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開學

  盛大是八月尾巴開學新生報道的，夏唱瑤女士開車送她去了高鐵站，離檢票還有一段時間，她拍著許願的手千叮嚀萬囑咐。

  “到了那兒要好好照顧自己，也不要亂花錢，按時給家裡報平安。”夏唱瑤女士叨叨絮絮地囑咐。

  “要學著人際交往，多跟學姐學長聊聊，多交點朋友，那都是你以後的人脈。要是身邊有合適的男同學多留意留意，主動點，你說你長得也沒人家漂亮，也不會打扮自己，成績嘛……能考上盛大的都不會差，所以更要把握機會，別傻傻等著別人找你，天下哪有掉餡餅的事？媽媽也不求你釣個金龜婿，經濟差異太大了也不好，人老實點就成……”

  許願安靜地垂著眼，唇瓣微抿著，不說話。

  “至於你選的這個專業嘛……既然你喜歡，既然事已成定局，我也就不說那麽多了。你已經成年了，有自己的主見。”夏唱瑤上下打量她，許願長得像她爸，圓臉，骨骼感弱，連唇角那顆痣都一模一樣，唯獨那雙眼睛的輪廓像她些，細長內雙，只是許願抬眼看人時情緒太淡，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

  夏唱瑤女士瞧著她，心裡無端升起一股感慨，歎了口氣，摸摸她的頭髮，道：“女兒都長那麽大啦，都上大學啦，媽媽也老啦。”

  許願沒吱聲。

  夏唱瑤女士對此有點不太滿意：“你怎麽對媽媽的話一點反應都沒有？都快分開了，你難道就不會想媽媽嗎？”

  許願終於抬手，輕輕抱了她一下：“會想你的。”

  對方又在輸入中了，許願盯著屏幕看了半天，最後看見他發了個表情包過來，動畫兔子垂著耳朵坐在地上，低著頭，委屈似的模樣。

  許願忍俊不禁，笑了聲，暗滅了手機，扭頭去看窗外，手裡還把玩著那條菩提串，一圈一圈，在指尖繞著旋。

  許願隨即釋然，也許人家乘的是飛機呢？
  還未等她打字，那頭的消息又發了過來。

  夏唱瑤沒在這份擁抱裡感受到什麽溫度，也沒從這句“想你”中聽出多少真情實意，女兒有時候寂得像汪死水，她簡直無可奈何，捏了把女兒胳膊上軟軟的肉，罵：“小沒良心的。”

  許願愣了一下，看了眼時間。

  窗外，天還陰著，太陽被厚厚的雲層封印了，風徐徐吹過來，攜了幾絲涼意，其實這樣的天氣對炎熱的夏天來說最是幸運。

  在此途中，固定學搭還給她發了消息，他來得要早一些，給她發了張盛大校門口的照片。

  許願垂眼凝視著消息，又沉默兩秒，繼續打字。

  我不摘月亮：“不用了，我查過了，學姐學長會幫忙搬運行李箱的。”

  她又歎氣，回抱住許願，還是罵：“小沒良心的。”

  奔你而來：“姐姐，你大概幾點到啊？穿什麽顏色的衣服啊？我到時候去校門口接你吧，幫你提行李。”

  奔你而來：“我怕他們人手不夠，萬一沒顧得上你呢？”

  總之，她不想和網友見面。

  奔你而來：“姐姐，我到啦！”

  奔你而來：“好哦。”

  他怎麽那麽早就到了？明明她乘的已經是最早一班高鐵，明明她記得他倆是同城。

  早上八點十分。

  我不摘月亮：“不會。這個加學分的。”

  許願在她耳邊輕聲重複了遍，語氣放軟了些：“真的會想你的。”

