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魔偶
  梳頭的過程非常順利。

  特別是在一方有意想要多摸一摸鳥球久違的柔軟蓬松的絕佳手感，另一方刻意保持沉默想要竭力延長時間的前提下，這期間並沒有發生什麽令某一方感到尷尬的事情——而當伊萊恩準備收回手的時候，少年還下意識地把腦袋繼續追著湊過去。

  怎麽回事啊這孩子。

  本體是必須要一直摸摸頭的玄鳳嗎。

  但是女王沉默不過一瞬，立刻非常理所當然地多揉了幾下他的頭頂。

  “……”

  直到女王第二次收回手，魈才注意到自己下意識做了什麽，少年煞有其事板著臉故作無事發生，只是發間耳廓早就變得通紅。

  他看著伊萊恩順手把梳子放在一邊就要離開工坊，正準備馬上跟上去，卻聽得對方轉過身叮囑了一句。

  “把東西收拾好再過來。”

  魈：“……是。”

  他竭力無視自己馬上就要崩潰掉的內心，開始動作利索的收拾起面前的床鋪，迭卡拉庇安對模仿人類的生活習慣沒有什麽興趣，所以這裡的日常用品幾乎都是給他準備的，包括這個剛剛把自己包起來的被子……

  少年默默整理床鋪的時候，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把臉埋入被子裡的羞恥衝動。

  比起曾經見過的沉默寡言拚命想要證明自己的樣子，如今倒是終於多了幾分少年人特有的鋒芒銳氣，倒是稱得上這一次的意外之喜了。

  “看起來你們歸離集的麻煩也不沒有少到哪裡去。”

  “帝君對我一直很好，而且也有特別指點我的槍術。”魈乖乖答道，“但是很多地方我還有些不太理解……更詳細的帝君也無法解釋太多，只能讓我從實戰中慢慢摸索。”

  沒事的，反正不會有什麽事情比剛剛更糟糕了。

  少年低頭看了一眼被自己弄得亂糟糟的被子，一時間只剩下沉默。

  “大人。”

  “不錯的反應。”

  風與風的氣味是不同的，他很快就追上了伊萊恩的腳步，風遮掩著屬於她的一切，僅用眼睛來判斷也看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麽。

  這鳥球之前的性子實在是最頭疼的那一種，能夠大大方方站在自己面前表示完全可以勝任這份工作，這是真正自信才能賦予的從容底氣；之前的金鵬大概也能做到這樣的事情，只是效果嘛……想想之前讓這孩子去撿些花花草草都能把自己累暈過去的一板一眼的行事作風，倒也不難想象那會是個多麽慘烈的結局。

  王不在這附近停留，卻也並不是那麽很難找。

  伊萊恩左右看了一圈，完全沒有打算掩飾自己聲音裡的幸災樂禍：“遇到的麻煩不小啊，摩拉克斯。”

  身後的少年夜叉眸色清亮平靜，他聽著伊萊恩的詢問，眼中只有從容的自信：“是。”

  他都在那位大人的面前做了什麽啊啊啊啊——！！！
  好在烈風之主體貼地給了他收拾情緒的時間，過了好一會，確定自己的臉色正常、耳朵也成功降溫的魈板著臉走出了工坊。

  這裡撤走了大部分的夜叉，烈風之主走過幾處空蕩無人的屋舍，終於在這附近停下了腳步。

  伊萊恩一挑眉，唇角弧度也跟著抬起了一點。

  她回頭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後的金鵬，幽幽道：“這是打算全都交給你了？”

  “看起來摩拉克斯這段時間對你還算不錯。”

  “只不過這裡的夜叉撤走的數量比我想象得多呢。”伊萊恩提起這個話題的時候，魈的反應明顯變得緊張了一點，不過比起魈想象中對契約完成度的質疑，烈風之主的側重點明顯不太一樣。

  “魔神許多的能力天生而來，你讓一個普通人和你解釋一加一等於二，他也不知道怎麽解釋。”

  想想就能猜到了，蒙德的地理位置如果是從商業發展的角度考慮，那可的確是處處掣肘左右為難，但若是戰時狀態的話，這卻又是再安心不過的情況了：北域的安德留斯和南境的芬德尼爾都不需要擔心，歸離集的存在更是相當於間接幫她守住了一整條的邊境線，所以其余地方的魔神血腥廝殺都已經過了一輪了，蒙德卻是悠悠哉哉過到現在，直到此刻才需要考慮海域的威脅。

