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約束力

  “贏了——不愧是勇者！！”

  艾莉婭高舉雙手， 用力握住小拳頭。她從草叢裡跳出來幫玩家們截取錄像，準備做個大事記，點開官網就能翻看活動記錄。

  玩家們正在山坡下忙碌， 他們對水底的森林族人不感興趣。這群野人除了經驗值一文不名，也就身上的骨雕可以當紀念品屯一下。

  但是還活著的森林族人就不一樣啦，可以幫忙耕田呀。

  留在岸上的玩家帶著獵族人和繩索趕了過來，把俘虜們串成一串帶走。

  滔滔江水在公屏裡吼了一嗓子，點了三個小隊向森林族人的領地衝鋒，看看能不能直接佔下來， 到時候在山上種種果樹。

  打敗boss是樂趣，開寶箱也是樂趣，跑到boss老巢裡翻箱倒櫃可是玩家們的最愛， 就算原始人也得掉落點金子吧？
  菲斯特靠在岩石邊緣， 睫毛低垂。

  他的視線飄過興奮的玩家和垂頭喪氣的森林族人， 落到了綴在最後的一條船上。

  那是獵者的小船， 獵者正站在上面眺望湖心。

  他們為了防備獵者搶奪戰鬥經驗，故意把他獨自安排到一艘小船上。還哄騙說“如果您也參與捕魚，那就不是人類征服海洋，而是英雄征服海洋咯。”

  漁網三三兩兩地拋了出去，說實話因為整理地太倉促，不如之前拋人拋得漂亮。

  事實果然如此，獵者先是像做賊一樣蕩著小船回到岸邊，在玩家打掃戰場時稍微駐足，然後直奔巫而去。

  對，是插滿而不是裝。每個繩扣中間都卡著幾條小魚，還有不少魚尾巴在外面甩來甩去。光看這架勢，還以為魚兒們是冒死往網兜裡衝呢。

  主題帖【不得了！出大bug了！】

  “呃…怎麽了？”

  麻繩網又空又癟地沉下水，玩家們在幾輪交流後裝出吃力的樣子，嘴上還喊“大魚啊，好大的魚~”然後用力往上拖。

  獵者在這個時間點仍有幾分天真， 他順從了女神們的勇士， 獨自一人駕駛小船， 遠遠地跟在後面以防萬一。

  1樓【【圖片】【圖片】這個bug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超可怕啊貼圖覆蓋。】

  世界線變動已收束？

  艾莉婭開始慌了，眼睛眨巴眨巴：“你不是說，偽神沒辦法影響神明嗎？”

  雖然這樣的誤會才是真相。

  他現在滿臉痛苦， 應該是被森林族的入侵驚到了。

  32樓【不可能，你們當時沒在線吧，在線的人肯定注意到了！你們去看主播錄像，一層幻影村落套在了現實村落上，嘩啦一下又消失了。】

  六個沉甸甸的漁網漏出水面，幾乎被魚插滿。

  【準備好了】

  經過各種人頭狗比如菲斯特的洗禮，玩家們做任務時隔離“危險”的中立npc的動作可謂相當熟練了。

  7樓【說不定不是bug，是活動預告。】

  3樓【沒什麽吧，天上飄著大洞，魔法塔頂上還能看到倒影。】

  “在擔心征服天空的任務嗎？沒事~進度條已經百分之66了！”

  菲斯特閉上眼， 他知道獵者會怎麽做，還能追溯過往的記憶。

  類似的帖子足足佔滿一頁，菲斯特並沒有刪除，而是淡淡地看著她。

  這其實不太必要，任誰看到雨長老兩股戰戰的樣子都曉得他被獵族的天降神兵嚇到了。

  艾莉婭剪完錄像一抬頭，玩家們已經歡天喜地的走了，菲斯特還靠著岩石眺望遠方。

  她歪著腦袋平移到光屏左邊，點開玩家論壇。

  獵者無法預知未來，他並不知道真實世界線裡森林族人會在幾個月後才撕破臉皮。所以在他眼裡， 整個試煉都化為謊言，僅僅是森林族的調虎離山之計。

  “不。”