  許願拖著沉重的行李箱，獨自一個人乘了四個多小時的高鐵。

  許願默了一秒。

  天空被厚雲掩了一層又一層，白茫茫一片，遠處林木房屋迅速倒退，近處景物只剩下幾道殘影，今天的光線不太濃烈，明亮窗戶上倒映人臉，許願清楚地看見自己臉上的笑意。

  盛大是她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學校，許願以前總是喜歡在瀏覽器、微博、公眾號等等各種渠道獲取和盛大有關的一切信息，比如模擬法庭外賽又拿了第一名，再比如食堂門口又開了一輪free hug……她甚至還加到了盛大的表白牆。

  高中時候許願偶爾在倒水、上廁所時偷聽到那群人對自己的看法。

  “那個許第一啊，這次月考超了年級第二整整二十分，太恐怖了吧。”

  “我感覺她每分每秒都在學習，不累嗎她？”

  累啊，當然累。

  許願心想，怎麽可能不累？

  她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學習，只不過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走的路，疲憊的時候就停下來，看看和盛大有關的內容，給自己充點能量，她想著未來有朝一日能考入盛大的法律學院，那一瞬間又重新充滿乾勁。

  她沒有背景，也不聰明，不過沒關系，她知道自己足夠努力。

  高鐵轉公交，許願拖著行李箱在盛大門口停下，抬頭望向門口石頭牌匾的那一秒，恍惚一瞬。

  眼前實景與手機裡翻來覆去無數遍的圖片重合，太陽終於從雲層中鑽出，陽光灑落，牌匾上“盛景大學”四個洋洋灑灑的大字金燦燦泛著光，人群在門口湧動，身邊不停有同學經過她身側，踏進那扇大門，行李箱輪滑過瀝青路，和不遠處的人聲混成一片。

  許願握緊了行李箱的拉杆，隨著人流踏進那片夢寐以求。

  入了校，很快有學長熱情拉過她的行李箱，幫她搬上校內大巴，她跟司機報了自己的宿舍樓號，沒一會兒，大巴內人滿啟動。到了宿舍樓門口，又有倆學長積極熱情衝上來，詢問了她的寢室號，說幫她搬上去。

  許願跟人道了謝，心說學分對大學生來說可能真的是致命的誘惑。

  她到時已經來了兩位室友，見面第一天，大家都不太熟，拘謹地打了聲招呼，便默不作聲各自收拾各自的了。

  兩位室友來得早，自己的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眼見著也中午了，問許願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飯。

  她手裡還拿著塊抹布，搖搖頭，道：“不了，你們先去吧。”

  大概是夏天太熱的緣故，她也沒太大胃口。
    許願打掃到一半的時候，剩下那一位室友終於姍姍來遲，她抬眼，愣了下。

  這位室友上身一件粉色一字肩短款，直角肩，鎖骨深深，腰側拉緊了系著根蝴蝶結，露出半截腰，白色短裙下兩條腿又直又長，棕色長發用發帶綁成兩根麻花辮，垂在胸`前，略顯誇張的妝容在她臉上剛剛好的靈動。

  室友手裡拎著三個小袋子，把小皮鞋踩得噠噠響，瞧見她，臉上露出個笑，從腕上卸下一個小袋子往她跟前一遞：“你好啊，我叫陳蕉。喏，這是見面禮。”

  許願怔住，低頭瞧見兩手空空的自己。

  夏唱瑤女士有時候說的也沒錯，比如她確實不擅長人際交往，更是沒聽說過什麽見面禮。

  許願疑惑又茫然。

  室友初次見面，居然還需要準備見面禮嗎？
  她磨磨蹭蹭接過袋子，乾巴巴地道：“我叫許願，見面禮還在挑選。”

  陳蕉揚眉，望她，“噗嗤”一下笑出聲。

  許願更茫然了，不知道她在笑什麽，便安靜地杵在那裡。

  “回禮就不用了。”陳蕉頓頓，問，“你待會兒能幫我鋪個床嗎？”

  許願：“？”

  陳蕉理直氣壯，像個大小姐：“我不會。”

  許願：“？？？”

