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004
  直到午時，太子夫婦才姍姍來遲。

  宣政殿前的老宦官小跑到太子輦駕前，“太子殿下，您可算是來了，陛下可等了好些時候了。”

  “起晚了。”祈泠敷衍地解釋，挽著姬以期下去，“正好在父皇這用午膳。”

  老宦官滿臉笑紋，“陛下也這麽講。”

  正說著，宣政殿殿門打開，一華服少年緩步而出，祈泠瞥一眼，不鹹不淡問道：“五弟也是來用膳的？”

  五皇子祈宸，祈舒同胞兄長，年方十六。

  老宦官面色一緊，躬下`身正要答話，不遠處的祈宸步子變快，迎面而來向她行禮，“太子殿下。”

  “免禮。”祈泠面容和善。

  祈宸拂了拂袖袍，“父皇在等您呢。”

  “知道了。”祈泠撇開眼，牽緊姬以期的手。

  紅布之下，是一整套金玉頭面，華美至極。

  姬以期隨她而動，“謝陛下。”

  “父皇教訓得是。”祈泠接話，“互相照顧便是。”

  姬以期偷眼看祈泠，祈泠眨了眨眼。

  他客客氣氣的，舉手投足間皆是貴氣，尚且青澀的面龐讓姬以期恍惚了一下，她第一次見到的祈泠也是這般年紀，矜貴有禮，明眸皓齒，笑得很好看。

  姬以期遲疑道：“父皇？”

  身為當事人的祈泠目光漠然，甚至抽出手。

  老宦官輕咳一聲，做個請勢催祈泠進去。

  “謝父皇。”祈泠直接起身。

  祈泠別開頭，皇帝悵然若失，“如今太子成家，皇后九泉之下也能安寧了。”

  彼時，皇帝正站在桌案前，右手執筆在宣紙上寫些什麽，聽到腳步聲後頭都沒抬，隻道：“來了。”

  這位五皇子給她的感覺很像當年的祈泠。

  姬以期扭頭看她，疑心自己說錯了話。

  祈宸當即側身給她讓路，祈泠目不斜視地帶著姬以期踏進宣政殿。

  “那便好。”皇帝抬抬下巴，看向老宦官。

  祈宸咦了一聲，似乎剛剛注意到姬以期，“臣弟昨日身子不適缺席殿下婚宴，這便是太子妃嫂嫂？”

  皇帝賜座，祈泠便先引著姬以期入座，安置好她後才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還是她的太子夫君好。

  “臣婦拜見陛下。”

  祈泠掀起衣擺，屈膝，“兒臣拜見父皇。”

  姬以期搖頭，“殿下您已經夠辛苦了，沒道理男子就要承擔那麽多。”

  姬以期回身，抱住祈泠的胳膊。

  “太子倒知道疼人。”皇帝眯著眼，很欣慰的模樣，“朕原還擔心太子慢待你。”

  “這還是太子出生前，皇后置辦的。”皇帝目光灼灼，禁不住站起身，“若是皇子，便給兒媳，若是公主，便當作嫁妝。”

  “該是孤照顧你。”祈泠淺笑盈盈，覆上她手背，“畢竟孤年長些，又是男子。”

  兩人緊挨著，甜膩的氛圍讓人插不進去。

  聞言，皇帝頓了頓，擱下筆，“平身。”

  “這就對了。”皇帝朗笑，徑直坐下，“不必拘謹，入了東宮，就是一家人了。”

  祈宸頷首，“多謝殿下關心。”

  姬以期赧然一笑，“殿下很好。”

  皇帝緩緩坐下，“那朕就安心了。”

  祈泠笑而不語，龍椅上的皇帝似乎很滿意，“瞧這孩子，你們是夫妻，凡事都要相輔相成攜手並進，無須爭什麽高低。”

  “會的。”姬以期的情緒被他帶著走，伸出手牽住祈泠，“兒媳會好好照顧太子殿下的。”

  老宦官便朝宮女示意，宮女得令，一溜煙出去，又一溜煙回來，手裡端了個托盤，上面覆著紅布。

  祈宸面色微妙。

  祈泠偏頭看她，勾出淺笑。

  “嗯。”祈泠冷淡地應，根本不想搭腔，隻道，“五弟既身子不適，還是不要到處亂跑的好。”

  只不過有點假。

  祈泠微微顰眉，皇帝直接讓老宦官掀開。

  皇帝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而後看向老宦官，“午膳如何了？可曾加了太子妃的份？”

  “跟太子叫就好。”皇帝淡聲。

  老宦官躬身答道：“回陛下，太子妃來得急，膳食還未備好，奴婢已經在催了。”

  “兒媳回東宮用就好。”姬以期抬頭道。

  皇帝嗯聲，竟沒留她。

  祈泠握緊姬以期的手，“既已催了，那便等會。”

  老宦官看向皇帝，皇帝眸光微暗。

  姬以期輕輕掙脫祈泠的手，“臣妾回去就好。”

  “去偏殿等。”不容置疑的口氣。

  皇帝銳利的眼神從她身上移開，姬以期松了口氣，輕巧地起身行禮，“那臣妾先去了。”

  祈泠終於放過她，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殿門合上，老宦官也識趣地出去。皇帝沉聲，“過來。”