  菲斯特繼續往下看，看到玩家們把鐵鉤網整理好又再次張開時忍不住閉上了眼。

  【3、2、1~】

  但是事情還沒完。

  世界線變動的概念她知道，穿越到過去肯定能改變未來。收束力也在神格附帶的知識點裡，收束力、約束力，總之是一種聽上去很唯心，實際功能卻很唯物的東西。

  雨長老明顯追問了幾句，脖子都紅粗了。可巫卻攤開手掌用一副無辜地表情看著他，似乎在說“那都是女神保佑啊。你說什麽，有勇者當著你的面跳到水裡？我想那是什麽祈福儀式吧。”

  【喂喂喂，我們還要演一遍啊？】

  她順手調到初始界面，首先看到一條留言。

  【對啊，拍照幹什麽愣著啊。】

  那年輕的巫隻說了兩句話，獵者臉上的痛苦便褪盡了，他挺直身體站到巫身後，為他在雨長老面前壯聲勢。

  菲斯特收回目光，一臉古怪地提醒道：“你是不是一直沒看光屏？”

  【希望：艾莉婭，世界線變動已收束。玩家好像察覺到了一點真相，需要掩蓋或者誤導嗎？】

  巫還沒有死，“上一輪”中巫也活了很久很久，甚至用另一種方法活到了“最後”。獵者一定會被巫安撫，繼續陪伴勇者們完成女神的任務。

  【準備好了嗎？】

  哪怕沒看過捕魚的人也能從邏輯上察覺到不對勁。

  這種力就像物理學上的力一樣，經常出現在時空變動的應用題裡。

  問：一輛小車從山坡上滑下，現在它受到了哪些力的影響？

  收束力往往就是一根拖住小車的繩索，往變動的反方向推拉。

  而且它偏向於無形中拖回正軌，比如一個人想穿越回去殺掉自己的母親，那麽巨大的約束力會時刻約束這個行為，讓他在陰差陽錯中失敗。

  萬一真的成功了，約束力很可能會把他和母親困在某個循環裡，然後抹去所有相關的人，保證世界的正常運轉。

  所以這麽無形無色的東西為什麽會出bug讓玩家察覺？因為我和菲斯特作為偽神摻了一腳嗎？

  可神明的裁定是很霸道的，一旦時空穿越涉及到神明本身，約束力就會迅速失效，以神明的裁定為準，根本不會跑出來約束。

  在如此靠近的距離高速思考，她的思維對菲斯特來說幾乎是透明的。
    少年推了推艾莉婭的額頭，往邊上靠了一點：“問題就在這裡，你現在的權能偏向於時間，而那個人偶又暫存了數據可視化的權能，相當於兩個偽神在用力拉扯世界線。”

  而且這兩個權能一個可以直接滲入時間線，一個可以查看世界線的變動，幾乎是醫生手中的手術刀與窺視鏡。

  沒有神明護佑的世界就是躺在床上麻醉了的病人，而約束力這位護士站在旁邊兩眼一抹黑。

  菲斯特忽然有些想笑。

  啊…真是可笑，這個世界瀕臨死亡，沒有神明。

  他看著艾莉婭無辜的眼睛，同時也確認了她單純的心靈——這家夥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初入原始的那一天，向第一位信徒否定了真實歷史中真神存在的根基。

  世界之死還未到來，神明之死也因為神明從未存在產生了謬誤。如果系統出了錯誤，系統會崩潰，但世界不是這樣，世界總能找到出路。

  既然真神不存在，就向下一個級別尋求界定。

  約束力也在世界意志的擺動下暫時認可了這個搖搖欲墜的世界，以維持世界的真實存在。

  名為希望的人偶做得好啊，不愧是特化了數據相關權能的人偶，硬是利用玩家堅固的認知作為錨點虛空造牌，把這不穩定的世界攥在手中。

  “你現在明白了吧？”

  “明白了…是希望出的力。”艾莉婭也能感知到菲斯特的想法，她單線程的小腦袋瓜很快就接受了這個解釋。

  不就是班委都不在，小隊長突然伸出八隻手把事情做完了嘛。

  “沒你想得那麽簡單，不過也不複雜。”