  相對蒙德的安穩，摩拉克斯需要面對的威脅就要多太多了。

  一個夢之魔神留下的汙染殘穢就需要以百年為期才能清理乾淨，更不用提歸離集邊境那數之無盡的其余惡神與妖孽。

  ——這麽多年過去，能力弱小的魔神、安於一方的魔神、性情溫順不願爭鬥的魔神，要麽是與其他魔神聯盟合作，合並自身的領土換取更加強大的庇護；要麽就是被更強者吞並侵略，成為這場漫長的魔神戰爭之中最早的一批失敗者。

  摩拉克斯並不是極具侵略性的魔神，但是他也絕對不是安安靜靜任人打的性子，到了這個階段，就連蒙德都開始頭疼來自海域邊境的侵擾，更不用提歸離集的地理位置太過容易惹人眼紅，屬於稍微有點野心的魔神都會過來賭賭運氣的程度。

  若只是一兩個的話，那麽摩拉克斯與若陀龍王他們尚且還可以應付得來，可隨著敵人帶來的壓力增加，原本能夠速戰速決的戰爭被強行變成了無休無止的漫長騷擾，這才是最麻煩的情況；拉長戰線避開主力只會消耗歸離集的戰士現有的精力與體力，戰場雙方的體力強度是以非人種的實力作為測量單位的，絕非人類可以承受的程度。

  想來也是，如果不是已經到了無可奈何地地步，摩拉克斯也不會將所有壓力放在金鵬的身上，抽走了這裡的絕大部分的夜叉前往其他地方的戰場——

  太慘了，摩拉克斯。

  太慘了。

  ——這得打幾百年能打完吧？
  “但是，”魈看著烈風之主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的樣子，少年卻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情：“您沒有成為帝君的‘麻煩’。”

  在其他魔神開始陸陸續續對歸離集出手的那一刻，他們之中的許多人才反應過來蒙德停步於此究竟幫了歸離集多少——並不是沒有人質疑過百年契約是否有必要，帝君白白付出百年心血和無數夜叉的努力，就只是為了讓蒙德不再靠近一步，有必要麽？

  現在一看，實在是太有必要了。

  帝君的確已經做出了最快的反應，但若是迭卡拉庇安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為未來留手，不考慮蒙德的發展、不考慮兩國合作、不考慮人類在戰爭中的傷亡損失、純粹以魔神的本能驅使行動，不管不顧地直接打過來的話，那麽歸離集絕對不會是現在的樣子。

  摩拉克斯是契約之神，制定世間一切契約，而迭卡拉庇安何嘗不是在遵守另一種意義上的契約束縛？
  ——即使以異國角度來看，那也同樣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王。

  “錯了。”伊萊恩擺擺手，“在他眼裡余應當是那個最大的麻煩。”
    魈有點想要替帝君說幾句話，不過他又想了想自己之前曾經有過類似的經歷，馬上閉上了嘴。

  總而言之，和這位相處的時候，無論事後結果如何，當面和她聊天的時候是必須要順著她的脾氣往下說的。

  不過也許是之前他不小心叛逆了幾次，所以這次迭卡拉庇安見他沒接過話頭馬上替摩拉克斯辯解，反而還要多問一句：“你今天怎麽沒替你們帝君說話？”

  “……！”

  被冷不丁點名的魈頓時一僵。

  他不善言辭，也不是眼睛裡除了迭卡拉庇安容不下其他魔神的蒙德人，讓他為了安慰烈風之主就反過來貶低帝君，老實孩子實在是做不過來這種事情。

  “說、說什麽……？”

  “哎呀？這要換成之前，你早就要和余說什麽‘帝君做事自有分寸請不用擔心’或者是‘帝君也只是出於自身立場，並沒有太多惡意’之類的無聊話了。”

  魈僵硬了好半天，才很謹慎地開口：“我本來就不懂那麽多的事情，帝君和您吩咐事情下來，我只是按著命令做就是了。”

  伊萊恩哼了一聲：“總歸你更願意聽他的話。”

  “……那倒也沒有。”魈感覺自己稍微摸索到了一點可以和烈風之主正常相處的門路，他試探著稍微拉近了一點距離，小聲道：“比如說帝君之前曾經教授的槍術，有些地方就算我想聽，我也聽不懂。”

  “那石頭不是讓你在實戰中磨合細節？他教你的東西和余有什麽關系。”

