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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熱烏龜》第二章 戒指
  第二章 戒指
  志願確認表早就已經被打印好了,老師見她過來了,從桌子上擺著的那一疊裡翻了翻,翻出寫著她名字的那幾張紙頭,順手給她遞了支筆。

  許願頭髮長,扎了個高馬尾垂在腦後,發尾隨著彎腰的動作垂下來,她往肩後撥了撥,拔開筆帽,在簽名處簽上她的名字。

  老師的目光順勢落在她的手指上,起了好奇心:“你這個戒指飾品還挺漂亮的,在哪買的?”

  她簽字的手一頓,不過一秒鍾,便若無其事繼續接著寫了下去,只可惜頓筆處略有突兀,像是漏墨了一樣,重重渲染開的一點。

  “別人送的。”許願淡淡開了口,她把簽完的紙張合在一起遞給老師,“謝謝。”

  “不客氣。”陽光從窗外落進來,整間辦公室都顯得格外明亮,老師笑了下,認真開了口,“許願,你是一個很有目標也很有毅力的一個女生,老師很看好你,祝你未來前途無量!有空的話,常回來看看我們這幾個老師。”

  許願睫毛顫了顫,手指摩攃著中指關節處那枚戒指,又說了一遍:“謝謝老師。”

  轉身離開辦公室時,她隱約聽見裡面有老師小聲問:“這就是你們班那個許願啊?”

  “你不是新來的嗎?你也知道她?”

  “帶我實習的王老師提過她,說她從高一到高三從來沒跌出過年級第一,單科也樣樣能打沒有偏科,高考還拿了個狀元。聽說,之前校長還專門為她聚集了所有高三老師開了個會,真的假的?”

  到了地方,她給出租車師傅付了帳,下了車。

  群消息還沒刷完,學搭app又蹦躂出來,橫在屏幕上方彈著消息。

  許願有點茫然,猶豫著打字:“不用了,你生日我也沒送過你什麽。”

  許願這人,在老師的耳朵裡是出了名的,成績太好,想不注意都難。但在同學之間,對她的印象單薄到只剩下那一聲“第一”,透明到甚至幾乎無法將她的臉具象化。

  她深呼一口氣,耐下煩躁,指尖繞著菩提串,等著自己打的出租來。

  待上了車,空調的涼氣吊了她一口氣,許願撈起手機看了眼微信。

  奔你而來:“我生日八月十二號!”

  其實已經十二點五十七分了,快到約定的同學聚會的時間了,但許願一點都不著急,她很餓,周圍隨便逛了圈,找了個小面館坐下了,絲毫不擔心自己會遲到。

  “真的。小姑娘人踏實,可努力了,所有成績都是她應該得到的,就是人太安靜了點……”

  畢竟一向除了穆思禮,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究竟在不在場,即使她在群裡說過自己會來。

  還是沒有任何回音。

  現在的網友,除了生日祝福,還要送生日禮物嗎?

  奔你而來:“姐姐,我送你個生日禮物吧,你可以發我地址嗎?”

  夏唱瑤女士說她就是太孤僻了,得廣交朋友,得跟同學們熱絡起來,那都是她未來的人脈。許願的回應是“哦”。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她繼續埋頭苦讀她的書,兩耳不聞窗外事。

  別的學校的“第一”都代指名次,而在成中,“第一”代指人。

  趁著吃麵的工夫,她單手刷著手機,班級群裡重新熱鬧起來了,@著誰的名字,喊著怎麽還沒來,那人說自己堵車了,就快要到了。

  夏風吹散了辦公室裡的余音,隨著她磨磨蹭蹭往校門口走。

  夏天實在有些熱了,知了拿葉子擋住腦袋一個勁叫個沒完,毒辣的太陽光籠住整個世界,近乎窒息的悶從空氣裡漫開來,樹葉光影斑駁地撒了一地。

  許願覺得自己一直注意消息的動作實在有點好笑,彎了彎唇角,可是她扭頭想去望窗外風景時,卻只在玻璃倒映中看見一張茫然又失落的臉。

  大概是昨天沒睡好,右眼皮不停跳,許願面無表情地按住,隔了一會兒又松開,於是右眼皮繼續跳。

  好嘛,這是變相在向她索要生日禮物了。

  奔你而來:“或者等開學之後,我們面基吧,順便把禮物給你,我覺得我應該能進盛大。”