  菲斯特敲了敲光屏，幻化出一個虛擬城市代指真實世界。屏幕上的城市就是艾莉婭穿越時第一次看到的那個，又破又爛，當影視城都只能拍出黑暗中世紀。

  又在中世紀這幅畫面前割了兩個格子，一個格子是蠻荒的原始森林，中間的格子是一些魔法塔廢墟。

  他往原始森林裡丟了幾個閃光的人物棋子代表玩家，玩家丟進去後，事情很快發生了變化。

  小棋子在原始森林裡敲敲打打，建立了中世紀才有的木屋、田地與大船，於是第二格變成了幻想風的國家，第三格變成了人類棋子對抗邪神天災。

  此時屏幕縮小，屏幕外出現了兩個象征物。

  一個是代表約束力的蒙眼人，一個是在屏幕外鑽天打洞的蟲。蟲想吃掉所有的東西，包括棋盤棋子和人，而約束力只是晃動桌面，試圖把玩家小棋子給震出來，讓三個格子恢復“正常”。

  他們的速度如此之快，幾乎要把小格子震成兩半。

  就在這時人偶娃娃希望出手了，她貼著盒子把它抱起來，同時生成了無數道虛擬盒子。蟲開始在虛擬盒子上鑽洞，但一無所獲。它執拗地一個接一個鑽過去，吞噬速度非常快。

  而約束力蒙著眼睛，它摸了摸身邊的虛擬盒子感覺一切正常，所以立刻安靜下來什麽都不做了。

  可是人偶只是人偶，她沒辦法影響盒子裡的內容物，盒子依然在房間裡。

  於是三個格子又在向原本的樣子轉變：原始世界、魔法廢墟、黑暗中世紀。

  玩家們在原始世界敲敲打打，在魔法廢墟敲敲打打，在黑暗中世紀敲敲打打，都只能影響人偶懷中的那個世界，並且只能影響單一的盒子，無法延伸並連接。

  用某個知名手機遊戲的概念解釋，相當於每個玩家所介入的時間點都延伸成了異聞帶，它們不鏈接過去也不鏈接未來，只是“恰好產生的某個瞬間”。

  現在哪個世界是真實的？反而是約束力所觸碰的那個世界更真實，至少還有約束力與真實世界線背書。

  看完這番演示，艾莉婭有點理解菲斯特的意思了，也終於明白那天他的崩潰：世界已然毀滅，我們這些偽神所能做到的只有欺騙，讓世界這顆隕落的種子在虛空中開出無根之花。

  “後悔嗎？”

  少年的聲音悅耳動聽，隱約帶著憐憫。你後悔嗎，艾莉婭。窮盡一切可能性，像捏著最後一枚錢幣的賭徒，把自己的雙手壓了上去。

  當然，她現在手頭還有一群玩家。如果艾莉婭願意，她大可以吞噬玩家們的根源靈魂與創生之力，讓自己沿著蛛絲重新返回家園。

  ——但是她不會的，他知道。

  “菲斯特，你跟我不一樣。”

  “說。”

  少女揚起臉，耀眼的星辰一如既往：“你當時沒有一腳踢我回去，說明還有一種可能性！拯救世界是可能的。”

  “那只是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

  艾莉婭的手按在了三個格子上，它們開始產生微小的變化。

  每個格子都是，包括約束力觸碰的那一隻，也包括蟲子正在吞噬的那一隻。

  這些變化如此微小，並不能改變原始世界、魔法廢墟和黑暗中世紀的本質，就像給人偶梳妝打扮，樹脂骨架還是一樣的。

  但這些改變正在蔓延，在每一個世界線上蔓延，那就是——真實的改變！

  “我知道你們不是同一個人。”

  天真的、單純的、不擅長思考的艾莉婭閉上眼睛，她的用雙臂環抱著虛空中的方格，就像環抱著這個世界，就像環抱著——他。

  “…從什麽時候發現的？”

  “第一眼，祂真的不想送我回家，而你當時隻想踢我回去。”

  她沒有睜眼，用唇角蕩漾出盈盈笑意。

  你錯了，其實祂——其實我——

  菲斯特咬住嘴唇沒有反駁。

  “我知道，你們也是一個【人】。”艾莉婭俏皮地點住他的鼻子，踮著腳。

  “所以……”

  “所以最後一個方法，你也知道的。”

  她站在他面前，融在他的影子裡。

  或者恰恰相反。

  【我會拯救世界。】

  “我會讓真正的神明……重新誕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