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青鬼
  “興趣？”夏油傑的目光緩緩地掃視過男人帶笑的臉， 此刻四下無人，他也就收起了在信徒眼前展露出的溫柔可親的樣子，神色冷峻， “我對喜歡聽牆角的猴子可沒什麽興趣。”

  雖然沒有五條悟那樣近乎全知全能的探測技能，但作為特級咒術師，夏油傑的感知力也並非一般術士能比。但直到這個人出現在院落中，他才察覺到他的接近。但同時，男人又完全呈現出普通人的姿態， 和當年幾乎要了他們性命的天與束縛截然不同。

  大概是察覺到夏油傑的敵意， 男人脫下了禦寒的外套扔到一旁， 僅穿一件貼身的襯衣。衣料下他的軀體很瘦弱，沒什麽肌肉線條和攻擊性，但同時在四五隻一級以上咒靈的環伺下， 他神態自若，語調平穩：

  “我知道， 作為在四年前就遭到整個咒術界通緝的頭號詛咒師， 您看似信徒眾多， 菩薩一樣普度眾生， 為每一個求助的普通人驅趕身上的詛咒， 對貧窮得無力支付帳單的信徒，甚至會免費為他們祓除詛咒。但實際上，您手中曾沾滿了普通人的血，無時無刻不想著要建立一個只有咒術師存在的世界。”男人笑著說， “而我雖然只是個普通人，在您眼中和一隻猴子沒什麽兩樣， 但在這件事上， 我和您的想法完全一致。”

  夏油傑冷冷地看著他， 顯然沒有被他話中殷切的忠誠所打動。

  “我再重複一遍我的問題，你是什麽東西，又為了什麽東西而來？”

  “好吧，看來不回答您的問題，就會被您的寵物們撕得粉碎。”男人推了下金絲邊的特製平光眼鏡，顯然靠那東西他才能看到四周咒靈的存在。“我叫小室早紀，是一名人類基因學家，也是沒有咒力的普通人。在我人生的前三十年，我對咒力一無所知，靠著東亞人種在讀書上的天分，從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博士畢業並順利進入了全美最好的基因研究室，在那裡和我現在的妻子熏相識相愛結婚。雖然在婚前她就已經有了一個孩子，但我向來對那個孩子視如己出。後來，日本政府對這個領域內的科研工作者高薪招攬，我的妻子又表示很思念故土，於是我們就一同返回了日本。”

  “在回來的路上，我們的飛機遭遇強氣流劇烈顛簸，乘客們情緒激動，尖叫不斷，我迷迷糊糊地看到了一張長著人臉的怪物，它向我撲過來，速度太快我甚至來不及躲閃。但這時我美麗柔弱的妻子從包包中摸出一把陶瓷刀，刺進了怪物的肚子裡，怪物黑色的血液灑了我一臉，但周圍的人似乎並未察覺。回到日本後，熏對我承認說她除了是一名科研工作者之外，還是一名咒術師，對了，” 小室早紀說，“她沒結婚時的姓氏是五條。”

  “但自那之後，掌握著人類情緒中誕生的力量‘咒力’的群體就引起了我的興趣，剛好內閣的高層們其實一直都對咒術師們既忌憚又依賴，對於我這種越界的研究不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私底下提供了相當數額的資金支持。我持續性地在咒術師相關的領域研究，而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我發現我的繼子和五條家的王座長了一張極其相似的臉。”

  “……小室辰也。”夏油傑立刻知道他說的是誰了。

  “在我的一再追問下，熏告訴我，辰也並不是她的兒子。他是個試驗品，在十八年前由五條家開展的實驗，‘量產六眼計劃’中，基因工程和咒術研究的產物，也是唯一的人形產物。”小室早紀說，“我知道您調查過他，但沒有結果，因為那個實驗在十多年前就被叫停了，試驗品銷毀，實驗人員遣散。如果不是因為熏恰好是當年的實驗人員之一，我也未必能知道內情。可惜當年的資料和數據她並沒有帶出來……在地位逐漸升高後，我嘗試性地與五條家接觸，但王座終究是王座，高不可攀，以我的層次壓根接觸不到五條悟，但那段時間也並非毫無收獲……春日遙，雖然他們一族的相關資料因為上一代六眼和十種影法術持有者同歸於盡而散失了，這個女孩一開始也並未展現出自己的特別，但從故紙堆的隻言片語中，我還是發現了她的不同尋常。”

