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暴雪
  德貴妃當時並不明白薑杳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就算失勢， 到底還住在儲秀宮中，薑杳還能直接進來、當著一群宮女太監的面對她不利麽？

  所以她根本沒當回事。

  直到她被拖到另外一處南郊的行宮。

  現在不可能立刻將人帶回儲秀宮，太后發話做主， 讓德貴妃沈氏先來行宮待著， 之後回宮再發落。

  沈氏覺得沒有問題。

  直到她到那兒，見到早就等候在此的薑杳。

  少女黑衣紅衫，漫不經心抬了抬眼。

  “來了啊，娘娘？”

  她懶懶靠在椅背上，妝容一絲不苟，。

  那句話似乎成了壓死駱駝最後一根稻草。

  所以她收了臉上的笑。

  女孩子輕輕點了點額角， 沒什麽表情地平鋪直敘。

  這個人散漫卻強勢， 仿佛什麽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連起來突然就讓人的大腦一片空白。

  不像薑杳的薑杳盯了她片刻，然後露出一個笑。

  但她控制不住地瘋狂思考。

  她不一樣。

  她那些遊刃有余、端莊高貴全都不見。

  “太后有旨，叫我送來了酒。”

  盡管仍然撐著貴妃的架子， 但藏不住的疑神疑鬼、色厲內荏。

  什麽酒？幹什麽的？

  所以她機械似的轉頭。

  最後又變成了惶恐。

  “……太后叫我送來了酒。”

  沈氏后宮二十余年，親手送走的后宮妃嬪不計其數，她每一次回去都會吳儂軟語地在皇帝膝頭撒嬌或是安撫，怎麽可能不理解這時候送來的酒是什麽意思？
  但她不願意相信。

  每個字都聽得懂。

  長指撐在額角， 穠潤的眼睨過來的時候，真如同掌權人一般居高臨下。

  但沈氏隻覺得危險。

  原來骨子裡面那些傲慢，全靠這一身貴妃的服飾和名頭才能頂得住嗎？
  沒了這一身衣服，和那些失意人到底有什麽兩樣？
  那到底是哪裡來的，覺得自己可以隨意改變別人一生的底氣呢？
  薑杳突然覺得有點無趣。

  她滿腦子只有剛剛那句話。

  “你要是想做什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腦袋！”

  看起來倒是和她之前鄙夷的那些人活成了差不多的模樣。

  所以眼底從呆滯到疑惑。

  突然就不像薑杳了。

  薑杳看著這個女人眼底的情緒一點一點變化。

  明明薑杳平日也顯得遊刃有余， 但總是溫和柔潤的——

  她的眼睛沒有離開過沈氏。

  “你……什麽意思？”

  薑杳覺得有點滑稽。

  但沈氏更覺得陌生。

  “你到底來這裡想做什麽？本宮告訴你，這裡是皇家， 這裡是南郊行宮！只要本宮喊一嗓子， 外面大批大批的人都會過來！”

  說話也輕飄飄的， 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風流蘊藉。

  “怎麽這樣盯著我？不認得我了嗎？”

  她明豔鋒銳似刀鋒。

  太后，叫薑杳，送來了酒。

  但沈氏已經腦子一片空白， 一點都分辨不出來裡面的情緒。

  這模樣很招人恨。

  她脊梁骨都繃緊了， 冷笑一聲，瞪著她。

  仿佛是在輕聲細語哄什麽許久沒見的情人。

  而沈氏確實不敢細想。

  為什麽要薑杳送，為什麽皇帝不來，為什麽太后從頭到尾一言不發，要將她送到南郊行宮來？
  阿伏呢？沈家呢？
  都死了嗎！為什麽不來救她？為什麽不知道這件事！
  沈氏抬眸，卻正好對上薑杳的視線。

  那人風度翩翩抬手，然後行了個禮。

  “臣確實是不想逼著您喝下去。”

  “所以娘娘，請吧。”