  許願一點都不想跟網友面基,於是她立馬發過去了一串地址。

  出於安全考慮,沒填她家,而是附近另一個小區。

  屏幕上方的名字跳到“正在輸入中……”,卻持續沒進消息。

  對方靜了一會兒,最後比了個OK。

  吃完了午飯,許願拎起手機又看了看微信,沉默了很久,最後歎了一口氣。

  小面館離KTV其實很近,走過去也就五分鍾。

  走廊上音樂聲不甚清晰,各個包房偶爾透出一些聲音來,凌亂合在一起。

  許願確認了下包房號碼,緊接著才推開了門,那一瞬間,裡頭的歌聲翻湧出來,燈光在牆壁之上滾動,桌面上擺著各種零食與飲料酒瓶,堆在一塊,包房很大沙發很長,坐了二十幾人,幾個人挨在一塊笑。

  許願推了下眼鏡,眯著眼睛不動聲色掃了一圈人群,沒看見穆思禮,她抿了下唇,最終挑了個角落坐下。

  手上那串菩提還在不斷繞著,兩圈掛在大拇指上,食指和無名指不斷撥動著,偶爾碰到戒指,清脆聲淹沒在音樂與歌聲之中。

  周圍沒什麽人注意到她,偶爾注意到的只是衝她笑一笑,隨手推給她一點小零食,便繼續該聊天的聊天該點歌的點歌去了。

  音樂聲喧囂,許願的目光時不時聚在門口,卻始終沒看到自己想見的人,菩提串撥得急速,她目光慢慢垂下來,落在桌面上,沉悶了很久,隨便撈了瓶沒開封的飲料,灌了兩口。

  飲料入口微澀。

  許願又灌了幾口,心想:還行,不算難喝。

  隔了會兒,班裡不知是誰提出要玩遊戲,高票同意,班長估計是由於上回在班群裡問同學聚會的事獨獨漏了她的緣故,有些內疚,特地問了她一句:“第一,你一起來玩嗎?”

  許願腦子有點發懵,好似有些轉不過來,愣愣望著班長,隔了會兒才恍惚中理解了他的意思。她皺皺眉,總覺得不對勁,低頭瞧了瞧飲料瓶,才發現是酒精飲品。

  她之前沒喝過酒,也沒料到自己的酒量居然那麽差,於是伸手往臉頰處貼了貼,站起身,低聲道:“不了,我去趟洗手間。”

  許願匆匆推開包房門,去洗手間衝了把臉,方才感覺思緒稍稍清醒點。

  她抬頭,盯著鏡子裡的自己。

  鏡面裡那人,水珠沾濕了額前的碎發,順著臉頰往下滑,鼻梁上架著副金邊眼鏡,神色極淡。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從口袋那一包裡抽出一張紙,隨便擦了擦臉上的水珠,丟進一邊的垃圾桶,才走出去。

  許願猶豫著打開手機,她和穆思禮的聊天還停留在昨天那句“謝謝”上。

  她還是下滑刷新了一下消息,置頂那位什麽也沒說,倒是夏唱瑤女士發了消息,說自己晚上要加班,讓她晚飯自己隨便搞一點吃吃。

  許願看到消息談不上失落,他們家向來都是這樣的,誰也不會記得誰生日,連新年都過得清冷,她早就習慣了。

  眼睛盯著手機,腳下走錯了分叉路,待許願迷糊中意識到他們的包房在另一條路上時,抬起頭想要回去,目光一掃,最終定格在某一處,步子停了,她也跟著停滯了。

  走廊上的燈有些許昏暗,照得人影朦朧,兩道交織的身影擁吻,在走廊盡頭。

  許願盯著,中指被戒指圈著的那處在不斷發燙。

  她不知道自己盯著他倆看了多久,直至穆思禮抬起眼,注意到她,錯愕。

  許願覺得自己該難過的,可是她沒有,她出奇的平靜,就像風暴來臨前的海面。不退縮,似乎也不覺得尷尬,筆直地站在那裡,望著他。

  四目相對。

  最後先移開視線的人是穆思禮。

  他拍了拍女生的肩,不知俯下`身說了什麽,女生後退了兩步,扭頭看了她一眼,就這麽一眼,明明光線昏暗,許願也能勉強看得出女生長得漂亮,是那種五官立體明豔的漂亮。

  女生嘟著嘴轉身進了另一個包房。

  許願還是就這麽站在那裡,安靜又孤傲的,像個審判者。

  穆思禮慢吞吞邁著腿朝她走過來,在相隔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喉結滾動,先開了口。

  他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卻說:“許願,我和你沒有談戀愛。”

  走廊上各個包房的音樂聲隱約從門縫裡泄出來,混雜在一起模糊爬進耳朵裡,像一場荒誕的夢。

  “我承認你很優秀,我也因此對你動過心,但是我們總是不可能長久的。”他這麽說,語氣帶了些許無奈,“你不會為了我放棄你的理想院校留在這裡,異地戀太辛苦了。可是她會,她很漂亮,也很……”

  “能對我說句生日快樂嗎?”許願面無表情地打斷他。

  穆思禮愣了一下,慌忙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確認了一眼日期,指關節捏緊了手機邊緣,唇瓣張了張,最後低聲道:“抱歉,我忘了,生日快樂。”

