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流星
  嗡……低頻率的音波在水道中擴散。

  上面的人已經發動， 下面的人也沒有遲疑。他們終於將儀式進行到最後一步，向沸水中投入第三十三滴鮮血，象征遠古時期隨神而去的三十三位部族族長。

  聖陽乃是升格為神的第一人， 祂在古神的注視下融入太陽，鑄就真身。

  快了，快了。

  貌似無欲無求的人跪坐在泥水裡，感受水道中驟然升高的溫度。聖陽會從未寄希望於愚民，或者說只希望用愚民的血來慰藉聖陽。

  聖陽是慈悲之神，為了拯救蒼生而升入天空攝取生命。

  然而人類中總有太多人太過愚蠢， 他們自私短視，若是知道真正的寂亡聖意一定會作鳥獸散，誰也不肯先一步犧牲。

  但他們不一樣。

  我不一樣。

  捧起金杯的女子面露微笑， 她將裝有血液的杯子向上方高舉。

  她沒入人世的光輝中，頂著刺目的光芒睜開眼——

  是的，是該揭穿的，然而……女子揚起臉，她依然保持著上半身高舉杯盞的動作，獨自一個人跪坐在陰暗的角落中。

  設置好的裝置在一點點抬升她的身體， 讓金杯從水道升入人間， 就像數千年上萬年前聖陽從人間升上神界一般。

  她嘴裡念念有詞， 長詩也念到了最後一個段落：“…吾主必先焚盡這世間所有的罪，為世界帶來新生……”

  長詩如同淺唱，低低回蕩在寧靜的水道中。

  滴答。

  無數嘈雜的聲音在短暫的鴉雀無聲後此起彼伏，每個人都將手伸向天空，忍不住凝望那顆血色太陽。

  愚民們不會真的信了吧，快點揭穿他呀，我的兄弟姐妹們。

  地面上的愚民會被饑餓鼓動著掀起叛旗， 接著短視的城主會勒令士兵殺死他們， 讓血液塗滿街道。

  爭吵吧，哭泣吧， 竭盡全力嘶吼吧，你們的血液不會滲入大地，而是隨我一同升上天空，滋潤神明乾涸的淚槽。

  她是知道的，雖然她也是手的一員， 卻因地位高貴被同伴們賦予了更多關注與知識。女子知道聖光教會的部分任務， 也明白今天會發生什麽事情。

  即使出了什麽突發狀況也不怕，地上的兄弟姐妹必會保證血腥衝突如常發生， 以複現當年的鮮血祭儀。

  不不不，這不對……這樣不對！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阿卡爾的血液不配成為祭品——

  隨著鮮紅的花朵暈染大理石街道，她聽到了血滴落入杯中的聲音。

  一道人影衝入天際，於陽光中快速墜落。

  她聽到了難以理解的話語，城主似乎在訴說些離譜到過分的謊言。

  “太陽、太陽它、”

  這份寧靜隨著身體的上升不斷消散，臨時充當大祭司的女子聽到了地平線上嘈雜的喧鬧聲。

  身為“大祭司”的女子立刻察覺到儀式出了偏差，於此獻給神明的勇士之血、純潔之血與智慧之血已統統齊備，應該用大量的平凡血液染紅裡面的液體……接下來會怎樣？

  “快看天上！”

  “啊——”

  玩家們也不例外，經歷過一次聖陽會事件的豆豆龍直接拍了下後面的學徒沙曼：“快點用鑰匙走人，我們不會出事，你們快走！”

  “可是、可是……”沙曼已經傻了，他倒沒有仰頭看向太陽，而是一直往底下瞅。這孩子不太在乎普通人的生死，但剛剛跳下去的那個是學院的施法者同伴吧？

  蒼穹學院到底是怎樣一個組織，學生說死就死的麽……主要是為什麽跳？他明明可以不跳，和我們一起走的！
  他握著輕盈的希望之鑰，整個精靈都陷入一種巨大的迷惘。還好旁邊的華葉沒有任由他繼續發抖，狠狠拍了一下肩膀“走，聽他們的話，走！”

  華葉深深地看了眼露台上的玩家們，她也有很多話想問，可惜現在不是時候。

  比起質問剛剛跳下去的人或者太陽的異變，握在手中的空間道具才是她能夠暫時掌握的寶物。

  【我願意加入蒼穹學院，請帶我回學校。】

  在確定其他學徒恢復鎮定後，她將鑰匙貼在額頭上，調動全身的器官試圖感知此刻的波動。

  然而就在此時，一股和鑰匙波動極其類似的震動於空氣中回響，讓華葉忍不住做出一個極其危險的舉動：她在傳送中睜開眼，試圖在無盡洪流中尋找到發出震動的點位。

  【星星。】

  淚水不斷溢出眼眶，她睜大雙眼看著從遠方飛來的少女。

  那是魔法女神的化身嗎？
  少女的身影由虛轉實，流星般墜於天際，卻在空中用難以形容的力量繪出一輪天象……她相信那確實是繪製，一副並不存在的畫作遮擋了即將瘋狂的太陽。

  此時每位仰望天空的人都感到心頭一輕，似乎避免了什麽巨大的危機。

  現實世界的血色正在緩慢消退，唯有卡在空間邊緣的華葉執著地看向那道身影，甚至拋開了手中的希望之鑰。

  看下去，讓我繼續看下去啊！

  華葉也注意到了被遮擋的太陽，它表面泛起波瀾，似乎要…….
  “別再看了，你會瘋的。”一只有些粗糙、蒼老的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一位年長的精靈男子將鑰匙塞回她手中，當華葉的身影徹底散去，他也看向了艾莉婭消失的方向。

