擋住，他牢牢控制住男人手腕，厲聲說：“叔叔，不管你是誰，都不能不顧喬喬自己的意願。”

  賀知許視線森寒，頗具震懾力。身旁許嘉寧，秦霄和祁倬也沉著臉齊刷刷看過來，表示讚同。

  知道寡不敵眾，男人眼神閃躲了下，才訕訕退回屋子，“喬喬，我，我在家等你，你快點回來。”

  —

  一群人迅速下樓。

  再次呼吸到新鮮空氣，喬汐終於堅持不住，徹底失去力氣，一下跪倒在花壇邊，衝著花壇不住乾嘔。

  賀知許虛攥著拳頭，心疼地看了她眼。

  轉身去旁邊小超市買回瓶常溫礦泉水，擰開後遞給她，“喝口水吧？”

  旁邊秦霄扯了扯許嘉寧衣袖，“我有東西丟在祁倬家裡，跟我去取一趟？”

  許嘉寧不耐煩地拍開他手，說：“你丟在他家，幹嘛喊我，去找他。”

  “對哦。”秦霄若有所思，最後硬拉著祁倬和許嘉寧一起上樓。

  只剩喬汐和賀知許留在原地。

  喬汐多緩了幾口氣，終於沒有乾嘔感覺，才抬頭接過賀知許手裡的水。

  她輕輕抿了口，好像一下子活過來，可通紅的眼角和蒼白失去血色的嘴唇，仍舊出賣了她拚力遮掩的柔弱。

  她低著頭，緩緩說：“賀知許，你能扶我一下嗎？我腿好麻……”

  這是這段時間以來，喬汐第一次在賀知許面前示弱。

  面對小偷反咬一口時，她沒有哭。面對同學的刁難責怪，她也沒有哭。面對那些小混混的胡攪蠻纏，她仍沒有哭。

  但現在她哭了。

  在這個悶熱煩躁的夏日傍晚，夕陽余韻仍舊毒辣。

  賀知許右手在她眼前穿過，剛扶住她左邊胳膊，就感覺有滾燙水珠掉落在自己臂彎裡，靜靜洇開。

  “喬喬？”他倒吸一口涼氣，手指下意識回縮了下，微低下頭注視她，眼睛裡是失去掌控的緊張與擔心。

  良久，他都沒有得到回應。

  亦或者說，他得到的回應是她越發洶湧的眼淚。

  “喬喬，先起來好不好？”賀知許半俯著身體在她耳邊輕哄，又多用了幾分力，才成功將喬汐扶起來。

  他扶她走到小花壇旁邊的雙人椅上坐著。

  許是到了下班時間點，周圍人來人往，喬汐低著頭，臉下意識往裡側了側。

  賀知許見狀，忙從包裡拿出件寬大乾淨的校服外套，牢牢罩在喬汐身上。

  隨後半蹲下`身子，將外套拉鏈仔細扣好，一點點拉上去，一直拉到最頂端。

  到最後，只剩下一個自來卷的丸子頭留在外面。

  夕陽余韻透過拉鏈空洞透射進來，在衣服上形成一片片斑駁，賀知許銘牌的倒影湊巧落進她左手掌心。

  甜橘味將她牢牢包裹，是少年為她開辟出的安全安靜，不會被人打擾的，獨屬於她的空間。

  喬汐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可她就是止不住，更忍不住。

  好像一停下來，那些不好的記憶就會再次成為現實，避無可避。

  直到，有人輕輕握住她落在外套之外的右手，出了一片冷汗的掌心被人用紙巾一點點擦乾後，又被放進乾淨紙巾和礦泉水。

  少年溫煦聲音透著小心試探，刹那間揉碎進夏日潮熱的風裡。

  “咳，我家貓最近在學四級……或許，你想去看看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