  這是什麽意思？！

  沈氏強撐著瞪向她。

  “賜死當朝貴妃，還是在剛剛已經在所有人面前都說了保我一條命的情況下……當朝帝王，怎的可能如此出爾反爾！”

  “本宮不相信，你是在騙本宮！”

  “確實不是陛下的旨意。”

  薑杳慢吞吞地說。

  “但您今日服下這酒，明日我們便回了燕京，再過一個月，前貴妃娘娘傷心過度，於儲秀宮中病逝的消息就會傳出來。”

  她輕聲說，“從頭到尾臣都只是個傳話的，這只不過是流程複述而已。”

  他們是想叫她先死了，後面再處理？！

  沈氏震驚抬眼。

  “這到底是誰的主意，陛下會知道的、陛下不會同意的！”

  她一邊說一邊掙扎，兩個嬤嬤都鉗製不住她。

  “本宮要見陛下、本宮要見陛下！”

  沈氏連聲，“再不濟、再不濟見一見本宮的哥哥弟弟……沈家會救本宮的，沈家一定會救本宮活下來的！”

  她這麽掙扎，華美的發冠都砸在了地上。

  衣服也被嬤嬤抓出了一道一道難看的褶痕。

  整個大殿都是沈氏的喊聲。

  誰還能認得出這是初見的時候，那個紅豔蠟燭擺了滿室、形容舉止都矜貴若此的貴妃呢？

  但嬤嬤的力道到底很大。

  沈氏始終未掙脫開。

  旁邊有一個嬤嬤應該是不耐煩了，乾脆甩了她兩個耳光，將哭鬧不休的沈氏扇腫了臉，又一腳踹到她膝窩上，這才徹底製服了沈氏。

  薑杳去看她的時候，沈氏鬢發凌亂，臉腫脹如豬頭。

  但她還不甘心似的盯著薑杳。

  “你說啊！本宮的陛下和娘家人呢！”

  “你別以為本宮不知道，就是你，就是你搶先想來這裡殺了本宮！哈哈，沒想到被本宮識破了吧？本宮就是在拖延時間！”

  “等到他們來了……等到他們來了，將你撥皮抽筋、剜骨割肉，叫你也嘗嘗一朝跌落泥裡的滋味！”

  薑杳聽到這一句，眼角眉梢突然浮上了一種古怪的神色。

  她幾乎是憐憫地望著眼前狀若癲狂的女人。

  “娘娘來過這裡這麽多次，一定知道這裡確實森嚴。”

  她慢吞吞地說。

  “若是沒有別人的授意，臣一個小鄉君，如何能到這裡呢？”
    沈氏心頭覺得古怪。

  但薑杳唇邊都是憐憫的笑。

  “確實不是陛下，但他已經同意了這個結局，而且娘娘的母家也知道了這件事。”

  “他們會得到極大的補償，因為家主和沈大將軍都大義滅親、忍痛割愛，即使是晉王殿下，也只是伏地痛哭而未出聲。”

  沈氏幾乎愣怔地望著她。

  能讓陛下不發話，能讓其他幾個人全部都噤聲……

  而那張紅潤而薄的唇仍然在吐出她聽不懂的字句。

  滿是慈悲。

  “娘娘，送酒來的，是太后娘娘啊。”

  “他們已經決定了如何平息這件事——代價是你的命。”

  說完這一句，薑杳便站起了身。

  她再也沒有管沈氏爆發出來的歇斯底裡的尖叫哀嚎。

  聲若厲鬼，一聲一聲淒慘至極。

  後來聽起來像在嘔吐，又像遇到了頂痛苦的事。

  痛不欲生。

  系統提示，【妖孽】劇情點已完成。

  系統提示，【德貴妃】生命值清零，《謀她》劇情點發生重大偏移，判定宿主更改劇情成功。

  系統提示，更改劇情進度加快。

  而薑杳只是很快地按了三個確定。

  然後她久違地點了那個原著劇情回溯的按鈕。

  一樣的南郊行宮。

  一樣的人物。

  只不過痛哭流涕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是“薑杳”。

  只不過居高臨下、看熱鬧和置身事外的是當時還儀態萬千的德貴妃。

  如今兩方調轉，魚肉變成了刀俎，被看不起的、可以一隻手就碾死的螻蟻變成了拆人皮肉的野獸……

  沈氏，這種滋味，還好受嗎？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因果輪回……

  都是報應。

  系統：“任務完成了，我得回去把天氣預報的雷還回去……”