  “學院長。”他喃喃自語，旋即捂住心臟。

  傳送的波動再次激蕩，奧爾維亞面朝睜開眼睛的太陽，無悲無喜。

  “好久不見。”

  【艾莉婭：希望，我開辟出的戰場沒有卷入其他人吧？】

  【艾莉婭：麻煩確認一下現實中的平民安全不，謝啦~】

  【希望：不用感謝，他們暫時很安全，現實中的異象已遮蔽。】
    【希望：除去菲斯特先生，其他人均已離開戰場位置。】

  “好嘞。”

  艾莉婭撥動光屏中的神力沙漏，用創生之力凝聚成一條條有形的鎖鏈。又不是第一次寶可夢對戰了，熟練地很~
  相比之下另一位偽神寂亡聖陽的虛影就很劣勢了，祂……完全是瘋的。只有在鎖鏈纏繞上天象時有了異動，條件反射的用眼球反擊艾莉婭。

  叮當，叮當。

  希望操縱光屏，用最小的面積擋住一條條射線，完全遊刃有余。

  艾莉婭的神力魔法還沒使用幾招，太陽天象就開始向著太陽本身轉變，失去了偽神憑依的詭異。

  條條裂縫出現在聖陽虛影的表面，從縫隙中滲出形似血液的火焰。

  其中一簇火焰向著現實浮動，直接降臨到了學校裡某位拿著整容卡比劃自己的玩家身上。

  【阿卡爾城主：哎呦，它幹嘛啊。】

  【阿卡爾城主：我原地啥都沒乾就死掉了，什麽破bug！】

  咳哼。艾莉婭連忙收斂笑意，將手伸向那簇小火苗，把它攥入手心。順便讓希望給那位幸運玩家發放兩個希望之鑰。

  火苗入手的那一刻，艾莉婭很驚喜地睜開眼：“菲斯特，我好像能讓玩家使用火焰魔法了！不…不對，有點虛幻，唔，可能只是在一定范圍內使用？”

  菲斯特操控神力給了聖陽虛影最後一擊，從天空飄飄然降下。

  他看了眼熟悉的火苗，平靜頷首：“對，把它放在學校裡吧，至少圍牆范圍內可以正常使用。玩家會自己找到合適的解釋。”

  【希望：這簇火苗是聖陽虛影析出的一部分權能。等擊殺完整的聖陽，您的眷屬也能使用完整的火焰和光系魔法了。】

  偽神和偽神的戰爭還真方便。

  艾莉婭猛然明白菲斯特談起過去所謂神戰時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了。

  畢竟吞噬對方就能掠奪一部分自己適應性良好的權能，那過去的神戰肯定充滿了吃豆人情節。

  她和聖陽才交手了幾次，包括希望和菲斯特在內，似乎都得到了程度不一的增強。

  希望剛剛那手光屏護盾並沒有調用沙漏裡的神力，菲斯特也不再有過去那種虛弱的感覺。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發展。

  對戰結束，該回學校了。

  艾莉婭的視線穿過神力屏障，看向天空中無比正常的太陽，忍不住問：“菲斯特，你說聖陽不是太陽，而是選擇太陽天象的人，那我可以選擇什麽樣的天象呀？”

  還是問到這個問題了……其實你不能選擇任何天象。

  菲斯特沉默著，艾莉婭成為偽神的時機很差。那時世界中的每一顆星球實質上已經被界外之蟲吞噬殆盡，留下的都是一個個空心虛影。

  太陽、首月、次月三大天象也不例外，它們本就被先一步成神的生命選中，同樣消逝於既定的毀滅中。

  在真實的世界線裡，沒有一位偽神能融合自己選中的天象，在世界毀滅前升格為舊神之外的真神。

  “艾莉婭，你不能選擇天象。”他還是說出了這句話，未能做出任何修飾。

  不安在心中蔓延，菲斯特忽然想到艾莉婭在原始世界閃閃發光的眼睛。

  她說，她要讓真神重新誕生。

  真是可愛的誓言，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活力。

  但是艾莉婭，唯有你【幾乎不可能】成為真正的神明。

  你的神格依附於另一個世界的靈魂，你的時空權能存在於世界不存的時空。

  你是誕生於世界毀滅時的偽神，真正的虛幻之神。假如世界再一次毀滅，你或許能從灰燼中重生，獲取一份真實的毀滅權能。

  可是艾莉婭，你的願望是拯救世界。

  你的神路已然被自身斷絕。

  他忽然有所明悟地看向希望。

  對了，真神誕生的契機被艾莉婭抹去，艾莉婭升格的契機也因宏願斷絕，那麽最有希望成為真神的偽神……希望，這就是你的目的嗎。

  希望不言不語，用同樣冰冷的眼光回望他。

  兩位偽神的視線在虛空中交錯，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艾莉婭正好背對著他們，她將小小的火焰擲向教學樓還未建好的六樓位置，在上麵包裹住一層不見光的外殼，同時編輯公告。

  【勇者們成功解決了聖陽教會造成的危機，校內增設火焰聚合陣，建設完成後學員們可在學校范圍內使用火系魔法。】

  【聖陽虛影已擊敗，聯合副本功能正式開啟】

  “也對，我是異世界的人嘛，當然不能選擇天象呀。”

  艾莉婭伸了個懶腰，嘿~地揮舞魔杖。巨大的銀色弦月與閃星交替閃爍，月亮的虛影逐漸淡去，顯得星光愈加璀璨。

  她懸浮在學校正上方，一隻腳輕輕踩在透明的光幕上。

  少女仰起頭清脆地笑著，她什麽也沒說，在天空中愉快地旋轉裙擺，一步一步走向亮起燈火的魔法學院。

  菲斯特忽然抓住了一閃而逝的悸動。艾莉婭確實不能選擇某顆星辰。

  她本身就是一顆墜入世間的異界流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