  見烈風之主毫不猶豫轉頭就走，魈亦步亦趨地跟上去，聲音卻反而變得輕松了幾分：“可是您剛剛不是才說過：看看這裡有沒有什麽麻煩，這方面我聽不懂也沒辦法聽帝君的話，應當也算是個麻煩？我聽不懂帝君的，只能聽您的吩咐。”

  伊萊恩腳步不停：“我記得你們這兒應該沒有蒙德人吧？得寸進尺的本事和誰學的？”

  和彌怒講的故事裡面學的。

  魈心想。

  反正比起蒙德人，他也只是想要大人多陪陪自己，這種程度對比烈風之主已經答應過的事情也根本算不上得寸進尺。

  他又沒要藏書庫，也不會寫烈風之主的離譜傳說故事。

  魈沒說謊，也的確發自真心，只是要順著烈風之主的脾氣來自然就是要給她可以合理嫌棄摩拉克斯教的東西不靠譜的機會——當然他沒有說帝君教的東西不好的意思，只是帝君大人一槍砸下來在地上戳出來一個巨大的坑，然後沒有任何解釋的告訴他“就這麽打就行”……就算魈一向被人誇獎聰明懂事悟性高，想要理解其中的關鍵訣竅也是很困難的。

  “想來也是。”

  伊萊恩終於在一片空地上停下了腳步，“如今這裡就剩下你一個仙眾夜叉，若要真正學會岩神傳授給你的槍法，你需要付出的心血精力自然不必多說，余還需要你繼續工作下去的話，的確不方便讓你就這麽毫無防備的直接開始實戰。”

  女王的手杖輕輕點過地面，這裡是被汙染的土地，她自然沒有太多的避諱。

  “所以為了彌補這一點，你可以先和這個‘魔偶’練練手。”

  久違的魔力順著杖尖流淌至地面，勾纏起這片土地上的汙染與詛咒構建成她再熟悉不過的魔術回路，若是不考慮賦予魔偶的類人知性，那麽這種純粹魔力構成的影從者，做起來還是非常簡單的。

  啊，不過因為提瓦特本身極度排斥“魔力”這一力量體系，所以這種東西也只能在存留高濃度魔神殘穢的地方造幾個出來玩玩了。

  女王漫不經心地想著。

  面前的魔偶已經構建完畢最後的一組術式，和被風王結界遮掩本身面容的烈風之主不同，魔偶只是簡單具備著本體的體型輪廓和身體素質，伊萊恩的杖尖點了點地面，轉頭看向了早已一臉警惕的小夜叉。

  “反正也是在這裡製作的小玩意，你若是平日裡沒什麽事情，這個魔偶可以給你練手用。”

  魈懵了一下：“練手？”

  “本尊的強度不可能造出來給你玩啦，不過只是用來提高技巧可以陪練的玩具的話，這種程度應該也就差不多了吧？”

  魈：“……誒？”

  這種完成度的魔偶原來是玩具嗎？

  比起魈的反應，伊萊恩就要顯得無所謂得多了，“反正本尊不在這裡，你可以稱呼她為‘美露莘’，因為本身就是汙穢和殘骸構成的生命體，所以利用此地的魔神殘穢製作也算是符合她的本性。”

  “別看這個樣子，好歹也算是異世界最強的‘妖精’——啊，雖然構成她的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是渣滓，不過武技方面的確是世界頂尖的，可以參考學習一下。”

  魈忽然想起來很久之前她像是哄小孩的一句“會被壞妖精吃掉”，現在回憶起來，總覺得這句話可能對烈風之主本人來說，就只是一句再簡單不過的描述。

  所以，是真的存在吃人的壞妖精麽？

  是大人親身經歷過的，還是只是她曾經了解過的？
  不過這種場合不太適合問這種設定微妙的話，魈想了想，只是簡單問道：“所以這就是您之前說的壞妖精？”

  “不。”女王斬釘截鐵的否認：“渣滓和壞妖精還是有區別的，美露莘的精神是垃圾，但是不算是徹底的壞妖精——簡單來說，她是個能坦然對心儀對象說出‘妻子和戀人是完全不同的品種完全可以共存’的家夥，所以只是單純的渣滓而已。”

  伊萊恩：“所以你記得不要學這點哦。”

  魈：“……”

  魈：“……啊，嗯。”

  妖精……還真是神奇的物種啊。

  (本章完)