  薑杳：“辛苦了，還給我真的整了兩道過來裝神弄鬼。”

  這是她們想出來最好的拆招計策。

  薑杳不可能借助系統的力量真用那雷劈死人，她便和系統一起給主系統打報告，更改今日天氣，借了人雷和閃電，過來給她助陣威壓。

  至於那個小雕塑……

  系統現場換的。

  這對於系統來說不費什麽力氣，當場就來了一出偷龍轉鳳。

  薑杳已經做好一切準備，所以前期基本一言不發。

  她就是要炸魚，看看到底在完全可以牆倒眾人推的時候，有多少人恨不得立刻落井下石？
  而這些人不是給她準備的。

  是給那頭痛欲裂、多疑又剛愎自用的皇帝準備。

  為什麽這麽著急想殺薑杳？為什麽急著指認薑杳是妖孽？
  這些疑雲在那個雕塑拿出來的時候，一切都會在皇帝心中形成他自己認為合理的解釋。

  當然，最大的魚還是沈家。

  天雷恐嚇欽天監監正，若是他真能說出來，那後面沈家和貴妃討不了好。

  若是沈家急著滅口，那就更妙了。

  他們自掘墳墓，殺了唯一能證明清白的欽天監監正，又是當著皇帝的面整這一出……

  沈家今日必有一個被掀下馬來。

  而薑杳看中的就是已經屢屢挑釁的德貴妃。

  薑杳走得不慢不快，出來的時候正好趕上第一場暴雪。

  天色如晦，狂風席卷。

  空中已經飄起了鵝毛大的雪花。

  薑杳推門出去，只是緊了緊大氅。

  然後她看到了門外藏在陰影裡的人。

  是眼圈尚且紅著的燕伏。

  他現在已經全然變了神態，看向薑杳的眼神也是冷靜而陌生。

  薑杳淡淡地跟他點了個頭就準備走。

  但果不其然，背後響起了一聲“阿杳”。

  但薑杳現在確實心情還可以，所以轉頭，耐心十足地看著他。

  “找臣有什麽事嗎，殿下？”

  燕伏的表情確實陌生。

  那是一種全然心如死灰之後的麻木，和麻木之下更深的悔和恨。

  “你想讓我們都死，是不是。”

  這是個陳述句。

  口吻篤定，似乎只等薑杳點頭。

  而薑杳笑了。

  那是一種“我居然真以為你能放什麽屁”出來的嘲弄。

  “不是我想，而從頭到尾，你們都沒想過讓我好好地活。”

  少女沉靜地看著他。

  漂亮的眼睛裡面沒有悲喜，只是平靜。

  “你們把人逼死又轉頭哭喪的毛病不會改的。”

  “所以別問這種問題。”

  燕伏居然點點頭。

  然後他又開口。

  “我很愛母妃……我不會讓她白死，更不會放過你了，阿杳。”

  這聽起來也不怎麽像人話。

  尤其是剛剛在殿內幾人議事的時候，他後面半句也沒為德貴妃說情。

  唯一全程保持沉默、而沒有落井下石的，居然是薑杳。

  但薑杳懶得爭辨，只是笑著點點頭。

  “好的。”

  她語氣淡淡，“我也是。”

  我從來都沒想放過你，燕伏。

  兩人同時沉默。

  然後薑杳轉身，重新大踏步走進雪中。

  又是一場暴雪要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