  “在作為五條家家史的古畫中，五條家的‘六眼’曾夜行千裡，打敗了將整個城鎮的人變作惡鬼的青鬼。那一代六眼本來要擊殺青鬼，但青鬼變作絕世的美女，在六眼面前祈求說，願意作為妻子侍奉他並為他誕育子嗣。”

  男人斯文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和外貌截然不同的狂熱。
    “您也知道，這種英雄頌歌往往有不實之處，降服作惡的鬼怪也是基礎操作了。但在這個故事中，青鬼並沒有像傳統意義上的鬼怪吃掉婦人的心肝或者烹煮孩子的肉，他唯一作的惡就是將整個城鎮的人化為一隻巨大的惡鬼……在咒術師的角度，就是說將數以千計的人化為一隻咒靈。而春日一族中的女孩恰好就是在千年之前開始，世世代代作為六眼妻子而存在的。五條家作為禦三家之一，受到唐風影響極深，‘青鬼’的稱謂就是一個暗喻，在中國傳統的五行體系中，青色屬木，‘東方春位，其色青也’，所謂的青鬼正是春日一族的女孩們。她們既是妻子，也是作過惡的囚徒。”

  “僅憑記載在古籍上的古代傳說就作出這樣的結論，作為科研人員是不是有些太不嚴謹了？”夏油傑淡淡地說。

  “哈哈哈，科研人員的通常做法是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好在春日遙不大幸福的童年給了我不少猜測的依據。比方說，在她尚未握刀之前，曾被惡意扔到裝滿咒靈的囚牢中，還是有個孩子的父母得知後怕出人命才把她放出來……但打開囚牢時她毫發無傷地安睡著。講這個故事的人全當異聞，但上一次看到這樣的故事還是在迪士尼童話中，有神仙教母庇佑的公主即使在野獸的環伺中也能安然無恙地活下來……諸如此類的違和點還很多，只是她像一隻野貓那樣長大，許多事都並不被人知曉，我這樣觀察了她長達六年的時間，終於，在仙台事件中，她初露崢嶸……曠日持久的觀察有了結果，要不是五條悟接管了現場，她可以僅憑一己之力將整個藏王山脈化作地獄！”

  “說下去。”

  “今天，您的下屬中有人目睹過她的術式……據我推測，她的能力是‘情緒’，極端的情緒就是咒力的本源，所以她可以隨意分解掉由糾纏著的情緒構成的咒靈，也可以讓充沛的咒力流淌過人類的皮膚肌肉和骨骼……在這樣強大的咒力衝刷下，有成為術士潛力的人會迅速地成長為咒術師，無力成為術士的殘次品則會異化成為她所控制的、前所未有的強大咒靈的一部分——如果將她的術式范圍擴大到全日本，那整個日本都將只剩下咒術師的存在，這才是真正的、只有咒術師存在的世界！”

  夏油傑的視線稍微放遠，盤旋的公路上只有孤零零的一輛車還在行駛，亮白的車燈刺破夜色，車速很快但加速平穩，可以想象出開車的女孩雖然在短短一天經歷了這麽多光怪陸離的事，仍能保持基本的理智和冷靜。

  “我先不評估你這個計劃的可行性。如果她能如古籍中的青鬼那樣降下覆蓋整個城市的術式，目前，東京都連同千葉、神奈川、埼玉三縣的人口是三千六百萬，假設有十分之一的人有成為術士的潛力，那麽成型的咒靈也將匯聚三千萬人口的咒力。你要拿它怎麽辦？”

  “正如胎兒出生的瞬間是母體是最為孱弱的時候，操縱千萬以上的普通人孕育出這麽隻咒靈的春日遙屆時也將極為虛弱……只要殺死咒靈的主人，咒靈操術就能接管過咒靈的所有權。”

  “有潛力的人成為了術士，我握住了了千萬人類所化咒靈。你呢？在這個計劃中，你獲得了什麽？獲得了科研人員完成項目的喜悅和滿足？”

  “雖然想這麽說，但既然說了是合作，分文不取，恐怕您也不會相信。”小室早紀聳肩，“有當代的五條家主在，計劃是不可能被順利推進下去的，‘六眼’比起術式，更像是命運的具象化啊，是無法被完全消滅的……好在六眼在這個時代雖然不滅，但不意味著五條悟也是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