  許願望著他的眼睛,半晌,終於笑了。

  “你說的那些都不是你的理由。”她把戒指摘下來夾在兩指之間,當著他的面,雙指松開,戒指落了地,“但還好,成為了我放棄你的充分理由。”

  “你說的對,我的理想與人生比你重要一百倍。”她冷眼瞧著他,淡聲道,“以後別再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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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願回了包房,回到那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裡,那瓶酒精飲品還沒喝完,安安靜靜立在桌角。

  她就這麽靜靜跟瓶子對視了一會兒,最終伸手握住了瓶身。

  高中三年,許願沒在班裡交到什麽好朋友,她向來是獨來獨往的,坐在教室靠窗的一個小角落裡,生活由單調的學習構成,除了比賽拿獎與優異的成績,似乎也沒有什麽能讓人拿出來提一提的地方。

  教室裡吵鬧嬉笑聲不斷,而她就坐在那裡,筆尖一落,就從春天寫到冬天,與世界劃出一道明顯界限。

  她是一個充滿自我的透明人,像是遊離在外了。如果非要講她和誰熟,只有一個穆思禮而已。

  不過,現在的穆思禮不是了。

  她好像跟他們格格不入,好像也沒有太多理由待在這裡,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還要坐在這裡,或許就是為了跟過去三年的自己道個別,跟拚了命拿第一考上盛大的自己說個再見,為自己的過去畫個句號。

  班級聚會結束時,許願手裡那瓶剛好見了底,她跟隨著大眾往外走,又瞧著大眾互相擁抱著說了再見,在昏黃的路燈下,夜風一吹,夏日的炎熱撲面而來,帶著點黏糊糊的感覺,渾渾噩噩的。

  許願順著人行道往家的方向走,聽著馬路上輪胎摩攃過瀝青飛速駛過的聲音,看著影子被路燈拉長。

  她突然看到一家蛋糕店,停住了腳步,躊躇著在門口瞧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進了門。

  許願買了個草莓蛋糕,單人份的,小小一個,就當作是今天的生日蛋糕了。

  她其實感覺自己有點不太清醒,有種宿夜未眠的麻木感,靈魂像是被人切成了兩半,一半在夏季幾乎殘酷的炎熱裡沉淪,打了麻醉似的,醒不過來,另一半被抽出來冷眼旁觀。

  她一邊走一邊舀著蛋糕往嘴裡塞,腮幫子鼓鼓的,嚼了嚼就下咽。奶油順著食道往下滑,墜進胃裡,攪動酒精飲品,她感覺喉嚨裡一股澀味,肚子有些難受,腦子也跟著一塌糊塗,酒精後知後覺湧上腦,把清醒攪個稀巴爛。

  蛋糕松軟,她咀嚼得卻很用力,越來越用力,指尖向上扣著腕上那根菩提串,路燈昏黃又木然地打下來,暖色調的冷感。

  驀地,腕上一松,斷了線的菩提珠子在燈光下灑落一地。

  許願停下來,低頭怔怔盯著滾落在地上的菩提珠子瞧了半天,終於在某一秒,理智徹底碎裂,她繃不住蹲下`身,臉埋進雙膝之間,哭得大聲。

  撕心裂肺。

  周圍行人匆匆,分給她個古怪的眼神,沒有停留,汽車急駛而去,隻余下一片瀝青摩攃聲。

  在這個聲勢浩大的世界裡,許願縮在路邊,第一次那麽直觀地感受到自己的孤單。

  連生日都沒有一個人陪她的那種。

  許願手指顫唞著下意識去撈口袋裡的手機,淚眼模糊間,手機屏幕的那些個圖標變成一個個邊緣線不清晰的色塊,眼淚滴在鏡片上,她什麽都看不清,憑借著記憶要點開自己的微信小號,就跟往常情緒翻湧時一樣,統統倒給小號。

  她按下語音鍵,想說點什麽,可是開口只是哭,哭到幾乎說不出話,發不出聲。

  思緒亂到她根本理不清楚,最後,許願說:“我早該知道的,從今天的零點開始,我就應該知道的,他早就已經不喜歡我了。”

  “只是我好難受,今天明明是我的生日,他們都說生日應該開心的。”

  她一邊哭一邊發著語音,說話亂七八糟的,哭聲比講話聲還要清楚。

  周圍行人依舊身影匆匆,快得像一道掠影,許願卻在朦朦朧朧中看見一雙鞋,在她面前停下了。

  她有點懵,鼻尖通紅,一手握著手機一手端著吃了一半的草莓蛋糕,頗為狼狽地抬起頭,在車鳴聲喧囂中對上了一雙漂亮但陌生的眼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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