  祈泠擱下茶盞，款步走到桌案前。

  案上的宣紙浸了墨，繪出的是個女子，看起來和祈泠有七分像，只是更溫柔些。

  皇帝緩了聲，“昨夜洞房花燭，如何？”

  “尚可。”祈泠含糊道。

  皇帝抬眼看她，“泠兒，莫怨父皇。”
    “怎會。”祈泠聳肩，伸手卷起宣紙，“太子妃年少無知，殊不知父皇給兒臣挑選的路才是最平坦的。”

  皇帝往後靠了靠，“她心悅你，且動情頗深，朕暗中著人查過多次，不會錯。”

  “但凡出差池，難保不由愛生恨。”

  她和姬以期以前根本沒見過幾次，姬以期喜歡的不過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不是她祈泠。

  “那要看你怎麽做。”皇帝微微一笑，“左不過人事，避不如迎，朕給你送去的東西，絕不是在害你。”

  他不說還好，一說祈泠就想作嘔。

  好一個避不如迎，為了隱瞞身份連那種東西都煞費苦心，皇帝著實思慮周全。

  “再過兩年，就納個側妃。”皇帝一心為她著想，“孩子養在太子妃膝下，一個就夠了。”

  祈泠沒什麽表情，隻道全憑他吩咐。

  皇帝歎口氣，“你來時碰見小五了？”

  小五……叫得真親。

  “碰見了，怎麽不留他用膳？”

  皇帝起身繞過桌案，“這不是你要來。”

  “倒是兒臣的錯了。”

  皇帝往外走，“午膳快好了。”

  “兒臣去接太子妃。”

  頭也不回地出了宣政殿，祈泠吐出一口濁氣。

  偏殿離正殿不遠，祈泠到時姬以期正望眼欲穿，看見她後是不加掩飾的歡喜。

  祈泠扯了扯嘴角，“走吧，去用午膳。”

  “好！”姬以期幾乎是跳起來。

  祈泠伸出手，姬以期熟稔地牽住，輕輕晃了晃，小聲道：“陛下是不是不喜歡我？”

  “沒有的事，別亂想。”祈泠捏她手心，笑容安適，“用過午膳我們就回去。”

  姬以期小雞啄米般點頭。

  出了偏殿，祈泠帶著她又過去正殿，皇帝已經坐好，午膳也都擺好了，宮女正在布菜。

  祈泠微掀眼睫，“把孤和太子妃的並一起。”

  老宦官看向皇帝，皇帝頷首，“照太子說的辦。”

  兩張桌案合到一起，祈泠這才引姬以期坐下。

  桌案上擺滿了佳肴珍饈，祈泠把空的碗盤挪到姬以期面前，“喜歡什麽就吃什麽。”

  “想吃那個。”姬以期矜持地指了指最近的菜。

  宮女剛要俯身，祈泠主動拿銀筷給她夾碗裡。

  “還喜歡什麽？”

  姬以期抿唇笑，“臣妾自己來就好。”

  “沒事。”祈泠又挪了幾個盤子，依次夾了幾個菜，“多吃點，別不好意思。”

  皇帝清了清嗓子，“太子。”

  “兒臣在。”祈泠擱下銀筷，把頭轉向他。

  皇帝盯著她，“今年秋獮，還是不去？”

  姬以期也看向她，她第一次見祈泠就是在三年前的秋獮，那年她剛及笄回京。

  當時的祈泠大她兩歲，瞧著溫和良善，一直跟在皇帝身側，雖然後來不知為何性情大變，但……

  姬以期眼前浮出少年沾滿淚珠的眼睫。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瞧見她之後像個受驚的兔子，惡狠狠地瞪她一眼後憤而捶了一下旁邊的樹，直接跑掉了。

  可愛。

  姬以期禁不住笑了一下，而後，四下靜默。

  祈泠一臉不知道什麽表情的表情，“好笑嗎？”

  “啊……”姬以期回過神。

  皇帝輕咳一聲，“你就當出去散散心，朝政有孟溢之，小五剛來說他今年不去，一些雜事可交給他歷練歷練。”

  “哦。”祈泠面色平靜，“那就交給他吧，兒臣正好歇歇，跟太子妃好好磨合。”

  皇帝沉了臉，“太子。”

  “去。”祈泠轉頭看向姬以期，“教孤騎馬。”

  姬以期一臉茫然，“啊？”

  “你，教孤騎馬。”祈泠重複道。

  姬以期腦袋嗡嗡的，“你不會騎馬？”

  祈泠死亡凝視她。

  卡殼了半晌，姬以期終於想起來，祈泠迎親的時候都沒有騎馬，當時她還覺得奇怪。

  原來，祈泠不會騎馬。

  “不學也無礙。”皇帝打破沉默。

  祈泠拒絕，“不，要學。”

  “我會好好教的！”姬以期連忙道。

  祈泠終於重現笑容，“那就先謝過太子妃。”

  “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姬以期看起來興致勃勃，太子殿下居然不會騎馬，可愛。

  皇帝也道：“你們是夫妻，不必如此客套。”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古言今鑒。”

  姬以期瞳孔微縮，至親至疏夫妻，原來殿下一直對她很客氣是這個緣由……至親至疏……

  皇帝倒無不悅，反而若有所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