  她震撼於有人連床單也不會鋪，然後發現陳蕉不僅是不會鋪床單，而是缺乏了一切的生活技能，簡直十指不沾陽春水。

  把東西收拾完時，陳大小姐已經累到喘不過氣了，不顧形象地癱在椅子上，肚子咕咕叫個不停：“我們去吃午飯吧。”

  許願這時也餓了，便輕輕嗯了聲。

  脫離室內的空調，夏季的燥熱撞了人滿懷，隨即把人滿滿當當包裹住，密不透風。

  陳蕉舉了把漂亮的小洋傘，把許願拉到傘下，一路上絮絮叨叨。她人活潑，有些自來熟，話又密又多，許願就安靜地聽著，不太發言，偶爾就嗯一聲，示意自己在聽。

  三食堂離宿舍樓近，走過去不過五分鍾，食堂人不多，一格格窗口上方貼著店名，從廣式糖水一路到雞排匯。

  陳蕉興致衝衝說要去買蛋包飯，許願對吃的沒太大想法，由著她拉著自己去排隊，前面還有三四個人，許願撈出手機看一眼時間，這才發現學搭app來了好幾條消息。

  一小時前。

  奔你而來：“姐姐，你到了嗎？”

  半小時前。

  奔你而來：“圖片.jpg”

  奔你而來：“三食堂這個好吃哎。”

  圖片上是奶油蘑菇雞肉焗飯，金黃芝士覆蓋，隱隱露出底下蘑菇雞肉和米飯的輪廓，圖片上露出半隻手，手指纖細修長，握著杓子，一杓拉絲，饞涎欲滴。

  許願指腹摩攃著菩提手串，盯著圖片瞧了半晌，心底驀地湧出些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催促她的動作，許願指尖動了動，最後伸手戳了戳前面陳蕉的背。

  待她回了頭，許願低聲道：“我再去別的窗口看看有什麽好吃的。”

  陳蕉比了個ok的手勢。

  許願在各個窗口找了很久，最終才找到奶油蘑菇雞肉焗飯是在雞排匯的窗口。

  窗口沒其他人排隊，於是，許願拿到飯要比陳蕉要早一些，她跟陳蕉說了聲，端著盤子先去找了個座位。

  許願坐在椅上沒開動，手裡握著手機猶豫了半天，隨後拍了一張照片。

  照片在手機裡定格，她點開左下角大圖，顏色比實物淡了些，平平一盤攤在圖片中央，瞧著顯得沒那麽有食欲了。

  許願鼓了鼓嘴，又點開app裡學搭發的那張圖片，顏色濃鬱飽滿，杓下拉絲最是清晰，背景模糊一片襯著一杓金黃，瞧著簡直像網圖。

  他怎麽拍那麽好看啊？

  許願舀了杓，入口奶香四溢，醇厚芝士綿密，汁水裹住米飯，雞肉嫩滑，蘑菇提鮮。

  她盯著手機，猶豫片刻，還是給他發了自己拍的那張圖片。

  我不摘月亮：“確實好吃。”

  圖片邊上的小圈轉呀轉，某一瞬間，進度條拉到百分之百，發送成功的那一秒，身側人走動帶來的微風順著道懶散的嗓音一起滑入耳膜。

  “包都能忘拿，你怎麽不直接說腦子落家了？”

  還帶了點笑，略微耳熟，口吻卻是截然不同的囂張，許願下意識抬起眼去望，斜前方那人身形修長，低著頭，碎發搭在眉梢，襯得眉眼慵懶，唇角噙笑，指間拎著個包，套頭短袖松松垮垮搭在身上，領口微歪，鎖骨漂亮。

  “去你大爺的閉嘴吧，你才是少爺，你見誰家少爺被人使喚過來提包的？”那人輕嗤，邊罵著，邊抬起眼，本是毫無焦點的眸子觸碰到她的目光，在那一秒頓住，神色片刻僵硬。

  四目相對，食堂頭頂的燈灑在他瞳孔裡，一片漆黑中點綴明亮。

  那份明亮與夢裡昏黃路燈下那雙眼睛交錯，她恍惚中覺得有些熟悉。

  卻陌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